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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人能不怕死,伊稚斜一生经历无数次生死大险,当此之时,仍然是心中惶惧不宁。可是怕又如何,他没法眼睁睁看着南宫死在自己面前。当年那宁之死,已成了他毕生憾事。倘若今日南宫也死,他心中所有希望将彻底崩塌。不能捍卫心中真意,不能保护心中所爱,那生命也就彻底失去了意义。
伊稚斜凝视着南宫凄美的面容,狠起心来,拔出“长生天之刃”,就要向脖子抹去。南宫心有所感,睁开眼大喊道:“大王!不要啊!”那声音微弱,伊稚斜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又听:“不要!你死之后,于单还是会杀我们母子!”
伊稚斜心头又是一震:“不错!我对军臣赶尽杀绝,于单也会对我斩草除根,这…这可如何是好?”
于单见伊稚斜把刀刃放在脖颈前,却迟迟不肯下手,激道:“怎么样?王叔怕死了,不敢动手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天要亡我?今天我与妻子、孩儿三人非要一起殒命?”
伊稚斜已经被逼到了绝处,多年癔症又发作起来,人格一分为三,又三重合一。脑海中忽而万念涌动,忽而空无一念。心神震荡之下,“长生天之术”自行激发,无所顾忌的运转。正逆之“势”不断在身体中周转流动,甚至铭刻入了灵魂之中。
然而灵魂承载不了这种力量,一点点碎裂,飘散入天地之间,也将“势”融入天地!
一霎之间,时空渐渐凝滞,云端打开了一条缝隙,无尽的光芒照射下来,天空之上浮现出两个巨大虚影。
伊稚斜抬起头来,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幻象,还是自己的臆想,亦或是真实存在的。此时此刻,终于看见了神的真容。长生天在左,长恨天在右,那是两张绝美的容颜,一者如刘念,一者似那宁。
圣光照射之下,伊稚斜的身形变得渺小,逐渐蜕变成了十一岁时的模样。他热泪盈眶,激动不已,虔诚地跪拜天际,祈求道:“神!请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
两大神灵只笑了笑,片刻之后,云层聚拢,掩盖住了圣光与神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众人瞩目之下,伊稚斜的身躯化作一抹尘埃随风而去。众人骇异无比,四处寻找伊稚斜的下落。
于单更是大吃一惊,只觉一股凉意自虚空中袭来。他猛地一回头,却是已经晚了,眼前的景象变成红色,慢慢下沉。随着一道红线划过,原来他的人头已从肩上掉落下去。
近处,一个虚影渐渐凝实,伊稚斜高大的身体赫然而出。他伸手薅住于单的束发,将人头提在手中。于单的身躯向后倾倒,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众人不胜惊骇,整个草原上八万余人竟是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八万铁骑同时高呼:“大单于!大单于!大单于!”于单的将士军心已溃,五千人马再也没有抵抗的心思,纷纷投降。
伊稚斜将人头挂在马后,一手揽起南宫,一手抱起呴犁湖,带着妻子儿子回到中军内。
南宫死里逃生,喜极而泣,呴犁湖的哭声也渐渐平息,本来是皆大欢喜。不料伊稚斜渐渐觉得眼前越来越暗,身子越来越轻,恍惚间向后倾倒。
中行曰眼疾手快,一把抵住伊稚斜的后背,将之稳在马背上,又吩咐众人安营扎寨。后面的事情,伊稚斜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伊稚斜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南宫正坐在自己身旁,目光如此的温柔。身边还站了两人,一个是中行曰,另一老者是萨满教大祭司。
南宫本来双目含泪,见伊稚斜醒来,又惊又喜,顿时破涕为笑,说道:“夫君,你可终于醒了!”言语中用的汉人夫妻之间的称呼,显得更为亲昵。
伊稚斜渐渐恢复神志,伸手握住南宫的手,轻轻搓捏,问道:“我昏了很久吗?”南宫点点头,道:“有一年了。”
“什么?一年?”伊稚斜大为惊诧,兀自难以相信。只听中行曰轻轻咳嗽一声,道:“大单于,您的确昏迷一年了。”又见大祭司欲言又止,叹息了一声。
伊稚斜心神稍缓,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不知怎么,我的头始终迷迷糊糊的?”南宫心头一沉,贴脸过来,仔细看着伊稚斜的双眼,问道:“夫君,你…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伊稚斜也说不明白,只得微微晃头。
大祭司忽然开口道:“大阏氏能否先行回避,让大单于稍作休息,且我也有几句话要单独禀告大单于。”
中行曰也道:“请阏氏也休息休息吧。”南宫性子柔和,听两人劝说,便道:“那好!请两位好好照顾大单于。”又对伊稚斜道:“我晚上再来看你。”说着走出帐中。
伊稚斜见南宫离开,言道:“寡人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也不必隐瞒,直说了吧!”大祭司道:“唉!大单于窥窃了天神的力量,灵魂正在慢慢消散。”
伊稚斜叹息道:“果然是如此!我自己也预感,只觉心神飘荡,宛如要离体而去。看来我命不久矣!”微微停顿,侧头又对中行曰道:“与汉人打成什么样了?”
