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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雾逐渐化为细小的雨丝,江霁初一缕额发被雨水打湿,乖顺地贴在额前。
他膝盖压在牛二胸口处,一闪而逝的寒光短暂地照亮那双瞳色偏浅的眼眸,里面不掺杂任何感情,和所谓的心灵之窗比起来,反像块纯粹而冰冷的名贵晶石。
牛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时失神,明明自己已成为寿人,但在对上那对眼眸时不由自主地升出几分惧怕。
他下意识挣扎,压在胸口的膝盖却犹如座不可动摇的小山。
在谢寄来到江霁初身边的前一刻,江霁初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液流入牛二因惊愕长开的嘴巴,以一种违背人体常理的方式扩充至四肢百骸。
谢寄:“你在干什么!”他想要阻止江霁初,又被对方冷声叫止。
江霁初手腕纹丝不动地悬空在牛二嘴巴上方,偏过头与谢寄对视。
在二人方才的对话中,默契地没有提到有关寿人的一个信息。
寿人由血液喂养,平时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由谁喂养,谁就有控制权。
他们不清楚牛二看到牛库银手稿与计划自杀时,牛库银是否在场,如果不在场,当时就是牛二顺利自杀,如果在场,就会发生一场有关意志力的对决。
当被喂养的寿人意志力足够强大时,能够在一定时间内突破控制。
这点江霁初暂时不知道,不过不重要。
重要的是,由他们剩余七个人来帮助牛二恢复的话,那么影响牛二的因素就由一化七。
哪怕剩下的人都同意献血,只要在牛二和牛库银对决时有一个人心生软弱,他们就会落于下风,做出的牺牲和努力都付诸东流。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由他一个人的血液恢复牛二,由他来确保安全。
他绝不会退缩。
江霁初没有解释,他相信,谢寄能懂。
谢寄:“可牛二还需要三到四个人,你自己的怎么够?”
“如果是我,就够,”江霁初,“我在高级关卡里吃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体质也和常人不同。”
谢寄脸色沉了下来:“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江霁初无声默认。
他知道他的举动有一定的风险性,但这种风险只需他自己承担。
风险和收益并存。
不过以谢寄的性格,断然不会让他独自冒险,所以他刻意没有说,先斩后奏。
谢寄还要阻拦江霁初,却被对方强硬制止,明摆着铁了心,加上血液已源源不断流入牛二口中,再说什么都晚了。
他只能紧紧盯着江霁初的脸色与手腕,如果出什么意外好及时补救。
然而一切如江霁初所料,牛二的身体机能迅速恢复,呼吸、脉搏、心跳,一样接一样的回归,就连味道都开始接近牛库银。
谢寄:“够了。”
他将自己四位数的短袖撕烂,拉过江霁初的手腕立刻就给一圈圈缠上。
即使夜间又是风又是雨,但毕竟还在七月,他触碰到的肌肤却像冰雪里捞出来的。
江霁初虚弱地踹了牛二一脚,自己找个舒服地儿勉力靠着:“他得消化十分钟。”
谢寄:“管管你自己吧。”
“这句话该我说,”江霁初目光从眼前形状完美的八块腹肌上掠过,低低嘟囔一句,“有伤风化。”
谢寄又好气又好笑:“总不能撕裤腿吧,上面溅的都是泥。”
江霁初:“牛二虽然正值旺年,但论体质还是和牛库银相差一截,到时候你……”
谢寄打断道:“我知道,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等牛库银和牛二打起来,他会找准时机补刀。
江霁初流出的血已超过常量,原本被忽视的背上伤口都开始反噬犯疼,好容易有好转的脸色比刚进关卡时还要难看。
疼痛也好,可以保持清醒。
他任由谢寄给他包扎伤口,自己缓缓调整呼吸。
江霁初:“我没事,等出了关卡会很快恢复。”
谢寄:“你这不是仗着外面的恢复机制乱来吗?”
江霁初垂下眼,空着的那只手捞过长刀递给谢寄。
谢寄微微皱眉,长刀价值不菲又能保命,江霁初睡觉都不肯离身,现在却要给他?
谢寄:“你自己留着吧,以防万一。”
江霁初摇了摇头:“我现在用不动。你记得还我。”
谢寄稍作沉默,还是收下长刀,又撑起一把伞给江霁初遮上:“我们都能出去。”
江霁初没再说话,只几不可查地“嗯”了声,随后便阖上眼靠在那里。
·
江霁初用铁链将牛库银绑在三根电线杆中间,他经验丰富,特地打了个巧结。
等谢寄来到村口时,牛库银才刚从铁链中脱困。
三根有成年人嫩腰粗的电线杆统统倒在地上,其中两根都碎的不成样子,电线更是长长短短的断着,在雨中偶尔闪烁火花。
牛库银衣衫褴褛站在狼藉之间,雨水淋得浑身都是,壮硕的胸膛猛烈起伏,在发现谢寄他们的到来后眼中凶光尽现。
而谢寄非但不怕,还在伞下和江霁初逗乐:“像不像河豚?”
江霁初抱着杯强塞进手里的保温杯,低头啜了口里面的红糖水:“好丑。”
牛库银刚向他们迈出一步,牛二就冲了出来,挺身挡在路中央。
牛二:“爹!”
牛库银看到牛二后动作一顿,随即更加生气:“滚回去!”
牛二:“爹……薇薇的事,是你吗?”
牛库银:“我叫你滚回去!”
