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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风的缘故,二人的伞都未能完全遮住雨水,江霁初大概身体不怎么好,冷风一吹,脸色显得有些发白,庭院的灯光同穿过雨伞的水珠一同落在江霁初侧脸,本就昳丽的五官此刻多了股别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谢寄甚至荒唐地觉得江霁初像极了话本里雨夜出没的艳鬼。
他被鬼魂纠缠,开车在鬼城般的Z市绕了许久,竟绕到了江霁初这儿。
为什么?
谢寄暗中打量了一番江霁初。
青年和之前遇见时似乎没有不同,背后也有影子。
“谢总晚上冒雨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江霁初冷淡的声音响起。
谢寄瞥了眼周围,按他的记忆,这附近应该是片高档别墅区,如今别墅群消失不见,成了一片黑漆漆的土地,如果插几个墓碑,能直接去拍恐怖片。
他看回江霁初,试图捕捉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撞鬼了。”
江霁初微微皱眉:“撞鬼?”
谢寄示意江霁初看向旁边:“你住在深山老林?”
江霁初在看到周围环境后脸色终于有了稍微明显一点的变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
谢寄看不到江霁初的操作,但从江霁初的神情推断,应该是发现没有信号。
谢寄:“现在你相信了吧?”
江霁初收好手机。
听到门铃响前还在用手机上网,现在连不上家里wifi,手机卡的信号也没了。
暴雨倾盆的夜里,他的别墅像被人从高档小区搬到荒山,信号尚可用信号屏蔽器做解释,但人类的力量不可能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个小区铲平。
他只是推开了门,却像走进另一个世界。
异状来得太过突然,眼前的一切却真实存在。
他抬起头。
雨幕中,谢寄举了把黑色大伞,因等的时间太久,深色的西装湿了七七八八,白色衬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分明的肌肉块,黑发也被雨水打湿,儒雅的眉目间透着几分无奈,垂头看他时,还有点像哄孩子。
如果他撞了鬼,谁能保证眼前的谢寄就是活人。
铁门两端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琴弦,它紧紧绷着,猜忌沿弦身蔓延开去。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江霁初于白光中想起昨晚的梦境。
就是在这样的雨夜,他和谢寄站在海水中……
不等他往下想,谢寄突然伸手穿过铁门的空隙,握住了他撑伞的右手。
他本能地挣了下,右手却被谢寄稳稳抓着。
他听见谢寄温和的声音:“别害怕,我只是想让你确认我是个大活人,手是软的,有温度。”
手掌因风雨变得稍稍有些凉,但依然沉稳有力,让人无端觉得安心。
紧绷的琴弦随被热度消融,江霁初将门打开:“先进来吧。”
谢寄松了口气。
他去抓江霁初不只是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也是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
还好,是软的,有温度。
江霁初和自己一样,都是倒霉蛋。
他进去别墅后没有乱瞅,但目之所及处干净整洁,也没有艺术家夸张奔放的摆设,和他家里是同一类型的冷色调装修。
谢寄浑身是水,但江霁初并不在意似的,给了他双拖鞋就让他随便坐。
谢寄:“你自己住?”
“对,”江霁初作为房主,给他倒了杯热茶,“谢总要不要先去洗个热水澡?”
谢寄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雅观:“那就叨扰了。”
江霁初:“没关系,我去给你找没穿过的衣服。”
江霁初从衣柜抱出套衣服放在浴室门口。
他又摸出手机确认一番,就算在家里,手机也没有信号。
活了二十多年,今天竟然见鬼了。
可鬼为什么会让谢寄来自己家?
毕竟昨晚的梦实在冒犯,面对谢寄的突然登门,江霁初有那么点心虚。
尤其是在做完梦之后,他还……
江霁初快步走向画室,进去后先把刚完成的画用白布盖好,又用钥匙锁好门,伸手推了推,确定没钥匙进不去后才放心离开。
他看了眼时间,想想谢氏大楼离自己家的位置,这个点……谢寄应该还没吃晚饭。
·
昨日还说请江霁初去家里吃甜点,结果一转头自己就来了江霁初家,可见世事无常。
谢寄快速冲完澡,衣服已经被江霁初放在门口,穿上正合身。
他和江霁初体型有一定的差别,而衣服是年轻人的款式,江霁初是独生子,那衣服是谁的?
