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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流水声潺潺,蔷薇花顺着墙壁生长,娇艳的花瓣迎风轻动,空气里漂浮着清香,宫女们在远处捧着几株刚采摘的荷花,给各宫的嫔妃送去。
舜音坐在假山前的石桌旁,望着对面的花明疏久久没有开口,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样,踌躇不决。
“舜娘,你这么急着叫我过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花明疏见她一直不说话,心里不由泛起疑惑来,主动开了口。
舜音露出为难的神态,低头抿了一口茶,轻轻叹息一声,“我的确有一件事想跟你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花明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以你我的关系,无论你想说什么都直接说即可。”
舜音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神色惭愧地缓缓开口:“其实此事事关你的救命恩人……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你的救命恩人是墨崇书么,我最近又仔细查验了一番,发现可能是我弄错了,事情的真相也许并不是那样。”
“怎么可能?”花明疏愣了一下,不可思议道:“墨崇书已经亲口承认,是他救的我,这件事应该不可能弄错。”
“说来此事有些稀奇,原来你落水的同一天,还有一个小姑娘在墨府的池塘里落水,那天来墨府的宾客太多,大家都分不清谁是谁,更没有人想到竟然同一天有两个小姑娘掉进水里,因此才弄错了。”舜音顿了顿,沉声道:“墨崇书所救的那个小姑娘其实是另一位姑娘,那个人不是你,我猜想救你的人可能还是墨子风。”
花明疏嘴角抿紧,情绪微微起伏,握着手里的茶杯半天都没有说话。
舜音瞟了一眼假山的方向,看向花明疏清丽又倔强的面庞,继续沉着声音道:“明疏,墨子风在半月之后就要成亲了,你现在如果想要挽回,也许还来得及。”
花明疏从诧异中回过神来,抬眸笑了一下,“你在想什么,我本来就对墨子风无意,现在他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他也只有祝福。”
舜音心里的那根弦微微一松,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露出不解的神色来,疑惑道:“你不是一直想嫁给你的救命恩人么?现在明知救命恩人是谁,为什么不试着挽回?”
假山后传来一声鞋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裹挟在风声里,不细心留意根本听不到。
花明疏听到舜音的疑惑,低头笑了笑,眉宇间流露出几分释然的神色,“其实当初是谁救了我,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如果那个人是墨子风,我就在他成婚的时候多给他送一些金银财宝做新婚之礼,借此来感谢他,哪怕他想要我手中全部的银子都行,但我已经不会想要嫁给他了。”
舜音嘴角微微上扬,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笑意,“你想清楚了?”
花明疏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开口:“其实我当初只是朦朦胧胧喜欢上了救我的那个身影,并非对我有恩的人我就要以身相许,我现在已经清楚明白的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墨崇书,如果当初救我的人不是他,我只会觉得有些遗憾,却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不喜欢他,也不会喜欢上救我的那个人,我现在已经能够分得清喜欢和感恩的差别了,不会再犯糊涂。”
舜音唇边笑意加深,微微抬高声音,再次问道:“你确定自己喜欢墨崇书,再不会动摇的?”
花明疏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我如果到现在都分不清自己究竟喜欢谁,那就太糊涂了。”
舜音松了一口气,扬起微笑,“那就好,剩下的事你们自己说吧。”
花明疏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让自己跟谁说。
舜音转头看向假山,花明疏跟着她望了过去。
墨崇书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目光明亮地看向花明疏,眼中满是欣喜和雀跃,神色十分激动。
花明疏茫然的看向舜音。
舜音笑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花明疏脸颊一红,瞬间明白过来,窘迫之下抬脚便要离开,墨崇书连忙追了上去,唤了一身她的闺名。
等他们走远之后,墨醉白才从假山后面出来,舜音和他含笑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留下花明疏和墨崇书二人独处,剩下的话只能让他们自己说开,别人说再多都是没有意义的。
难得的闲暇时光,墨醉白牵着舜音一路回到水榭处,跟她坐在竹台上,一起看着水中的景致。
最近天热,这里比别处清凉,舜音便总喜欢跑到这里来,一待就是一天,竹台上放着蒲团,一点也不用担心会受凉。
“你为什么这么积极的撮合花明疏和墨崇书?”墨醉白双手撑在身后,微微疑惑问。
舜音向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很少会插手这些事,这次却很关注花明疏和墨崇书之间的事,甚至一路都在帮花明疏,实在有些异乎寻常。
舜音嘴唇动了动,声音比往常要低,“我只是希望为了报恩就以身相许的人能少一些,恩情不是爱情,这两样不应该混为一谈。”
墨醉白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微微有些诧异,“还有其他人把恩情和爱情混为一谈吗?”
