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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铄自打听了柏逐昔的话后,便将走水路的单子转交了一部分到荆竹门,老花刀这个人人品如何且不说,做事还是很认真的,毕竟也在生意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
林铄的货有普通的也有昂贵的,有些货单拿出一两件来就够普通人家吃一年,可能有的镖局或船队在拿到这样的单子之后会有所心动,私吞也未必不可能。但老花刀知道,这些眼前的小利远远比不上长久合作来的钱多。
林铄也不会单为着柏逐昔一句话将自己手下的生意交到他手中去,到底是做生意的,脑子清醒,不可能不看到利益。
这一单走的是一批瓷器,武陵的瓷器算不上最好的,但这一批瓷器胜在花色新颖,否则也不会远远送去都城。
这种金贵易碎的东西放在以往,老花刀是不放心手下人单独行动的,必是要自己走上一趟,然而如今燕返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心疼儿子,日日守着。谁知也就这一遭没走,便出了事。
林铄收到消息的时候,船队已经过了罗淄河,将行入进都城的主河道。船搁浅在罗淄河最大的沙洲边上,一点也动弹不得。船上货物都还好,只是那样一艘大船搁浅在那,影响来往船只,罗淄河上的货运和人员往来都受了影响。
饶是林铄财大气粗,也经不起一日日拖下去。
“还是我跑一趟吧。”柏逐昔看了林铄送来的信,毋由得摁了摁眉心,回身去看乖乖坐在身后给她揉肩的了安。
了安从不讨好她,也不愿任何事来烦扰她,这次却是亲自将林铄的信递到了她手中。见她看自己,了安不由得手上力气轻柔了两分,面上戴着些羞涩,许是头次求人,他终归还是不太好意思。
柏逐昔往后躺了下去,正倚在他胸前。她抬头,正好能看见了安的下巴,长了青茬出来。
她伸手抚了抚:“你也到这样的年纪了啊。”
了安顺势在她手上蹭了一下:“我比你大两岁呢。“
”当真?“她有些惊讶,了安长得稚嫩,她一向以为他不过十八九岁。
了安看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总觉有一阵阴风从脚底吹到头顶,不禁缩了缩脖子:“自重。”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又略带着点鼻音。
看他这样,柏逐昔便觉得好玩,又想着信上的事,还是按下了心头作乱的怪兽。
“明日我带人走一趟,”她眼珠一转,又觉不对,“不过这事你也能解决吧,非要劳我一趟。”
说话间她已经将人压在了自己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他的腿。
了安把玩着她的发丝,没说话,也没管她如何作乱。
他当然可以解决这件事,不会让林铄等太久。只是最近发生的事让他觉得柏逐昔应该出去走走,武陵现在不是很适合让她待着。
寅时末,了安便睁开了眼,瞧了一眼仍趴在身上的人,无奈叹了口气。就这么趴一夜,她也不嫌硌得慌。他又环抱着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好像不是太硬,有时间还是该和寺中武僧一道练练。
他轻轻将人从身上弄下来,起身披了件衣服去烧水。
柏逐昔尚在睡梦中,他已经帮她洗了脸,换了衣服。她是个警惕的人,但熟悉了他的气息之后,也就放松下来,不再惊醒。
等她睡醒的时候,已是坐在妆台前,他正拿一把檀木梳给她束发。是她素常爱梳的男子发式,柏逐昔看了一眼,深知了安给自己梳这样的发式不是为着她在外活动方便,而是他这样一个人,只会这一个样式。
她左右甩了甩头,绑得还挺紧。
“真厉害啊我的了安。”她近来叫他总喜欢带“我的”二字,好似时不时都在宣告他属于自己。
了安搁了梳子,左右端详了半天,还挺满意自己的杰作:“炉子上熬了些鱼片粥,我去给你端来。”
他会做的吃食不多,好在柏逐昔不是挑食的人,吃了这么多次也一直没腻。
刚出了门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是妙仪,见着开门的人是了安,妙仪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很快恢复如常。
“大夫人让二当家过去一趟。”
她的惊诧并非来自了安会在此处,而是出发前大夫人说这个时辰柏逐昔应当已经起了。她当时还在反驳大夫人,毕竟整个黑山石上下没人不知道柏逐昔是个白天黑夜颠倒的,每日不到午时不起身。大夫人只说让她来就是,保管她能见着清醒的柏逐昔。
想来大夫人对二当家也是了如指掌。
到底还是没喝上那一碗鱼片粥,了安也只得戴了个幂篱,带上老刘头往罗淄河去。
大夫人叫她走一趟,但没说是什么事。她到的时候,只看见云霄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路平儿坐在一边,和大夫人一样一脸沉痛。
“怎么了?”她踏进屋子前,瞧声问妙仪,妙仪只说大夫人都会解释。
