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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灰
而正因为那是骨灰,我也推断那些木屑,就是装骨灰的骨灰盒,因为那种盒子,基本上都不会是整块木料制作的,大多都是合成的高密度人工木板,这种材料做成的骨灰盒,会比起一般木材来说,透气性更差,也就不容易使得骨灰直接和空气接触,会保存得更久一些。于是这么一来,思路就比较清晰了,尽管还有难关没有克服,但是比起之前来说,已经非常清楚了。
首先这个骨灰盒正是被先前的那个房主所放上去的,这一点毫无意外,而且他不但放上去,还真的如小彭起初的怀疑那样,经过二次装修,把骨灰盒给藏在里面,而之所以不把骨灰盒安葬或是存放,而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说明他不愿意让人找到这个骨灰盒,甚至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但是根据我们国家的火化管理条例,就算是人死了,不管死因如何,火葬场是一定要看到死亡证明,才敢烧人的。否则他们没胆子就这么把一个人给烧了。那么这个骨灰的主人是一定在医院或者街道开了死亡证明的,看看这个房子的周围,医院虽然不少,但是具备火化功能的火葬场也只有南岸区四公里那儿有一个,巧合的是,那个地方离小彭的房子并不远。街道应该是不会开这种死亡证明的,因为现在死在家里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发现了死亡,也会第一时间通知医院,医院120把人接到医院后才下通知,既然以前的房主甘愿把骨灰盒费了那么大的精力来藏在天花板里,这其实可以说明两种假设,一种就是房主和骨灰的主人一定是矛盾很深,深到死后不肯替对方下葬,但是这么一来的话,死者就算去世,也轮不到原来的房主来操心火化和骨灰处置的事,另外一种就是完全相反的可能,两人感情极好,但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这么做。而小彭家里第一次开始出现那种墙壁里的哭声,恰恰就是重新安装了吸顶灯的那天,在那之前家里的电路只是时不时的出点怪象,并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这说明这个鬼原本好好呆在天花板上,只不过用自己的方式来提醒下这里的人,我在这里,好像是希望让别人找到自己,这就是应了之前那位师父的话,它存在着极度的不甘心。而安装好吸顶灯开始,诸多很实际的怪事就开始发生,再加上我收集到的这些粉末,于是我不难想象得出,电工在安装的时候,电钻是透过天花板上的石膏板,然后直接钻到了骨灰盒,导致骨灰散落出来,这才造成了一系列很实际的诸如鬼压床,鬼上身等现象的发生。
我告诉小彭,我可以断定,这天花板上放着一个骨灰盒,而被钻破后骨灰掉了出来,才出现了这么些怪事,我很佩服他当初的观察能力,有时候我甚至心想,假如我能有小彭那种缜密的心思的话,或许很多看似很难的案子,也都会相应简单许多。我告诉小彭,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打电话报案,让警察来拆了这天花板,但是你得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说服他们,也许他们能够帮你破案,但是未必就真的能把这鬼给带走。第二个选择就是你告诉我那个房东的两个电话,由我来想办法找到他,让他自己说出实情,并且承担自己的责任,这样的话,我也比较容易找到根源,从而带走这个鬼,不过我没有办法保证我一定能够找到这个房主,如果我找不到他,那么你只能再度把房子贱卖,或者硬着头皮住下去。
小彭思考了一阵,他大概是觉得即便是交给警察,就算是抓到了人,也是治标不治本,鬼依旧还在,所以他还是选择了第二种方法,接着他给我他手里的两个号码,一个是那个房主自己的号码,但是我打过去就如小彭说的那样,是一个空号。我没有办法去给这个号码充值从而掌握机主的信息,甚至能够查到他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从哪个城市里打出来的。空号是充不了的。于是我接着打通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也就是原来房主的婶婶,那个说不要再找他的老年女人。
“喂?”我是用我自己的电话打的,当那边接通后,我立刻就说:“你好,我找XXX,我是重庆警方。”我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极高相似度的模仿了人民警察说话的腔调。我必须坦白,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冒充警察同志了,有时候我必须用这样的身份来混淆视听,首先让别人对我在小心的同时多了一种害怕,这样稍微威逼一下,也就比较容易诈出实话来。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要害怕警察,我也不知道。但我绝对不相信人人都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也许是“警察”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种具有震慑力的词语吧,例如我前阵子去给儿子上户口,那个女警察就让我挺害怕的。人民的公仆嘛,他们是公,我们则是仆。
果然对方一听我说是重庆警方,就有点慌神了。对我说她不是XXX的号码,她们也无法联系到XXX,有什么事我们应该直接找本人比较好。这一套说辞和先前回答小彭的几乎是一样,于是我就咳嗽了一声说,不行,我们现在在对XXX的犯罪情况进行排查,任何和他相关的人,我们都要一个不漏的调查,否则我怎么知道你的电话的,我还知道你就是XXX的婶婶!