舜音靠到墨醉白的肩膀上,看着跳出湖面上的一条锦鲤,冷不丁地开口:“你不是好奇萧从恕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吗?其实我救过他一次。”
虽然这些事是发生在上辈子,但这些事都已经无从考究了,她说给墨醉白听也没有关系。
墨醉白眸色微微动了一下,提起此事,心里仍有些不舒服,“他就是因为这件事而喜欢上你的?”
一阵风吹来,湖面上荡漾起波纹,舜音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
她抬手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声音无波无澜地讲起上辈子的事,“萧从恕一开始也像明疏一样认错了人,把当初救他的那个人当作了瑶芸。”
墨醉白眉心拧了起来。
“他那个时候对瑶芸很好,反而把我当做喜欢陷害瑶芸的小人,所以处处针对我,无论我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一个坏人,哪怕是瑶芸陷害我,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瑶芸,根本不会去查明事情的真相。”舜音自嘲地笑了一下,“后来他得知真相,又因此怨恨上了瑶芸,对瑶芸报复起来,觉得亏欠了我,就开始对我穷追不舍,屡次三番的纠缠。”
墨醉白露出诧异的神色,仔细回忆这些过往,迟疑道:“当初瑶芸和墨子风的事,难道是萧从恕做的?”
舜音轻轻点了下头,“瑶芸本来想勾引的人是萧从恕,我察觉到瑶芸不对劲,已经派人将藏有媚药的糕点换掉了,是萧从恕又把那些糕点喂给瑶芸吃,最后反而牵连了墨子风。”
墨醉白现在才得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不由有些惊讶,他虽然知道成婚那夜萧从恕去找过舜音,却不知道那日有这么多暗潮汹涌。
墨醉白思考良久,想起萧从恕最后说的那番话,缓声道:“萧从恕死前对你那么执着,最后却让我好好照顾你,可能最后幡然醒悟了吧。”
“他的爱和恨都太过轻易,恨的容易,爱的也容易。”舜音怅然地笑了一下,“希望他在最后一刻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吧。”
萧从恕现在已经死了,舜音也彻底放下了,可以平心静气的去看待他这个人,两世种种皆已成过往,现在想起来除了有些唏嘘之外,再无其他多余的情绪。
墨醉白明白过来她做这些事的用意,“你是不想让花明疏重蹈覆辙?”
“我只是不希望大家因为所谓的恩情,而失去对一个人的判断力。”舜音想到这些因为报恩而引起的爱恨情仇,只觉得疲倦,“我觉得即使在面对恩人的情况下,也应该理智的去判断一个人,更应该理智的去喜欢一个人。”
如果上辈子萧从恕没有认错恩人,如果这辈子萧从恕没有继续执着于救命恩人这件事,也许很多人的命运都能够改变。
花明疏也是一样,其实只要以平常心面对所有人,就能够发现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报恩是报恩,喜欢是喜欢,如果能把这两件事分开,很多事情都能够变得清晰明朗。
墨醉白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水榭里静悄悄的,湖水旁边种着一棵合欢树,合欢树正值花期,开得极其艳糜,随风微微摇晃,几朵合欢花落到水中,漂浮在水面上。
舜音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忍不住感慨,“你这上清殿里的园子真美,连这里的树都比别处好看。”
“我是皇爷爷的第一个孙子,自小他就疼我,当初这园子几乎都是按照我的心意建的。”墨醉白眼眸轻抬,指着那棵合欢树,“这棵树是在一百棵树里面挑出来的,据说是树干形状最好看的一棵。”
一朵合欢花随风飘来,落在舜音的裙摆上,舜音随手捻起来,拿在手里轻轻转了转,用手掌比了一下。
“确实好看,连合欢花都开的比一般的大,都快有我半个手掌大了。”
墨醉白低头看了一眼她白嫩的手心,“是你的手太小。”
舜音抬眸,用手里的合欢花轻轻挑起墨醉白的下巴,看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缓缓勾唇,“真不错,人比花娇。”
墨醉白挑了下眉,语气散漫,“娘子,虽然你说的是对的,但你总这样自夸可不好。”
舜音眼睛更亮,继续逗他,“夫君,你明知道我在说你,又何必装糊涂。”
舜音拿着合欢花在他下巴处挠了挠痒痒。
墨醉白笑着握住她的手,抢走她手里的合欢花,给她戴到了发髻上,毛茸茸的合欢花在她鬓边微微晃动,看起来柔软温柔。
舜音抬手摸了一下,“你怎么总喜欢往我头上簪花?”
