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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攀云听了这话也不无道理,神情间却不禁迟疑起来。
陈则铭出声冷笑:“杜进澹你蛊惑万岁御驾亲征,万岁被俘,你早已经罪该论死,如今被我们得了你通敌的书信,铁证如山,你居然还敢栽赃狡辩,果然是老奸巨猾。”
杜进澹微微怔住,随即笑道:“什么书信,老夫不知情!书信大可以伪造,天下能仿字的人多不胜数。倒是陈将军你,谋逆之罪罪证确凿,那可都在刑部放着呢,你觉察危急,居然想了这么个招来求生,好不歹毒!”
肖攀云一听各自的说法都有道理,不禁更加糊涂。
陈则铭被他泼这一身污水,突然间哪有时间慢慢打口水战,忍不住恼怒难己,突然抬手将掌中长枪朝杜进澹猛掷了出去。
那枪呼啸似风,势猛难挡。
杜进澹大惊。只见那枪头巍巍而颤,直逼眼前,似乎无论怎么躲都会将自己穿心而过,不禁大骇。
待到庞大勇挺身而上,横地往那枪杆上狠砍了一刀,才险险使这杆枪斜了方向。
长枪余势未尽,“扑”地一声,枪头全部没入杜进澹身旁殿门之中。
杜进澹与那枪擦肩而过,蟒袍上被划出若长一个口子,吓出满身冷汗,僵立如石。
陈则铭回头猛呼:“肖殿帅,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书信都在你手中了,试问杜进澹将来怎么能饶得过你!!”
杜进澹本来惊魂未定,闻言情不自禁抬头望了肖攀云一眼。
肖攀云暗自嘀咕,那书信分明你自己贴身收着,关我什么事。这茬海没想完,就瞧见了杜进澹突然瞥向自己的视线。
杜进澹面上慌张之色未褪,神情不稳之时却另有一种狠绝的杀机和恨意隐隐一闪而过。
肖攀云手下功夫不行,眼神却是极好,把那稍纵即逝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禁不住骇了一跳,呆愣了片刻。
幸好试了这么一试!!
肖攀云心中砰然,立刻调头大呼道:“杜进澹通敌叛国,给我杀——!”
众将士听令齐声呼喝。
杜进澹见肖攀云先前神色,知道自己惊骇之下,神情中露了端倪。也不等肖攀云命令出口,便往殿中急退。
庞大勇领兵护卫断后,这样的不弃不舍,也不知道杜进澹许了他多少好处。
陈则铭见状,拎刀追了上去。在殿门前被庞大勇挡住,两人厮杀纠缠。
杜进澹待要入殿闭门,却被独孤航从身后赶上,被那支寒剑逼得绕门乱转,好生狼狈。殿前司众将士也赶将上来。
丹陛玉阶上,杀声一片。
庞大勇再神勇到底差陈则铭甚多,眼见便可将此人毙命刀下,宫变将成,陈则铭心中大喜。
正逢此刻,听到身后一声悠长的哨响。
陈则铭急避,突然眼前一花,那哨声伴着一支箭破空而来,竟然将庞大勇从胸至背射了个透心凉。
哨声随即截然而止。
庞大勇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箭羽,面孔狰狞地举刀踉跄走了几步,跌倒在地。
陈则铭讶然回首,那箭居然是从一百五十步外的朝华门下射出来的,劲道准头都让人惊骇难当。
殿前司众人纷纷转头去望,这一看,都是大惊失色。
朝华门下站着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早该到场却迟迟不来的严青。
严将军一身亮甲,身后兵将如羽翼般左右排开。
其后,见八名军士扛着一顶肩舆,肩舆左侧站着的青年文臣正是杨如钦,肩舆右边一名少年军士正垂臂收弓,显然那箭便是他射出来的。
箭上带着响哨,一箭中的,为的都是吸引众人目光。
而朝华门门楼上,弓箭手一字排开,引弓指着场中。
肖攀云惊慌地调转马头,四顾张望,却发觉门内之人都已成瓮中之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则铭耳旁的哨声似乎仍未停息,那种尖锐刺得他的心狂跳不已,似乎要将他刺出血来,他的头如同要炸开一样地痛。
他觉察出生命中最大的危机不知何时悄然而至,却已经没有丝毫改变的余地。
他苍白了脸,往前踏了两步,凝目望去。
肩舆上坐着的人并没直起身体,那个人微带慵懒地靠着,似乎在观望掂量眼前的局势。
其实,一切已在他掌控之中。
他虽然没有头带冠冕,身披龙袍,可那种无形中高人一等的神情姿态,陈则铭实在太熟悉。
……那是萧定。
肖攀云大惊失色,殿前司众将面面相觑。肖攀云急呼:“列阵迎敌!”
传令下去,有立刻听令的,更有迟疑着故意不动身的。
这样关键的时刻,人们第一会想到的再不是军令如山,而是自身的身家利益了。形势的逆转让人意想不到,而人心的变化远比瞬息万变的形势更加难以琢磨。
阵势迟迟不能成形,肖攀云眼见时机将稍纵即逝,心中大怒,朝着几名刻意拖延的偏将爆吼。
那几名偏将彼此递个眼色。
肖攀云恨道:“那不过是废帝,真正的万岁还在匈奴人那里呢,你们几个是想谋逆吗?”