谢寄走出浴室,不经意地道:“大小还挺合适。”就是内裤有点紧。
江霁初:“之前买大了,但事情多,忘记退。”
谢寄点点头。
江霁初:“谢总应该还没吃晚饭?”
谢寄:“正要回家就撞鬼了。”
江霁初应了声,从厨房端出来碗热腾腾的猪蹄焖饭:“我今天在外面吃的饭,忘记告诉阿姨,她给我做了这个,我没动。”
江霁初说完又补充道:“冰箱有菜,谢总想吃别的也可以自己下厨。”
钢铁铸就的人类建筑将风雨挡在外面,室内宽敞明亮,一弯冒着热气的猪蹄焖饭摆上茶几,抛开撞鬼不谈,还颇具温馨。
谢寄没料到江霁初看上去清清冷冷,竟然还能发现自己没吃饭,提前给自己热了饭菜。
热气像是穿过毛孔,温柔熨帖地盖在他心口。
谢寄:“这个就可以,谢谢。”
江霁初看出谢寄不甚明显的意外,赶忙喝了口水。
他不是会照顾人的类型,今晚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连家门都未必进的了。
又是倒水又是热饭,完全是因为画有谢寄外形的雨中亲吻图就在一墙之隔的画架上,他心虚且愧疚。
江霁初偷偷用余光窥视谢寄。
男人空着肚子遇鬼,还开了一路的车,到现在该是饿了,吃饭的速度并不慢,但依旧十分优雅。
他不由想到,如果要买谢氏总裁的肖像权……该是什么价?
谢寄不知道江霁初的小九九,一顿饭吃得格外舒心。
他独立的早,从小就搬出去自己住,在国外也是一个人,回国后还是一个人,就算有阿姨会来帮忙做饭,那也是阿姨的工作。
像现在这种累了一天后有顿出于感情的热饭,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除了舒心外,他还觉得格外平静。
即使两个人不聊天,也不会觉得尴尬。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他和江霁初好像很合得来。
就是昨晚的梦太过冒犯……
谢寄:“霁初。”
江霁初没回应,像是在想事。
谢寄:“霁初?”
江霁初终于回神:“嗯?”
谢寄笑道:“想什么呢。”
江霁初:“没什么,你说撞鬼是怎么回事?”
谢寄把吴鹰的事告诉了江霁初,既然鬼让他来找江霁初,说明事情和江霁初也有一定联系。
说完后他问道:“你认识吴鹰吗?”
江霁初:“不认识。”
谢寄:“我也不认识。”
鬼魂本就是超乎人力之外的存在,他们现在又没什么线索,事情陷入僵局。
“我记得明天是晴天,不是都说晴天阳气足吗,或许明天可以……”江霁初找了个符合现状的说法,“离开鬼打墙。”
谢寄:“只能这样了。”
别墅像暴雨中的一座孤岛,他们被困在里面,没办法求助,也没办法自行离开,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一宿。
现在是晚上九点,离睡下还早,谢寄又刚吃过饭,虽然不方便在别人家乱走动,但也比立刻躺下强。
鬼魂让他来江霁初家必有用意,只是他们处于被动,得等着见招拆招,才能有破敌之法。
而在鬼魂出招之前……他们确实没什么事做。
谢寄看向江霁初,后者说了两句话就开始神游,尽管谢寄不会读心,但他可以肯定江霁初不是在为鬼魂的事担忧。
作为活在和平国家的现代人,一转眼网没了,邻居没了,雷雨夜被困在别墅里,或多或少都得慌张一番,可江霁初却像个没事儿人,分明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连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鬼神之事都不在意,这种时候还能专心致志想别的。
谢寄:“你胆子还挺大。”
江霁初:“?”
谢寄笑了:“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年纪,要是他遇见这事儿,估计早就钻我怀里嗷嗷直叫。”
谢寄不说江霁初没觉得,如今自己也发现似乎哪里不太对。
他好像对这类事情习以为常,甚至在更恐怖的黑暗里待过许久,加上感觉不到威胁,身边又做了个吃嘛嘛香的谢寄,本该充满危机的别墅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江霁初:“谢总胆子也很大。”
谢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做了亏心事也不害怕的江霁初:“……”
谢寄虽说是被迫来做客,但也不能耽误人家正常生活。
他知情识趣道:“我在这里坐会儿就行,你有事就去忙。”
江霁初:“没什么事。”
谢寄:“那你平时都干什么?”