牛家父子俩正上演家庭伦理大剧,这边谢寄挑到个还算能挡雨的完整屋檐,将他眼中随时都要倒下的江霁初给安置好。
他们来之前还特地回了趟牛家,谢寄随便找到件短袖换上,又给江霁初泡了杯红糖水回血。
——江霁初一开始很是抗拒,他自认是在祭坛高级关卡腥风血雨不眨眼的酷哥,披着外套抱着保温杯喝红糖水实在太有损形象。
奈何他实在虚弱,对谢寄的强制政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勉强接受。
安顿好江霁初后,牛家父子伦理大剧也已演完完前情提要。
在牛二死后没多久,牛薇恰好来牛家找人,牛库银觉得都是牛薇才让牛二产生乱七八糟的心思,一怒之下杀掉牛薇。
他没有吸食牛薇的血液。
因为厌恶。
谢寄听得直摇头,在这场悲剧里,牛薇才是最无辜的那个,牛库银把什么锅都扣给牛薇,简直是无能迁怒。
牛二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怒吼过后和牛库银扭打在一起。
两个体质不属于人类范畴的寿人一交手就撞烂了村口唯一一个等大巴车的站牌,泥水飞溅数尺高。
谢寄看得过瘾:“可惜没带瓜子。”
江霁初无语地瞥他一眼:“你不去帮忙?”
谢寄:“谁家补刀的先上场,再等会儿。”
谢寄带脑子看戏,仔细观察着牛库银和牛二的攻击路数,两天没见,牛库银各方面都有明显的提升,但相比下来速度还是最致命的弱点。
他和江霁初休息了半小时,牛二开始支撑不住。
谢寄把雨伞塞给江霁初:“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嗯,”江霁初,“你也注意安全。”
谢寄有意揉一把江霁初的头发,或者拍一拍对方肩膀,同生共死了快五天,终于有点养熟的迹象,没白给炖鸭子。
他心中还没感叹完,就听江霁初又道:“等出去我好找你算账。”
谢寄:“……”
鸭子还是白炖了。
谢寄默默拎刀加入战局,在跟江霁初对上之前,先拿牛库银练练手。
半个小时的激战令牛二断掉一条臂膀,肚子也破开个大洞,肠子都流了出来,即使这样,牛二还在坚持站着,可见寿人生命力之顽强。
牛库银比牛二好不少,但也烂了半边脸,牛二看着老实,动手时却知道攻击牛库银被江霁初捅烂的左眼。
当牛二再次被牛库银踹飞,谢寄拎着长刀跨步上前,牛库银抬起手臂生抗他一刀,抬脚就要继续踹他。
奈何谢寄身手灵活,撑着刻有牛家村三个大字的石碑翻身避过。
牛库银利爪又至,在隆隆雷声中将石碑上半部分抓了个稀碎。
谢寄做出判断。
攻击力还是很强,但和最开始比至少下降一半。
他没有选择和牛库银硬碰硬,而是趁对方被他诱引攻击一家街铺铁门时,侧身一刀刺进牛库银剩下的右眼。
牛库银痛得大声嚎叫,两只爪子挡在长刀两侧,想碰不敢碰,想拔不想拔。
谢寄不给牛库银反应机会,当机立断又是一脚狠狠踢向刀柄,将长刀踢得又深几寸。
牛库银趔趄着撞在旁边树上,鲜血混着雨水从他面上不断坠落,在脚下形成一片深红泥潭。
谢寄感受到长刀下坚硬的头骨,要刺穿太过费力,干脆踩着牛库银肩膀猛地拔出长刀。
雷光之下,牛库银周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那张和蔼的面容更是被划的没一处好地方,两只眼睛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泥洞,尚未流尽的组织正随着他的颤动溢出。
愤怒转化为滔天的怨恨!
他从未受过此种痛苦,哪怕已没有力气站起来,仍旧伸直双臂不断膝行向谢寄,要拉害自己的凶手一起下地狱。
谢寄等的就是这刻,他朝破碎的牛家村石碑借力,从空中握着长刀一跃而下,猛地将刀尖刺进牛库银大张的血口之中。
长刀入口后并未停下!
谢寄低吼一声,硬是逼牛库银将长刀刀锋全数吞入!
无论手下的寿人多用力挣扎,谢寄始终未曾放开握刀的手。
他眼神冷静,没有一丝犹疑。
解决牛库银,为枉死的人报仇。
他要通过新手关,通过祭坛的每一关,他的家人、朋友,都在等他回去!
檐下。
江霁初站在棚子最边缘,其实他意识有些恍惚了,五感都在试图离他远去,但他并未在意这点,重伤未愈加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反正等出去关卡自己就会好。
他一手端着保温杯,任由氤氲雾气沾染他下半边脸,温度由热转凉又由凉转热,另一只手插在裤袋,手指轻轻摩挲着断成两截的腕表。
他看着谢寄用长刀将牛库银死死钉在地上,牛库银的挣扎从剧烈到微弱,而谢寄后背上的肌肉一直处于绷起状态,在雨水下构成完美漂亮的线条。
这个男人从未放松。
今天是谢寄在新手关待的第五天,短短五天内,他见识到谢寄的各种操作,现在又在这儿看对方单杀boss。
寿人关卡的通关率只有十一分之三,没有哪个新手能在陌生环境下快速适应牛库银这种非人类。
除了谢寄。
不是关卡太弱,是谢寄太强。
祭坛选人是有自己一套标准的。
选择谢寄,或许会成为她最狂妄自负、最惨痛的败笔。
江霁初神情放松。
结束了。
他打算去给自己萍水相逢的一关队友送把伞。
然而在他转身的刹那,胸膛传来被贯穿的疼痛。
他下意识朝伤口看去,那里冒出一只泛紫的锋锐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