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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的江湖混乱了一段时间,终于沉寂下来。包括远垂渡在内的所有民间渡口都被收归官衙,只是方式有所区别。大部分渡口是直接隶属官衙,由官衙的人劝劝接手,码头上原来的人遣的遣散的散,原先的东家拿了赔款便不再管大家的死活。
远垂渡和几个大的码头则是不同,仍是原来的人在做事,只是有了官家身份,也拿官家月俸,只是比之前官运司的人要少些。但他们背后的东家没变,仍可以得些分红,只是东家每月需向官府缴一笔地税,官府的货他们要负责运送。
看起来似乎很亏,实则还是有得赚。一来武陵的货运市场本就是块儿很大的肥肉,那些小码头被收编之后,真正有竞争力的那几家就有更多钱赚。二来大家有了官家身份,对以后也是一种保障。三来官运司原本的物力财力都不算强,现在就是要靠着这几家大的渡口,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他们。
周源本以为事情到此就可以结束,徐甫朗已被调任敦闽,暂时没有谁能来代替他的位置。他仍可以安稳做他的武陵刺史,仍可以在这武陵城中自在过活。
但他忘了祝策是个不安分的人。
祝策要翻刘呈东的案子,虽然过了这么久,但他很清楚刘呈东的案子必须翻。这个案子牵涉到武陵上一任刺史,也牵涉到一些如今还在武陵任职的官员。他在武陵这么多年,知道只有将这个案子翻了,府衙积压的许多旧案才能借此机会一并清除,武陵的官场才能真正明朗。
有人想翻案,自然也有人不想。
刘呈东的案子当时被柏逐昔压下来,收益的不只是那位刺史,还有下面许多人。他们身在高位,不是不知道刘呈东勾结陈祖佑买卖婴孩,只是个个都臣服于利益之下,收了钱就无视受害人的苦难。
当时那位刺史一开始是想查这个案子,但最终也没能敌过金钱的诱惑,做一个刺史一年到头不贪不恶能挣多少钱,不过也只是将将够一家子过活而已。柏逐昔给他的却足够他带着一家老小过一辈子奢靡的生活,他可能也挣扎过,只是并没有坚持住。
这个案子在祝策看来是肃清武陵官场不得不翻的案子,在别人看来却是一个只该存在于官衙案卷室最阴暗角落的一张纸。
周源不会让他翻案,虽然事发时他不是武陵官员,但如今他身为武陵刺史,徒然翻案圣人必会治他个治下不查之罪。他不能让自己的仕途葬送在祝策手中,其他官员也不会。
祝策在府衙翻案不成,便想着举证上书都城揭露刺史,周源却拦下他的奏折,联合五司官员上书,告他个勾结江湖人士,扰乱武陵治安的罪。又有一些江湖人佐证,坐实了祝策的罪名。
府衙外张贴告示:差令祝策行事不端,诬告上员。经查,其罪明。特下此召以示众,即日起夺祝策差令之职,下放为城外千岩山守卫。
这告示已经很含蓄了,所谓守卫,不过就是看守千岩山的一个士兵。换到她来说,就是个护林员。
祝策到底还是没斗得过周源,或者说,没斗得过这黑白不分的世界,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祝策,或许他需要的并不是安慰。对他来说,是败了,可也没有败。
这武陵城中的百姓知道他没错,被转调至敦闵的徐甫朗知道他没错,总有一天,上面的人也会耳聪目明。
柏逐昔本在自己院中休息,却在睡梦中感受到一阵奇怪的气息,方才醒了,散着头发出去,就见三个女子站在自己院中,是她没见过的,隐隐觉得最漂亮的那个身上带着杀气。
她转身进了屋去,拿出自己的刀来,冲着三人攻过去。刚学武的时候师父就告诉过她,只要感受到对方有杀气,不要跟人废话,上去就是打。一开始不要下死手,确定对方真的要对自己不利之后再下死手,总之就是不管你是善意恶意,打了再说。
那漂亮姑娘好像也没什么内力,但她就是打不过,眼睁睁瞧着那姑娘从她手中夺过刀,自己却动也不能动。她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功夫,更像是法术。
她们问她的刀哪来的,好像也没什么恶意,反正她也打不过,不如先在气势上赢过对方。
于是坐到树下的椅子上去,半倚着看着她们:“我师父送的。”
她们又给她看了一幅画,问她师父是不是长那个样子。自然不是,那画上的姑娘清秀可人,而自己的师父不过是个带着家庭主妇般温柔的糙汉罢了。
说来也怪,怎么好像大家都喜欢给她看画。
她们问那把刀怎么来的,她哪里知道,或许是师父自己煅的,或许是师父祖上传下来的。她只知道从她拿得动这把刀开始,这把刀就一直跟着自己,就连她来了此处,这把刀都还能跟着她一块来。
矮个子的姑娘说自己的刀上有她亲人的气息,多正常啊,她杀了那么多人,刀上不知沾了多少血。
“这把刀杀了很多人,或许你说说你亲人是哪里人,我还能帮你回忆一下。”
她们却没再言语,起身告辞了。
走至门边,那矮个子姑娘又折了回来:“你该回去了,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虽是第一次见,她却好像知道自己所有事情一样,世上悬而未决的事太多,她不想去探究。
“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不是么?”