云霄没有抬头,但她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恐惧,她似乎在害怕些什么。
大夫人看她近来,示意她坐下。
她没开口问云霄为何跪在地上,能把人绑起来估计是露了陷。她不认识云霄,所以说不准这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云霄,但大夫人的脸色她还是能看懂的。
大夫人的眼神未曾落到云霄身上去,妙仪递了块帕子给她,她自眼下擦掉两滴泪来。
“枉我活了这么多年,竟如此轻易被人蒙骗。”许是过于伤心,大夫人摁着胸口喘了两口气,便让妙仪扶自己进屋去。
路平儿看了云霄一眼,眼中是按不下的愁绪。
云霄素来是个张狂的性子,这次回来懂事了许多,一开始大夫人还很开心,想着她这么些年在外面也算是成熟了不少。
后来才渐渐发现不对,云霄自小骄纵惯了,便是敬奉大夫人,也总是在满足了自己的需求之后。她在寨中被人宠着,从不曾因着别人的想法给委屈自己。这次回来,虽说她还像从前一般张扬,但总让人觉得有些畏手畏脚。
只是真正让大夫人发现不对的,也并不是她这个性上的转变,而是因着一束白茅。
云霄自小便是作天作地的性子,跟着老当家他们天南地北的闯,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会让她认怂。除了白茅,每到白茅疯长的季节,云霄都不出门。凑得近了,她便起一身的疹子,怎么也消不下去。
谁知前些日子阿琢从外面拿了一束白茅回来放在檐下花瓶里玩,云霄见了便冲他发火,说他想害死自己,吓得阿琢直哭。
大夫人赶来看发生了什么,云霄生气进屋,但还是让大夫人瞧见她身上一点事都没有。这便不得不让大夫人有所怀疑,便又让路平儿差人仔细查了她和荆竹门。
本是不好查,便生这个时候传来林铄的货搁浅在罗淄河的消息。楹娘便让人从罗淄河着手,查到了这一番好算计。
说起来也还是老花刀护子心切,燕返彻底废了,他就那么一个儿子,不报仇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这一场局布得,到底还是太心急了些。
他手里的把柄已经够多了,柏逐昔的真实身份,她和云霄公子的关系,她假借路平儿之名上战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可以将柏逐昔给整死。只是他想着既然要做就要来把大的,柏逐昔是黑山石二当家不假,是云霄公子也不假,但这两件事说出来至多只是让武陵官场注意到她,以她的手段,要洗白自己并不困难。
只有她假借路平儿上战场一事,一旦在都城传开,那便是万劫不复。
老花刀既想保住林铄这颗摇钱树,又想弄死柏逐昔,就不会让林铄的日子太难过。所以选择在罗淄河入都城主河道的时候下手,那里离都城近,又没有进入都城的巡视范围。
林铄的货物搁浅在那处,以柏逐昔和林铄的关系,她势必会亲自走上一趟,只要她解决了这件事,进入都城。他就会让人在都城揭穿柏逐昔的身份。欺君之罪,她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活不下来。包括黑山石的其他人,真正的路平儿也好,大夫人也好,寨子里那些老弱病残也好,没有一个能够逃脱。
楹娘带着人查得细致,虽然没能查出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但老花刀的打算却是查了个清楚。
柏逐昔越听越气。
“阿姊对你不好吗?”她问云霄。
云霄抬头看了她一眼,身上那股恐惧的气息渐渐散了,勾起一抹笑来。她生得这样美艳,本该被人捧在手心里。
“很好,但终归她没见到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没有选择,也不想原谅,不管是哥哥,还是嫂嫂,甚至是你,我都没办法原谅。大家一起死多好啊,你干嘛非要拦着我呢?占了我的位置还不够,还要以我的身份来指责我。”
有些人生来在云端,却跌落泥沼,有些人生在云端,便永远高高在上。
她瞧着并没有太愤怒的神情,只是眼中怨气很重,她在怨所有人。身上的衣服是大夫人去衫罗坊给她挑的,团花重纬织锦的料子,端的是雍容华贵、庄重富丽。她身段极好,连脖颈都似天鹅般洁净细长,只是那衣服料子没遮住的地方,透出些许红痕来。
柏逐昔说不出话,刀架在云霄脖子上,但她始终砍不下去。
宅子里的事并没能瞒多久,老花刀联系不上云霄,林铄那边又传来事情解决的消息,他更是坐不住。干脆想了个更蠢的法子,报官说云霄失踪。
祝策上门询问,将这事儿也了解了七八。老花刀本来想说出柏逐昔欺君的事,但燕返的性命被柏逐昔捏着,他也只能作罢。
云霄和老花刀都被抓了起来,只是老花刀没关几日又被放了出来,云霄却顶着杀人假冒的罪名被发配漠北。
她离开武陵的那天,大夫人在屋里待了整整一天。
“阿姊,我可以救她。”
“她不是云霄。”
大夫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关上了门。
她当真不是云霄吗?柏逐昔说不准,只是她看着那套碎掉又被黏起来的彩陶,心中不免唏嘘。
那个戴着枷锁离开武陵的女人要的是黑山石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