墨醉白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目光真诚地轻声道:“好看。”
舜音察觉到他眼中的幽暗,脸颊微烫,莫名被劝服了,她放下手,任由合欢花在她鬓边晃悠着,没有摘下去。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着悠悠的湖水,低声说着话。
萌兰躬着身走进水榭,禀报了一声,一步步迈上台阶,她和冰兰陪着舜音进宫之后,跟宫里的嬷嬷学了不少规矩,现在走起路来也像模像样,虽然她私下还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但看起来已经有几分大宫女的样子了。
她微微低头来到舜音身后,禀报道:“小姐,紫玉宫的丽妃和瑜百宫的尚妃、于嫔都来了,说是想邀您一块去戏楼听戏,现在都在门口等着您呢。”
舜音脸上的笑容僵住,苦兮兮地看了墨醉白一眼,心中叫苦不迭。
自从她和墨醉白搬进宫里住之后,这些嫔妃热情极了,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找她,庆陵帝现在除了墨醉白再没有其他皇嗣,墨醉白已经被封为皇太孙,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大家自然都忙着讨好他。
后宫这些嫔妃们不方便去讨好墨醉白,就把主意打到了舜音这里,想让舜音给墨醉白吹点枕边风,就算舜音不吹枕边风也没有关系,她们能讨好舜音就足够了,毕竟舜音以后应该是这后宫之主,她们日后都要仰仗她,现在把关系处好,以后她们也能捞点好处。
大家如此想着,便争着抢着来找舜音。
舜音每天忙着招待这些嫔妃,简直是苦不堪言,她本来就不是喜欢听戏的人,最近几乎天天都要被她们邀请去看戏,就算不去看戏,也要去赏花、吃茶、下棋,没有一日是闲着的。
她每天还要听那些嫔妃争风吃醋,今天丽妃觉得庆陵帝少看了她一眼,对其他嫔妃阴阳怪气,舜音在一旁也得顺便听着,明天于嫔觉得庆陵帝太久不见她,怀疑自己可能是失宠了,在舜音面前哭的停不下来,舜音还得费劲巴拉的去哄,有的时候大家直接吵了起来,还吵得脸红脖子粗,舜音夹在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简直左右为难,偏偏她们都是庆陵帝的妃子,按辈分来讲,都是舜音的长辈,自古以来百行孝为先,舜音也不好拒绝她们的好意。
最离谱的是她们不止吃庆陵帝的醋,还吃舜音的醋,但凡舜音吃了谁递过来的糕点,其他人就纷纷效仿,弄得舜音要么不吃,要么就得吃一圈,想哭的心都有了。
墨醉白看到舜音欲哭无泪的表情,忍不住翘起唇角,他自然知道舜音这些天来的苦况,只是因为这是后宫之事,那些妃嫔还是他皇爷爷的妃子,他不好插手去管。
舜音用手撑着下巴,愁道:“可怎么办啊?”
如果不是不好随便出宫,她都想去花明疏那里住两天躲躲清静了,这些妃嫔闹起来实在是热闹的很。
墨醉白想了想,转头对萌兰道:“告诉那些娘娘们,今日我在,舜娘就不去听戏了,另外告知她们,舜娘身子渐重,御医不让她四处走动,如果出了什么事,皇爷爷可能会怪罪,到时候牵连她们就不好了,就说我说利弊权衡之下,请她们最近不要来找舜娘出去,也请她们不要打扰舜娘养胎,舜娘最近便在殿内安心休养,不会再赴娘娘们的邀请。”
“是。”萌兰福了福,退了出去。
舜音心里一喜,迫不及待问:“如此一来,我最近是不是可以清闲下来了?”