江霁初:“画画,看电影,发呆。”
谢寄:“不去画画?”
江霁初陡然警惕:“今天画过了。”
谢寄略一挑眉,没去深究江霁初的异样:“那看个电影?我见你电视底下还有DVD。”
“这种时候看电影,谢总真是心大,”嘴上这么说着,江霁初还是去电视机下面翻影碟。
谢寄一同跟过去蹲下,抽屉里塞满了碟片,类型五花八门。
他悠悠道:“也不知道是谁心大,一直在走神。”
只一句话,江霁初的防备又竖了起来,不管生不生硬,立刻转移话题:“谢总想看什么?”
谢寄:“我不挑。”
江霁初:“那我就随便拿了。”
说随便拿就真的是随便拿,江霁初看都不看,随手抽了张,然后就要拆外面的保护壳。
下一瞬,江霁初飞速塞了回去。
谢寄:“?”
江霁初冷静道:“谢总是客人,你随便挑。”
虽然江霁初塞得快,但谢寄还是注意到碟片放的位置。
他目光从壳子的外脊上划过——《断背山》。
……
电闪雷鸣、撞鬼雨夜、孤立无援的别墅、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是Gay,看《断背山》是有那么点不合适。
谢寄学江霁初,看也不看从碟片槽里抽出一张——《午夜凶铃》。
好像对鬼不太尊重。
“咣——咣——”
仿佛对两个人的迟疑感到不满,屋外风雨突然更加迅猛,噼里啪啦地撞上窗户。
而抽屉里的碟片突然一同动了起来!
谢寄立时拉着江霁初往后退:“鬼也进来了!”
江霁初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怎么遭遇此飞来横祸:“我看鬼片里说,泼黑狗血能辟邪。”
谢寄:“你家有?”
江霁初:“有鸭血。”
谢寄:“……自己留着煮鸭血粉丝汤吧。”
吴鹰说会帮他,证明事情是冲着他来的,江霁初就算有牵扯也牵扯的有限,是他连累了江霁初,得负起责任。
谢寄把江霁初挡在身后,越是容易让人紧张的情况,他反而愈发冷静,全神戒备地盯着抽屉。
大约过了十秒,一张碟片从里面跳了出来,抽屉停止了晃动。
谢寄过去捡起碟片,是一部前些年的悬疑电影。
鬼魂想让他们看这个。
谢寄和江霁初对视一眼,将碟片推进DVD。
电影的场景也是暴雨雷鸣的雨夜,一家汽车旅馆被迫与外界隔离,十一个陌生人聚集在旅馆中,遇见了杀人命案。
黑色简笔小人画在被揉皱的纸上,故事徐徐展开。
江霁初切了盘水果,两人就这么并排坐在沙发上看起电影。
为防止像抽屉跳动的突发情况,两个人坐得还算近,至少谢寄一伸手臂就能把人揽在怀中。
这个距离,够他闻到江霁初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在他来之前,江霁初洗过澡了。
电影两个人都看过,此刻再看一遍,主要探讨鬼魂让他们看电影的目的。
人格分裂?凶杀?还是……幻觉。
谢寄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生活开始失控,他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而那天拍卖会上的《问山海》成为了指向记忆闸门的一点微光。
路模糊照亮,原来脚下踩着的不只是太平盛世的鲜花。
可只有这么一点微光还不够,他要走到路尽头的闸门前,找到钥匙。
或许吴鹰真是来帮助他的。
一部电影九十分钟,两人聊了有一会儿,看到后面江霁初开始犯困。
他今天醒得太早了,加上习以为常的沐浴露香环绕鼻尖,即便心知有鬼在房子里,他也昏昏欲睡。
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座遮风挡雨的别墅,只剩他和谢寄两人。
奇怪……
他为什么不害怕……
这个念头并未引起他的警觉,在与困意抗争无果后,江霁初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