中行曰轻咳一声,一捂嘴,手上竟沾了一抹血迹。伊稚斜惊道:“你是怎么了?”
中行曰道:“臣的身体早就不行了,想来也没有几年的活头。”似他这样的人物,心思深重,满腹诡谲,早已将心力透支殆尽,寿命也大大不如常人。
中行曰轻叹一声,接说道:“臣无能,我们的军队陷入了被动。今年春天,卫青率三万军击败了右贤王的军队,险些将右贤王活捉。最近汉廷又出了个小将,叫霍去病,十分的厉害!”
伊稚斜心头一沉,说道:“右贤王这个废物,果然不堪重用!”过了良久,叹气道:“咳!答应你的事我恐怕都做不到了!”想到匈奴要在自己手中走向衰弱,心中不胜惆怅自哀。
中行曰心有不甘,问向大祭司道:“难道真没有什么法子了吗,你不是说大单于有天神护佑?”
大祭司面色愁苦,朗言道:“单于窥窃神力,改变了一件因果。北方的神,‘势’劲不足,而南方的神,气运昌盛,天意向南倾斜。此战匈奴将一败涂地,失去漠南之地,从此‘天生天’将失去众多的信徒!”
伊稚斜原来也不信这些神鬼奇谈,可事到如今由不得他不信。过去,大祭司预言了太多实事,譬如那把长生天之刃,大祭司说这是厄运凶器,触碰之人必有大险。其言不是危言耸听,碰过这刀的人几乎都死于非命。冒顿死的不明不白,月氏王战死,那宁自尽,翖侯普什图被自己所杀,就连自己也要性命不保了。
伊稚斜沉思半晌,问道:“难道我的命真的走到了尽头?”
大祭司道:“还有一法,只是此法颇为凶险,若是出现差错,世间因果将大乱。大单于可要一试?”
伊稚斜道:“当然要试!”大祭司道:“此法唤做招魂,向后世之中招来一缕与单于契合的灵魂,来续您的命。如此一来,两方时空相连接,因果重置,天意也将重新核算!”
伊稚斜与中行曰听这话越说越玄,不禁面面相觑。中行曰问道:“难道世间真有轮回转世之说?否则哪里招来那一缕灵魂。”
大祭司微微摇头,道:“世上从无轮回转世,亘古亘今之中,也只有一个你,死了也就再也不存在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天地造化,难以用神奇来描述。千百年来,总有一人与你相似到一模一样。肉体乃是灵魂的依托,肉体相似,灵魂也相契合。而这个人可以称之为你的镜像!”
伊稚斜微微皱眉,只觉大祭司所言有些匪夷所思。又听大祭司道“说到底,人不过是万种生灵之一。人有灵性与神性,灵性乃是一个人的身体发肤之本身,万物皆有灵性。而神性是人的灵魂,即是经历、记忆、性子、思想等等。”大祭司双眼炯炯,凝视着伊稚斜,续道:“大单于,只要将那人的灵魂招来,再将你的记忆与经历给他,那么他就能替你活在这方天地。”
伊稚斜微微蹙眉,沉声道:“把他的灵魂灌入我的身体,那我到底还是不是我?”大祭司淡淡一笑,道:“这个人能替你做未完成的事,能替你爱你爱的人,你说他是谁?”
伊稚斜微微晃头,想不明白这其中晦涩的意思。大祭司直言道:“对你来说,这人自然不是你;可对于旁人而言,这人就是你。”
伊稚斜道:“如此说来,这人还不是我!”大祭司摇摇头,道:“你的灵魂早已消散,没有了你,那个人就是你!”
伊稚斜若有所思,不再与他辩论,深吸一口气道:“就按你说的办吧!”大祭司点头答应一声。
中行曰早听的云里雾里,这时插话道:“想来这事并不好办,需要准备些什么,还请大祭司提前吩咐。”
大祭司指向西方,道:“茫茫昆仑群山之中,有一处奇异的山谷,那里蕴含了世上最稠密的时空之力。以此为阵,以长生天神像为灵媒,方可招将你们的灵魂连接在一起。”伊稚斜道:“好!全依你的意思。寡人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大概支撑不了多久了,此事还需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