话音未落,突听头顶有人纵声大笑,殿前司诸人仰头看,却是杜进澹在玉阶栏杆上探出半个身体来,朝肖攀云笑道:“肖殿帅,如今我们可算殊途同归了。”
他指着萧定,“这个人一出来,你还费神惦记那个小皇帝干嘛……黄泉路上这么多人也好作伴啊。”
众人听了这话更加不知所措。
肖攀云见手下人心浮动,大是恼恨,心道魏王怎么还不一刀砍了这狂人。他在丹陛下方,哪里看得到玉阶之上,陈则铭此刻的恍惚失神之态。
然而失常的还不止陈则铭一人。
隔了片刻,一个人影从栏杆上翻跃而出,落在兵士当中,劈手夺了把强弓,拉成满月,直指对面朝华门下。
肖攀云定睛一看,却是独孤航。
这少年将军看起来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淡了,面色上一会红一会白,额头却满是汗珠。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箭尖直对敌军又有些微微颤动,似乎激动之下,气息难定。
肖攀云本身已经很慌张,看着独孤航原来也是这么失措的样子,更是紧张得脑门直冒汗。他心中恼恨焦躁,便调转马头用鞭子去抽打那几名不听军令的偏将。
哪知道那几人见萧定率领众将士,如神祗般悄无声息从天而降的一幕,敬畏之余早已经失去斗志,存了降意。适才肖攀云呵斥时,几人虽然没敢反口发作,却是都看出了彼此心思。
此刻趁他接近,几人突然连成一线纵马往前,一举将他与亲兵隔开。更有一人抽出佩剑,在他惊慌之际,突然将利刃刺入他胸间。
护卫的兵士尤在措手不及之间,主帅已经落马而亡。
前方正列阵的兵将听到后方哄闹只觉得莫名其妙,待肖攀云死讯传开,一时本已有雏形的阵列顿时散了。
肖攀云虽然不算很有威望的将军,但在军中待过这么段时间,几名亲信总还是有的,见他枉死,立刻奔马回来要为他复仇。
而那些投降心切的,也正是打算要杀了他们来立威邀功。
于是不待萧定等人动手,殿前司群龙无首,内部倒先自相残杀起来。
这喊杀声将陈则铭惊醒了。
他往下望去,被那情景骇得吸了口气。
耳旁杜进澹得意大笑之声不绝于耳,陈则铭忍不住转过头,低声道:“你为什么勾结匈奴,出卖家国?!”
这问答关系他一生信念,是以他问得极其郑重。
杜进澹须发皆白,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从来最注重仪容。被独孤航先前一顿追杀,原本绑得整洁干净的发髻早已经散乱,头顶的朝冠早不知道滚到何处去了,看起来异常地狼狈不堪,然而他目中却没什么颓然之色,只望着陈则铭笑。
“这皇帝便一定要萧家人来做?这样父疑子,子弑母的家族,有什么奇特之处?帝王之位,能者居之,有什么不对?”
陈则铭骇然吸气,“你竟然是这样的野心?”
他又有些不信,对方纵然是人脉广泛,在官场中老根盘结,可说到底杜进澹的亲信将领大都不曾身居要位,手上并没什么兵权,这也是他或者萧谨不曾真正提防他的原因。手无兵权,只凭玩弄权术能起什么浪?
然而对方口口声声这样承认了,他一时间也无法辨析明细。
杜进澹道:“如今告诉你也没什么,总归你也是逃不掉的。这机会不是我自己强要的,是他父亲亲手送到我手中的。”
陈则铭道:“你是指先帝遗昭,那遗昭果然还是真的?”
杜进澹偏头看他,突然笑起来,“当然是假的,真的早已经给萧定烧了!连同他的养母,连同你心爱的女人……那把火那样旺,烧了整整一夜,把京城的夜照亮了半个天空,你都忘记了?!”
陈则铭如噬重击,险些昏倒过去。
杜进澹瞧着他笑,这老儿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那么临死前能多拖个人垫背也是好的。何况垫背这个人还是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对头,那种报应不爽的复仇快感真是难以言喻的痛快淋漓。
陈则铭双眼赤红,呼吸粗重得几乎要说不出这句话来:“于是你做了假遗昭……再拖我下水!!”
杜进澹大笑,“谁叫你那样恨他?谁叫他父亲临死了也不信他?谁让天下只剩我一个人见过那遗昭!!这机会千载难逢,我为什么不试一试!”
陈则铭摇摇欲坠,这玉阶太高,他觉得自己足下不稳,随时会一跤跌了下去。
原来那么多个夜晚的痛苦难眠,都是罪有应得的,原来他违背了自己的信念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人利用。事情到了这种难以收拾的地步,该怎么办?战场上那些枉死的将士,他们怎么瞑目?
……这样深重的罪,什么样的人才扛得起?
他看着杜进澹,又似乎没望着对方,眼中似乎有泪要落下来。
杜进澹笑,“萧定如今翻身再得势,看样子是胜券在握了。我若是他,便不杀你……留了你不但可以与匈奴背水一战,顺便还能安定人心。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慢慢找机会将你整得生不如死……”
陈则铭怔怔,忍不住低声道:“……生不如死……”
杜进澹低声应合:“他便是这样的人哪……”他慢慢往陈则铭靠近,伸手握住陈则铭的腕,轻轻去卸他手中的刀。
陈则铭魂不守舍,任他抓住自己的手,掰开五指。却在那刀柄脱手的瞬间,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猛地后退抬足,将杜进澹刚入手中的刀踢入空中。
杜进澹措不及防被这一击猛中手腕,剧痛难忍,伸手去捂伤腕。
陈则铭跃身接刀。
只见刀光一过,杜进澹那颗头颅滴溜溜飞了数尺远,一腔鲜血喷射而出,直冲到大殿门扉之上,再滚滚滑落下来。
他的左手这时才搭到右腕上,再颓然落下,整个身体失去生气地轰然倒地。
陈则铭杀人之后,呆了片刻,方走上前将那头颅拾起。大步走到栏杆前,举起那头颅,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下头厮杀的众军士被他这一吼震住,纷纷抬头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