“会见到的。”她言语坚韧,不容置疑。
她们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但那姑娘说的话却深深留在了她脑海中。
如果还能再见到……
她起身去屋里翻了一张地图出来,是她刚来的时候画的,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回去,但不知要怎么回去。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师父曾跟她讲过他们和常人是不一样的。
小白还在厩中半眯着眼,就被她拍醒,她背着自己的刀,骑着小白循着门外小路往山上去。她们来得无声无息,定然不是从大寨门过来的,从那边过来会有人来告诉她。
果然,在靠近岩下的地方又感受到了那几个人身上奇怪的气息,转了一个弯,视野开阔起来,便看见那矮个子姑娘和那个冷清的姑娘在树下坐着歇息,身边还有两匹长相奇特的马。方才和她打架的那个不在,不过她没有心思去管那个人在不在。
勒住小白,跳下马去,她将那张地图给了那个矮个子姑娘:“我虽然不知道这把刀怎么来的,但我听师父说过,祖师曾在一个叫瑰城的地方修行。这是我自己画的地图,标明了瑰城可能在的地方,画叉的是我已经去过的,剩下的地方我还没有机会去,你若是要找,可以去试试看。”
一开始她天南地北的跑,就想找到瑰城,后来发现这是件徒劳的事,便也放弃了。只是对她来说或许是徒劳,对她们来说也许很轻松。
给了地图之后她便带着小白离开了,又想起祝策如今还在千岩山上,便带了酒去找他。本以为至少会看到他形容憔悴,却没想他在山中自在得很。
“祝九,我今天看到仙女了。”她冲祝策晃了晃手中的酒,走进他的小屋。
祝策拍了拍蒲垫,让她坐下:“你常做女儿家打扮,多少也算个仙女。”
这小木屋不知是第几任守卫搭建的,已经有些破旧,他砍了些木头打磨好,把这屋子修缮了一番。山中潮湿,又买了油布铺在地上,上面垫着干草和蒲席,总算是能正常入睡。
“你这日子过得好,我也就不担心你了,原本打算杀了那几个人替你出口气呢。”
她这话让祝策心中担忧:“万不可如此。”
“你这人,不识好歹,杀他们可是为你出气。”
“可杀他们不能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啊。”
祝策一脸正经,盯着柏逐昔,生怕她转身提刀去杀人。
被他这么看着,柏逐昔绷不住也就笑了起来:“跟防贼似的看着我干嘛,你放心,我不杀他们。这官场或许千百年都不会变,但终有一日,人们都会看到何为黑白。”
她曾对祝策说过,这世上没有黑白之分,所有人都是灰的。其实这话不对,事有对错,人自有黑白。只是千人千面,在不同人眼中,不同事之中,是非黑白各有所别。
一开始祝策抱有目的地接近她,而祝策也落入她的算计之中。后来两人开始明白彼此的信念,也在一次次的接触之中尽可能的去完成对方的愿望。而现在,一切仿佛尘埃落定,一开始的目的阴差阳错的这都达成了。
要说事不遂人愿,的确也如此,但好在不是什么都没做到。
柏逐昔喝了一杯酒,悠悠吐气:“也还算好,至少你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达成了。”
虽说是调侃,祝策也听出来她语气中的些许落寞。
“你呢?有什么打算,”祝策调侃自己后半生只能在这林中,日复一日。他看出来了,柏逐昔不会继续待在武陵,只是不知道她会去往何处,“我听说常思法师托林辉朗从都城带了今年上贡的新织红绫回来,都城一共只有八匹,全给抢回来了,他这是要娶你啊。”
“要让他失望了。”
“太狠心了吧。”
“我跟他早就成亲了,这些仪式不重要。”
皇寺寮房中,她亲手系上的那条红绳,已经表达了所有的心意。
在遇到了安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那些女儿心思,遇到了安之后,虽然时常不正经,但每一句有关他们之间关系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