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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只一晃眼,就见熊剑唯双手捂住胸口,靠在大雄宝殿一根红柱前。鲜血自他手掌缝隙间泊泊流淌,不一会儿,那件青衫已经染成了血红色。饶是他武功天下第一,被一刀刺入心脏,也是无力回天。众人骇然相视,脑子里都是一个念头“熊剑唯输啦?这就输啦?”待反应过来,齐声惊呼。诸僧见血洒宝殿前,纷纷合十念起了经文。“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观世音菩萨……”
火龙真人凝视此景,自言自语道:“佛前见血,不是好兆头啊!”说话间,悄然退走。
熊剑唯喘着粗气,眼神中起初满是惊骇,但绝没有一丝畏惧,片刻后又恢复了平和。他早料到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于非命,但没想到就是今日,实不知这一天来的太早,还是太晚。他的脸上,忽然又浮现出青紫之气,由盛转衰,渐渐散去。紧接着,他平滑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道道皱纹,一根根发丝由黑变白,仿佛在弹指间老了四五十岁。
众人心知熊剑唯一身神功已经散尽,驻颜之术也就此失效。这位威震当世数十年的天下第一,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然而天下第一的名号不会随他而去,而是落在他面前那个高大年轻人的头上。只是,这年轻人是靠着一把匕首得此殊荣,并不光彩,天下第一、武林盟主的荣耀也变得黯淡无光。
熊剑唯双腿软无力,渐渐瘫倒在地上,双眼直挺挺看着玄空,没有仇恨,没有害怕,不带一丝情绪。
玄空冷冷凝望着他,言道:“熊剑唯!你输了!告诉我,你是不是魑鬼!宝图在哪里?”熊剑唯凄然一笑,又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平静地道:“你也一定会输的,宝图已不在我手上。”?这话所答非所问。
玄空满腹疑云,诧异地看着熊剑唯,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三个字饱含了太多的疑问,熊剑唯究竟有何目的?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么多九江盟门人、二十四鬼妖人都去了哪?
熊剑唯咳出一口鲜血,低声道:“受人之恩,忠人之事……”说到后面,已经声若蚊蝇,模模糊糊听不太清。他费劲最后一点力气,不知从哪里扯出半片碎纸,放在鼻子前轻轻嗅了嗅。玄空看的清楚,那分明就是魅鬼的情书。但见熊剑唯的手臂软软垂将下来,双眼一合,气绝而亡。熊剑唯死啦!
玄空走上前搜了一阵,什么也没找到,再一回头,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那一双双眼睛中,有畏惧,有鄙夷,有惊骇,有愤怒,有质疑。许多年轻的侠士双眼发红,神情激动,双手紧紧攥着拳头,仿佛随时要冲上前来为熊剑唯报仇。在他们看来,熊剑唯是正人君子,是一代大侠,可不该杀,更不该被匕首偷袭所杀,尸身也不该遭亵渎。
众人先是默不作声,诺大个少林寺,数千人聚在这里,肃然寂静。忽的,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声奉承道:“武林盟主果然武功盖世!”“玄空大侠当世无敌!”“玄空大侠扫荡妖魔,威震古今!”这些人都是跟着玄空在天王寨结盟的豪杰,他们此刻也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因为畏惧。
隐仙、神霞、峨眉、崆峒、青城、昆仑等等正派的掌门弟子,各个神色凝重,满是提防之意。就连少林寺、南少林寺僧人的脸上也尽是疑惑,仿佛是在质疑:“掌门为什么要如此残杀一代大侠?”甚至有人怀疑,玄空才是真正的魑鬼。
玄空一日之间经历死里逃生,心情大起大落,战胜强敌之后却没有喜悦之感,只有茫然若失与更多的疑问。此刻又见群雄这样看着自己,他不禁深感无趣,那些奉承之音是如此的刺耳,那些人的笑容是如此的虚伪,那些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敌意。他暗道:“原来在你们眼中我才是恶人!罢了!罢了!从今以后,我归隐便是!”他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早已厌倦了打打杀杀,如今熊剑唯、魃鬼尽数伏诛,在这个江湖上,他已经没有敌人了,也心灰意懒了。
玄空转过身,垂手而立,高声道:“众位英雄,请容我玄空再说几句话。”登时鸦雀无声,不少人心中犯愁:“此人今时声望之高,已盖天下,就是说出些什么过分的要求,怕也没有人反驳。唉!”又有人想:“他已是武林盟主了,还要干什么?让我们都臣服于少林?”
玄空道:“众位英雄,在下有言在先,攻破九江盟、诛灭二十四鬼之日,就是我卸下武林盟主之位的时候。今日熊剑唯已死,从此江湖太平,再也不需要武林盟主了!”
众人一听,当真又惊又疑,不由得面面相觑。其实武林盟主只不过是个虚名,各门各派又有几人肯听武林盟主的调遣?可江湖中人皆重名声,谁不想受人尊称一声盟主?有人心想:“难道说他真舍的下这高高在上的位子?”更有人想到:“此人怕不是以退为进,学赵太祖,弄什么三辞三让吧?他假意谦让推脱,想让我们求他来做?瞧瞧再说!”