墨醉白笑了一下,轻轻点头,“大家都知道皇爷爷重视你腹中的孩子,知道跟孩子有关后,一定不敢再来打扰你。”
舜音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小腹,“还好有这个护身符,可以暂时躲一阵清静。”
墨醉白勾着唇角,“等孩子出生后,她们过来会吵到孩子休息,你应该还能再多躲几年清静。”
舜音一想到‘护身符’可以用这么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禁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最近每天都听她们叽叽喳喳,吵得我耳朵疼,现在耳根子可算可以清静下来了。”
墨醉白唇边噙着笑,“她们有那么可怕么?”
舜音认真地点了点头,“前日安贵人送给我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比墨子风之前养的那只还聪明,我觉得挺有意思就收下了,想留着以后没事的时候解解闷,结果转头各宫听到消息,就都给我送来了一只鹦鹉,我说我已经有鹦鹉了,她们便怀疑我被安贵人拉拢了过去,才不肯要她们的东西,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后来我逼于无奈,只好把鹦鹉都收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一下对面的屋檐,中间隔着湖水,墨醉白只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屋檐下有一排鸟笼。
“现在那些鹦鹉都养在那,个个都会说话,那间屋子里现在比那些嫔妃聚在一起还要吵闹,我是不敢靠近,你有时间倒是可以过去看看。”
墨醉白:“……”
“昨日上午,于嫔在我面前哭个不停,说她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月不曾见过皇爷爷了,她哀凄不已,眼睛都哭肿了,我看她着实可怜,就随口说了一句皇爷爷最近喜欢吃葡萄干,她手艺向来不错,可以做些送过去,结果下午个个都来找我哭,一个比一个哭的凄惨,差点把咱这上清殿给淹了。”
墨醉白沉默地递给舜音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今天早上,我约了明疏在花园里见面,坐下不到一刻钟,就有不下五位嫔妃收到消息,派人给我送来茶点,后来是我派人在路口拦着,才好不容易能清静下来跟明疏说说话。”舜音叹息一声:“我现在看到她们恨不能绕到走,再这么下去,我是连上清殿也不敢出了。”
墨醉白强忍笑意,勉强没有笑出来。
舜音越说越无奈,忍不住转头瞪向他,“你以后如果敢在宫里弄这么一大群嫔妃,我就自请出宫,找个清静的别宫住,我可不留在这里陪你遭罪,那美人恩就留着你独享吧。”
墨醉白轻轻挑眉,“以前是谁嫌弃我后院没有女人,说没有人斗来斗去,感觉太无聊了?”
舜音心虚的转了一下眼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怎么不记得有人说过,一定是你记错了。”
墨醉白挑起唇角,没有揭穿她,而是十分配合地抬手挠了一下眉心,露出苦恼的神色道:“哦,好像的确是我记错了。”
舜音借竿就往上爬,“看吧,就是你记错了,你年纪轻轻记性就这么不好,以后如果有想记住的事,一定要多记几遍才行。”
“是,我听娘子的。”墨醉白嗓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从善如流道:“别的事情都可以忘,但不能选妃这件事我一定记得,不然我的耳朵就要跟着你一起遭罪了。”
舜音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翘,怕自己笑的太明显,假装低头整理了下身上的披帛。
她垂眸间见湖中的水清澈见底,看起来十分清凉的样子,一时兴起便脱掉脚上的绣鞋,把脚伸到了水面上,轻轻踩着水。
清水细滑,她感觉着脚下传来的清凉感,弯唇露出愉悦的笑容。
墨醉白勾了下唇,也跟着她脱掉鞋袜,把脚伸进了水里,踩了一会儿水,趁着她不注意,抬起脚来往她白嫩的脚丫上扬水。
舜音反应过来,立即反击,飞快的往他脚上踩水,水滴都溅在了他的脚背上。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笑成一团。
舜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墨醉白抱进怀里,压在了竹台上。
墨醉白从上而下的看着她,她眼里含着未散的笑意,眼珠晶亮,像水洗过一般,合欢花压在她的发丝底下,仍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墨醉白轻轻将她耳边的乱发抚到耳后,眼眸幽深,低头吻上她的嘴唇。
舜音被他吻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到那棵合欢树随着风一直微微晃动,合欢花如云海一般,层层叠叠,粉红的波纹不断荡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