我把婶婶两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以达到有点吓人的效果。我接着说,你们最好是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不要有任何的包庇行为,一旦被查证有包庇现象的话,你们一律都会被当作从犯,协同犯罪,那可是大罪!要枪毙的!
然后我察觉到说枪毙好像是有点过了,于是改口说,就算是不枪毙,判你个十年八年,也是容易的。所以你最好是告诉我他的情况,否则的话,十分钟后我们就上门抓人,你配合好了,说不定还是举报有功,给你奖一朵大红花……不,锦旗!
对方毕竟是个老人,被我这么几句话一吓,就开始慌乱了,她赶紧说,XXX的那些事情和我真的没有关系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天老爷咋个晓得就整出人命来了嘛,送医院都没救得回来,这个确实不是我的错啊!而且还惊动你们警察了,我们是远亲,都好多年没走动了,这次要不是他老婆生孩子,XXX打电话喊我到城里去的话,我死都不会到他们家里去的呀!
我一听好像奏效了,于是我就说,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我们都将记录在案,你把你知道的全部情况如实招来,劝你不要有所隐瞒,我们可是掌握了大量的证据的,如果你说的和我们掌握的情况不合的话,那么就是你在撒谎,你撒一次谎,就足够你多判一年,包庇重罪!
与此同时,我突然发现这种吓唬是一件挺过瘾的事。
XXX的婶婶告诉我,XXX是自己老公的堂侄子,喊自己幺婶,XXX的爹妈早年都去世了,他18岁到部队当兵转业回了地方以后,就一直在给那些当官的开车当司机,三年前娶了个老婆,也是农村考大学考出去的,在城里的一个艺术培训学校教书。直到一年前怀孕了,全家都欢喜,但是他们乡下人,对一些事情比较相信,认为孩子还是要在家里出生比较好,要让孩子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环境就是自己的家,这样的孩子好带大,也能长得比较结实。于是长达10个月的孕期,XXX和他老婆都没有去做过一次孕期检查,他们认为那种检查是浪费时间,中国人几千年都是这么繁衍的,何必要去让医院把自己的钱给挣了呢?于是到了临盆的时候,幺婶就从乡下来了城里。
我问幺婶,我说你的职业是什么?她说她就是个种地的,但是以前帮村子里的很多孕妇接生过,所以XXX才叫他来,觉得自己家里人随便怎样都要放心一些。说到这里的时候,幺婶突然哭了起来,她说,哪个晓得我这个至儿媳妇,体质本来就不好,怀个仔仔还是个“坐灯儿”。我对她说,撒子叫做“坐灯儿”,幺婶说,就是头上脚下的姿势,一般胎儿都该是头下脚上,头上脚下的几率其实并不大,但是当时幺婶和XXX包括他老婆都不知道这个情况,还在一个劲地叫她用力生,于是就难产。我告诉她,恐怕不是难产吧,恐怕是连生都生不出来吧?她说是的,中途侄儿媳妇大出血,还休克了,掐人中打耳光都没用,于是没有办法,就打医院的急救电话,送到医院后,还是稍微晚了一点,XXX的老婆已经死亡,但是医院尽力抢救出了肚子里的孩子,母亲就没能救回来。
我在电话这头摇摇头,我说真的是愚昧啊,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生孩子还在喊在家里用力生,你当是在大便啊。我说,那孩子呢?幺婶说孩子现在在家里她们全家帮忙在带,我说那XXX呢?她不说话,但是又有点支支吾吾的。于是我说,我想一想,你这样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知情不报,重判5年以上!幺婶慌忙说,别啊!我这不正打算告诉你吗?她说,他现在在农村的老房子的,就在他们村子里,自从他爹妈死后,房子就一直空着,不过房子周围的庄稼,就被叔叔和幺婶一家拿过来种地了。我说他在家里待着干什么,她说心情不好啊,孩子也不养了,都是我们在帮忙带。
我说,关于你侄儿媳妇,你知道她的骨灰放在哪里吗?幺婶又一次不说话。我说,你只管说,说出来是立功,要减刑,不说就是欺瞒党和国家,要重罚!她说,在他们农村有个说法,如果娘亲死了但是肚子里的孩子活了,这说明这个孩子命大,是皇帝命,如果孩子是皇帝,那死了的娘亲就是太后了,按照农村以往的习俗,是要厚葬后人世代供奉的,但是城里没地方埋死人,运回农村又不现实,只能火化了,本来想带回乡下放到老屋的房梁上,算是供着了,但是这个侄儿媳妇也不是我们当地人,妈死的早老汉又是个武疯子,她死了就没人管,也回不了老家,于是我就给XXX说想办法就放在他那个房子里面。但是后来他是怎么处理的,我就不知道了哦,同志,我真的不知道了,当天我给他说完这些规矩后,毕竟死了人,我觉得呆着也不合适,我就自己回来了。
