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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汤觉得,自己低估了陈阿娇。
不过他毕竟是出了名的酷吏,这个时候倒是真的考虑起这种刑罚的效果来。
见张汤一脸思索的模样,陈阿娇差点笑抽,这人简直严肃死板到让人无法言说了。
“算了吧,张汤大人你就别想了,我饿了。”
张汤:“……”
“怎么了?”陈阿娇又问道。
张汤看了她一眼,却看到她一脸的坦然,躬身问道:“娘娘现在能走吗?”
他这次重新来救陈阿娇,现在心里复杂得厉害,其实根本还没想好怎么安顿她,前皇后什么的,很难处理……要是闹不好,自己这脑袋就没了。
陈阿娇眼神古怪,“你看我这样子能走吗?”
可是……
张汤心里苦,“臣只有一匹马。”
陈阿娇“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是想说我们该怎样回到长安这个问题吗?”
张汤点头。
陈阿娇四下一望,这山野之地,哪里能够找到什么马车,她也没办法,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累赘,向着张汤一伸手:“张汤大人扶我一把,找个地方处理掉身上这些招人眼的东西吧。”
她指的是自己身上过于华贵的装束和脸上的浓妆。
张汤怔了一下,才过来向着陈阿娇伸手,扶着她起来。
“附近哪里有水?”陈阿娇又问道。
张汤看向了西面,“渭水有分支过来,前面有溪。”
“那便好,我们过去吧。”
她的声音淡淡地,灞陵这边,自然是该有这些山山水水的,风水风水,若是没了水,还谈什么风水?
只是那些风水先生,万万想不到今日会有“死而复生”之人在这水边净脸吧?
张汤扶着她到了水边,她看着这一溪的清水,忽然笑起来,伸手将头上繁重的钗饰全部取下来,生前是简单,死后这衣饰反而华贵了起来,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讽刺,这穿得是层层叠叠的,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脱下外袍,只穿着曲裾,腰肢纤细,也算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了,如果是走出去,大概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了。
这一身曲裾深衣有些白色的的滚边,整体却是暗红色的,她手虽然无力,但是这出来一会儿,也感觉好多了。
手捧起溪水净面,将那浓妆洗干净,露出自己原本的一张脸,溪水清澈,却更衬托得那脸色苍白得透明,原本脑后的发髻也散开,只绾了一下落在身后,陈阿娇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忽然就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
还真的很像是洗净铅华,重获新生。
张汤就站在一边看着,那原本是皇后的女子卸去了那一身翁主的妆容,却更显得清丽脱俗,也许,这对于陈阿娇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
本来张汤还在感叹,可是却看到陈阿娇直接将脱下来的外袍一翻,零零碎碎的东西直接放到了外衣上面,直接将这打成了一个小包袱,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
陈阿娇自语道:“早知道刚刚在棺材里就应该多拿些东西才走,都是极品货色啊……”
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张汤,只见张汤一脸的诡异,她顿时觉得讪讪,弯唇一笑,解释道:“张汤大人是清官,我知道您没钱,所以自己想办法。”
“……娘娘过誉了。”张汤听到“清官”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陈阿娇的眼神很深,他心下一凛,却没说太多。
回去的时候他还是扶着陈阿娇,“娘娘上马,现在您回长安吗?”
“嗯,暂时只能去那里了,不然还有什么办法?”陈阿娇看着那马,不是很高大的那种战马,倒是也能上去,只不过姿势有些不雅,上去了,回头看张汤,却看到他还是那一副平静的死人脸,也只有这个时候觉得张汤这脸色很让人舒服,因为完全不会让人尴尬。
张汤牵着缰绳,沉吟了一下,道:“娘娘还记得当初与下官的约定吗?”
陈阿娇冷笑一声:“我的记性比张汤大人好多了,放心吧。”
张汤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这个时候才能来救人的事情,心下无言,毕竟是自己背信弃义,只可惜——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心软的时候,这个时候面对陈阿娇的冷言讽刺,也只能全部听进去,而不能做出一丝的反驳。只要陈阿娇记得,那也挺好了。
本来陈阿娇还想着反正这儿没人,让张汤上马来,两个人一起快点走算了,现在想想,还是让他牵着马算了。
就这样,张汤牵着马,从后面绕路走,只是这几十里路途遥远,日头又起来了,道上很少见到人家,倒是为难了张汤。
陈阿娇怡然坐在马上,时不时地看一眼远方,再看一眼张汤,眼看着走了小半天才走了一点路程,腹内空空,顿时无比纠结,她扯了扯缰绳,示意张汤停下来,坐在马上,对张汤道:“张大人,你还是上马吧,等你回到长安,估计我就饿死了。”
“可是……”张汤嘴唇动着,要说什么。
陈阿娇暗道古人就是这么刻板的德性,有些不耐烦,人都要饿死了你还在那里磨磨唧唧,神烦!