众人沉默半晌,忽听有人笑嘻嘻地说道:“天下太平,只因有玄空大侠做武林盟主,您若不做,这天下恐怕太平不了。”此言一出,众人均感肉麻刺耳,不禁大起反感。但这一声过后,又有人道:“不错!不错!试问这天下间,除了玄空大侠,谁还能当武林盟主?没有武林盟主,众位都是一盘散沙,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自相残杀,打个不休。”随后有传来不少附和的声音。
玄空扫了一眼,认出那两人一个姓马,一个姓胡,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墙头草,既能插科打诨,又擅趋炎附势。他心中满是不屑之意,淡淡地道:“马英雄、胡英雄说笑了,在下无德无能,担任不了如此重任。再者我早已许下诺言,决意卸任,今日若不履行,不成了言而无信之人。试问言而无信之人又怎能当的了武林盟主?”
“小佛爷说的太好了!”天煞言道:“当劳什子武林盟主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在恶人谷逍遥自在?”地煞道:“是了,我瞧武林盟主还不如佛爷传人名头响!”
姓马那人啧啧地道:“玄空大侠所言甚是,今日你卸下盟主之位,明日我们再推举你,不就得了。”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瞪向他,心中更将他骂上了五六七八遍。
玄空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道:“在下今日就要退隐江湖,马英雄莫要再提此事!”众人一瞧,他像是诚心推辞,心中踏实了不少。
玄空侧过身子,又道:“玄苦师兄,少林寺创派数百年,方丈、掌门从来都是一个人,且都是出家的僧人。只因少林寺陷入百年难遇的大难之中,玄慈师兄这才命你我分任方丈与掌门。今日少林危机解除,小弟便将掌门之位归还,请你重掌少林派!”
玄苦早有预料,又知玄空并无执掌少林的心思,稍稍迟疑,答应道:“阿弥陀佛,老衲不敢推脱,自当遵从!”两人双手合十,互相躬身下拜。
那些正派掌门见此一幕,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这才确信他并没有称霸江湖的野心。这些人中不乏心思机敏之人,如云阳子、司徒荆、勾陈子等皆是人中龙凤,一转念间又想到:“此人若是没有野心,又何必与熊剑唯争斗?从没听他二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为争天下第一,也犯不上生死相拼。如此一看,两人谁是谁非,实在难分,难道是我一开始就错怪了他?”
玄空目光扫视群雄,问道:“南少林监寺真严大师在不在?”真严应声而出,信步走到院中间,双手合十一拜,言道:“弟子真严在此,住持大师有何吩咐?”
玄空合十还礼,道:“真严,当年我承静智大师遗命,继任南少林寺住持。说来惭愧,自十年前离开南少林,我就从未回去过,实在有负托付。”真严道:“住持言重了,当年南少林寺猝逢大难,我师父与五位师长一同圆寂,不料又遭强敌来犯。紧要关头,正是住持大师力挽狂澜,退强敌,护寺院。全寺上下无不铭记在心。”听这一番对话之后,群雄才算知道,传闻南少林寺有一位静空大师,从来不见外人,原来也是玄空所化。
玄空微微摇头,道:“此是我分内之事。”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到如今,我都没找到杀害静智大师的凶手。”说到此处,他脑海中想起一个人物——“金面人”。
他不由得回忆起来,那金面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说话的口气也始终印象深刻。这人就如他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些年时不时的浮现在他心头。
“对了!当年我猜测此人与二十四鬼颇有干系。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此人是谁?他在江湖上仿佛没留下一丝痕迹,就好像是个不存在的人。”
玄空寻思片刻,毫无头绪,又对真严说道:“我早有意把住持之位传给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真严言道:“住持,弟子德浅行薄,可担不起此重任。住持师叔不做北少林掌门,仍可做南少林掌门。”玄空道:“我非僧人,再当住持不伦不类,更加有损门派清誉,此绝非静智大师本意。再者你也不必过谦,这些年你将南少林治理的井井有条,全寺上下有目共睹。南少林住持之位非你莫属。”真严兀自摇头,但其余南少林僧人都微微点头。
玄空厉声道:“真严听令!自今日起,玄空将南少林寺住持之位传于真严!”真严知他是以掌门身份发号施令,不敢不遵从,只得下拜言道:“弟子真严,领住持法旨。”
玄空抱拳一揖,对众人言道:“众位英雄,在下金盆洗手,从此不过问江湖上的事。”说完这两句话,他心中登时松懈了下来,捂住胸口直奔人仆。
人仆亲眼见熊剑唯伏诛,大感痛快,待又听了天地二煞讲铁佛爷死前的事,心情又激动又感伤。他一抬头,见玄空走来,当即躬身一拜,道:“小友帮我主仆报了大仇,老夫再无遗憾,实在感激,无以言表。”
玄空忙还一礼,言道:“前辈传我武功,于我有恩在先,不必多言。”他交代完各派的事,一心只挂念着乔氏夫妇,又道:“长话短说,前辈在山下受困之时,是不是见到一对五六十岁的夫妇?”
人仆诧异地望着他,道:“是有!是有!那两位还在山下。”玄空心中大喜,激动之余,又觉的胸口疼的厉害,身子不由自主弯了下去。这时汤枫等人也都聚拢过来,苏念、晓娥见状从左右两侧将他搀扶起来。
玄空不敢声张,对人仆道:“前辈随我下山,我们边走边聊。”说完,他转身冲着玄苦与真严合十告别,走出了少林寺。
众人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各怀心思。有人不信他就此退出江湖。也有人心想:“难道江湖的尽头就是归隐?嗯,是了,熊剑唯死了,玄空退了,要么被杀,要么归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