“他把你侄儿媳妇的骨灰,藏在天花板上了!”我严厉地说道,那一瞬间,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警察了。我在和她的对谈中,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一切事情的根源,竟然是一些乡下的陋习造成的。我告诉幺婶,你现在一路小跑步,到XXX家里,叫他立刻马上给我们打电话,不要打110,打了110就直接抓人了,让他打我的电话,我还能帮你们说说情况。幺婶连连说要得,我说,另外,把你侄儿媳妇的名字告诉我。我的确需要她的名字,因为我想要跟她沟通的话,总得知道是谁比较好。于是幺婶告诉我说,她叫王XX,咦,警官,你们这些不是早就调查清楚了吗?我说,谢谢你的配合,你现在叫XXX回电话给我!
说完我就挂上了电话。
夏天的关系,而且关闭了电源,没开空调,所以我出了一身汗。当我把电话放回口袋里以后,看见小彭对我伸出了大拇指,咬着嘴唇,似乎是被我的精彩演技感动了。于是我对他摆了一个“嘘”的姿势,说,要低调。
在等着XXX回电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测算骨灰盒的位置,然后在与之垂直的地面上画符。在画好以后,我又一客厅的边缘为界,钉上钉子,拉好红绳,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在绳子的下方围了一圈坟土,包括窗台上,我甚至还在绳子上贴了符咒,以保证现在被绳钉围绕起来的这个范围,就好像是一个牢笼,让王XX只能乖乖就范。因为我知道它就算是逃跑,也不可能从电路里逃走,因为鬼是最害怕电的。等到一切就绪,幺婶的电话也打来了,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了一声以后,我就直接问他,你是XXX是不是?他说是的,我心想先前骗老人那套显然是不能行得通了,于是我就直接开门见山的对他说,我是你不久前出售的那套房子现任房主请来的阴阳先生,现在你的房子里闹鬼,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现在这个鬼就是你难产而死的老婆,现在这个鬼很可怜,她想要离开,但是你却把她摆在天花板里,天花板还连通了电线,这稍微不小心就足够让她灰飞烟灭,你们相爱一场,她还为你冒险生了个孩子,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的话,你就现在立刻马上回来,跟我一起把这件事善终了,否则的话我有本事带走你老婆的鬼魂,我也有能力让她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缠着你,缠着你的家人和孩子,你信不信?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去当小流氓,然后终日和其他一群小流氓在大街上挨个店铺收取保护费,因为我每次吓唬别人,都是那么得心应手。
其实我跟这个男人说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存有侥幸的。因为我分析了他的动机,其实并不是心肠狠毒,而是因为愚昧无知。枉他还当过兵,还给官员当过司机,他之所以选择这么做,说到底还是出于对自己老婆的爱,但是由于陋习和愚昧蒙蔽了双眼,他的行为虽然是无心的,但是却是根源所在。
电话那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接着“啪”的一声电话断了。然后十几秒钟后,电话重新打了过来,XXX在电话里开门见山地说,你是说她,现在过得很不好?“非常不好!”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说那要怎么才能让她过得好一点?我听他的口音,甚至都带着哭腔了,于是我心想,其实他自己心里还是非常矛盾的,把自己的爱人丢在别人的房子里。于是我和缓了一下我的语气,我对他说,綦江不算远,我们可以等你,你现在就出发,几个小时后就能到。想想你们之前的好,你应该让她去该去的地方,而不是让她孤零零的在天花板上。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之余,还有浓重的鼻音,我知道他在电话那头,一定是哭了。接着他告诉我,好,我来。我说好,我们等你。