“废话少说,你是想我饿死就直说吧——上马。”
这口气近乎是命令,张汤也没办法,扶着马鞍上来,“张汤冒犯了。”
他双手环过去,从陈阿娇的手中接过了缰绳,催马前进,陈阿娇整个人偏瘦,在他身前打着呵欠,眼皮有些沉,他忍不住道:“到了长安,娘娘准备怎么办?”
“得了吧,都不是什么娘娘了,你是想我一到长安就被人抓起来吗?以前怎么称呼我,现在就改回去吧。”陈阿娇的声音懒懒的,带着几分散漫的味道。
又有几缕木香味道,张汤心思有些恍惚,却还是接道:“是,娘娘。”
于是陈阿娇一下笑出来,“你这人真是呆得很,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我让你换称呼你没听到吗?”
张汤这才惊觉自己的走神,迟疑了一下,喊道:“阿娇小姐?”
以前在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这些太子党都是这样叫陈阿娇的。
这称呼陈阿娇还记得,也就那么淡淡地“嗯”了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张汤也不好再说话,两个人就坐在马上,眼看着要靠近长安城了,也逐渐能够看到城外的聚居区,不过大都是平民,长安城里大都是达官显贵,很少有务农的人,一般居民在长安城内的生存空间很小。
他二人从东南归来,绕着城东走半圈,却从长安城的东北的宣平门进去,在进城门的时候,陈阿娇和张汤都下来,张汤牵马,陈阿娇走在他身边,表情坦然极了。
到了城内,张汤忍不问道:“不知……阿娇小姐后面有什么打算?”
张汤这一问倒是难住了陈阿娇,对啊,自己怎么办?出倒是出来了,自己能够干什么呢?
秦汉时期,重本抑末,男子经商往往遭受非议,不过女子倒是没有这个限制,除此之外行医和占卜似乎也不错。陈阿娇索性道:“总有能营生的办法的,我还带着这么多的东西,害怕饿死不成?”
张汤不言,他是真的害怕陈阿娇会饿死,毕竟也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小姐,一直在馆陶公主的庇护之下,生存能力堪忧,他救了陈阿娇,就相当于为自己惹下了麻烦,还不知道这个包袱会背多久呢。
“那您现在去哪里?”
这张汤就在这宣平门附近住,他寻思着要让陈阿娇到自己府中住,只是这无论如何也不合适……
“找个客店先投诉,不过我大约需要去市上转转。”
陈阿娇说着话,却已经顺着大道直走,左边能够看到的便是明光宫,整个长安城之中,宫殿是大多数,右边大多是吏民的居所,这个时候也有私人的客栈,顺着官道往前,往南一转,便是东西两市,陈阿娇跟张汤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个时候正说到住处的问题。
“张大人你真的不用担心的,我不是那种吃不下苦的人,我现在说,你自然是不会相信,不过日后可以慢慢看的。”
想她陈阿娇以前落魄的时候什么没做过?只要吃得下苦,没什么做不了的。
她双手放在腰间,看向了两边的酒楼,这个时候正好是夕市,“找个地方吃饭吧。”
张汤依言,他知道陈阿娇对东西两市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只好自己去找酒肆,也没敢让陈阿娇坐在外面的大堂里,而是换了雅间,叫上酒菜,陈阿娇让他坐下一起,他想着陈阿娇已经不是皇后之尊,现在都让自己改口叫“阿娇小姐”了,也不怎么避讳,同桌而食。
陈阿娇对吃的比较挑剔,不过此刻饿极,倒是下箸不忌,慢慢地吃着,张汤也不说话,吃过半轮,她倒了杯酒,递到张汤的面前,张汤忙站起来接,却不想陈阿娇笑睨着他。
他才知道自己反应过激:“谢……阿娇小姐……”
“难听死了。”陈阿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举着筷子夹了一片茄子,没再理他。
她对张汤的态度始终是很奇怪的,张汤既是自己的恩人,又是自己的仇人,很多事情是恩恩怨怨说不明白,她对此人的感觉也很复杂,现在的张汤已经有了历史上那个酷吏的影子,光是在此次巫蛊一案之中,张汤就处死了三百余人,陈阿娇不是善类,却也觉得如此杀戮太甚。
现在已经吃过一些东西,填了肚子,也就有些犯困,这个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前面的市集上商旅们来来往往,这个时代,真的是富商大贾周流天下,陈阿娇看着有些感慨,穿过来这些年,因为失去记忆,似乎错过了很多精彩的人和精彩的事情。
外面一个小摊铺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忽然放下了筷子,站起来走到窗边,张汤不明,跟着看去,也是一愣。
“东方朔?”
陈阿娇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地按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张汤看着陈阿娇那笑容,还有那满含深意的眼神,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张汤,我们出去找他算一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