于是剩下的时间,我和小彭去超市买了点泡面,然后买了些蜡烛。因为不能开电,所以只能靠蜡烛照明。随着天色渐渐变晚,我们也点起了蜡烛,在深知闹鬼的屋子里点蜡烛,不光是小彭,连我都觉得害怕。中途的时候,我一直让小彭把我写好的契书反复念着,所谓的契书其实是我们送魂之前,会形式上做的一道工序,好让逝者带着契书而走,就算是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个有名有姓的鬼,而王XX这个名字也无非就是我按照一贯契书的写法,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连生辰八字和死亡时期我都不知道,因为对这个鬼魂来说,我知道她心里有很大的不甘心,在了解了全部情况后,我也分不清她的不甘心,究竟是不甘心继续呆在这里,还是不甘心自己的孩子自己没能亲手养大。
到了晚上大约8点多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我知道,是XXX来了。开门后,他直接没有管我是谁,而是直接推开我,径直走到客厅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而在哭的同时,我很明显的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正如小彭说的那样,那个声音就是从墙里传出来的一样。我只听见那个男人一边磕头一边说着对不起一类的话,我一直没有拦住他,而是让他哭个够,因为他应该这么做,这是他欠下的。
好一阵子后,我才扶他起来,然后把事情全部的完整地交待给了他一次,为了让他相信我的职业,我亲自打罗盘让他看,虽然不能亲眼看到自己的老婆,但是罗盘上那异常的指针就连丝毫不懂的人,都能察觉到这里的确有我们看不见的鬼存在着。最后我狠狠的教育了那个男人一通,我说你这样非但没能帮到你老婆,还让她生前受苦,死后受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本来不想救你,让你自己等着遭报应,但是实在是因为这屋子你卖给了别人,还不实话实说,你这样的男人,我还真有点瞧不起。
换成别的男人,恐怕此刻已经跟我厮打在一起了。但是他一直死命在抓扯自己的脸和头发,有些人就是这样,一定得有人当头棒喝,他才会想到自己之前又多么愚蠢。他很后悔,我看得出,但是那并不能改变他的错,直到我认为足够的时候,我让他们让开,然后点着一根蜡烛爬到门外的配电箱那里,用一根打湿了水的毛线,缠在了总闸的开关阀那里。然后我让小彭站到开关那里,等我喊他的时候,就开闸。
我这是为了把那个鬼魂在强电下,逼出来,而有无法超过我的线圈,果然在小彭拉下阀门的一瞬间,之前被钻孔的位置突然吸顶灯好像是被炸开一样,然后家里依旧一片漆黑,因为短路而跳闸,而此刻我也知道,那个鬼魂已经被逼到了客厅里,虽然我看不见她,但是我知道,除了地上的那个敷,它哪里都去不了。
我对XXX说,有什么交心话,乘着现在说罢。也许今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本来不等你也可以把她的灵魂用同样的方式带走,但是我觉得你始终欠她一句抱歉,当面亲口的那种。
说完我和小彭都离开了房间,我在外面抽烟,屋子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开门走出来说,可以了,现在动手吧。一副我是刽子手的感觉。然后我带着他们俩进屋,让他们亲眼看着,我一路念咒起灵,最后带走他的老婆。完事后我告诉XXX,你最好是让人把这天花板给拆了,取出你老婆的骨灰盒,现在已经都被钻了一孔子了,好好带走安葬吧,你也应该积极一点生活。他摇头说,活不了了,没她,我活不了。
后来,XXX取出骨灰盒,并且带会她自己的老家安葬,下葬的时候,还埋下了生前的衣服。接着他把卖房子的钱分批次给了自己的幺婶,拜托幺婶家帮忙照顾孩子。他自己则在我的引荐下,于2007年年初,在北碚缙云山,做了一名俗道弟子。每个周末上山清修,平日里也时常带着孩子来重庆玩,总之也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了,起码在我和他渐渐成为朋友以后,我觉得他已经明显的开朗多了。
孩子才是生命,才是活下去的动力。那才是他的老婆用自己的生命,换给他的另一种责任,而这个责任,是需要一辈子来操心的。
修道也好,起码能懂个与世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