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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眠一宿,次日起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照,她按住自己的额头,又听到早市开了,外面吵吵嚷嚷,陈阿娇想,自己需要找个地方住下来了。
她想着随意找个质库将东西典当出去,只是在出驿馆的时候,却被侍者叫住,递上来一只用帛包起来的竹筒,她打开了盖子,拿出里面的帛书。
“聊备金银,以防不时之需。望小姐远离长安,张汤敬奉。”
小二拿过来一个很大的钱袋,陈阿娇掂量了一下,很专业地数了数,金一斤,也就是现代的二百五十克,这个时候的度量跟现代也不一样,金银之间的计数也是不一样的,总之很混乱,一两一锭,共有十六锭,也就是有一斤。
阿娇看着袋中的银钱,忽然嘴角有些抽搐。
出于现代人的本能,陈阿娇想起了张汤现在的官职,现在张汤已经是廷尉,位列九卿,享受的是每年两千石的俸禄,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这个时候的一斤折合现代的二百五十克左右,也就是半斤。
用现代的话来说,张汤每年的俸禄是十二万斤谷,这个时期经济稳定,昨天走过集市的时候还听说谷是每石七十钱,张汤每年的俸禄,用谷来算固然可怕,可是如果换成银钱——每年俸禄大概是十四万钱,现在的金价,稳定在一斤万钱,张汤年工资是一年十四金左右。
心里像是有一把小算盘,啪啪啪地算了好一阵,陈阿娇总算是知道了张汤到底给了自己多少钱——金一斤,万钱;银一斤,两千到三千钱。
他几乎把自己俸禄的十分之一给了自己,张汤还是刚刚升任廷尉,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判官、御史,这左右也不过是千石……
陈阿娇这人最怕算这些东西,张汤待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本来巫蛊一案他也就是个背黑锅的,刘彻就是不想馆陶公主这边的势力做大,他需要一个听话的、没有背景的皇后,所以她只能自认倒霉。
现在陈阿娇手里的钱倒是不愁吃穿的,她叹气一声收了钱,却找了个质库——外面挂着一个“典”字的木牌子的地方就是了,这里算是汉朝的当铺,不过这里不叫当铺,叫“质库”之类的,她也懒得计较价格,直接将东西扔了出去,换了二十五两银子,现在算算一两金子大约是五两银子,也就是说,现在陈阿娇身上有一百二十一两银子。
从质库出来,陈阿娇一身轻松地看了看背后,刚刚在里面顺便把一部分银子换成了金子,也还了一钱袋的小钱,现在用的还是半两钱,一钱袋子晃着总觉得心里很有底。
自己也算是个小富婆了啊……
她找了个食肆坐下吃汤饼,也就是现在的面。不过万万想不到,不是冤家不聚头,陈阿娇本来就不是什么有男女之防的人,看到那黑巾白衣的东方朔从旁边过去,忙叫住他:“东方先生,又见面了。”
东方朔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惹上麻烦了,回头一看,陈阿娇坐在窗边,笑嘻嘻地挥手跟他打招呼,顿时无言。
陈阿娇干脆地放下了五文钱,直接出去追东方朔,追上之后,她落后半步跟着他,笑问道:“怎么东方先生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
东方朔真不知道她怎么大早上地就能说出“鬼”字来,忙道:“小姐您可别胡说,在日头刚起来呢。”
他这一说,陈阿娇也知道自己是犯了忌讳,不过笑了一下也就揭过去了,她道:“您这是往哪里去?”
“回家。”东方朔双手揣着,走在道上,向着坊间而去,他忽然回头看了陈阿娇一眼,“说起来,还未询问阿娇小姐以后有何打算?”
他这话只让陈阿娇想到了张汤留给自己的帛书,一时无言,她想了想,“哪里都能去,我大汉江山万里,还怕没地方去吗?”
东方朔神神秘秘地一笑,摸了摸自己那短短的胡须,摇头:“怕是你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了。”
陈阿娇嗤笑,“你整日装神弄鬼,现在被刘彻嫌弃了,一身才干无人赏识,怕才是真的没地儿去了。”
“我指的没地方去,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因为某些原因,你只能留在长安,不可长途跋涉。”东方朔还是在卖神秘,他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陈阿娇一直都在跟他东拉西扯,插科打诨。
东方朔从没想到陈阿娇诈死逃出宫之后竟然会性格大变,豁达了许多,想来也是人生各有际遇,都是天定吧?眼看着过了巷子就要到自己在长安的住处了,东方朔站定:“小姐还要跟着我吗?”
“你东方朔还真是神算,你既然已经叫我‘小姐’,大概是已经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我现在正想要雇车离开长安,你现在却话说一半,说我不能离开,你倒是解释了个清楚,我再看看跟不跟着你。”
陈阿娇直接拽住了他的袖子,东方朔一个头两个大,这外面人来人往的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虽然他知道陈阿娇只能算个弃妇,可是这拉拉扯扯的也不好啊。
无奈之下,东方朔就算是再聪明,面对着这般无赖的陈阿娇,也只有认了栽:“好吧好吧,陈小姐,进来再说。”
他推了门,只是一个普通的宅院,还是太后赐的,大汉律令,非邻里之间,不得买卖屋舍,他这院子,自然不是自己买的。
到里间,东方朔请陈阿娇坐在了案前,自己盘腿坐在另一边,陈阿娇扭头看了看后面照壁上挂着的大竹简,红漆黑字,刻着的是工整的小篆。
她收回了目光,问道:“东方先生,之前的事情,还没说呢。”
东方朔继续叹气,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小姐,我东方朔这颗项上人头,怕是哪一天会因为小姐而丢啊。”
“别磨磨唧唧,有话就说,虽然我现在闲得很,不过待在东方先生的屋子里,我这浑身不自在呢。”陈阿娇以前跟东方朔的恩怨是不浅的,她也知道念奴娇、秋蝉、李陵一干人等都不喜欢自己,不过那又怎样呢?
她陈阿娇始终是要活下去的,她还准备周游名山大川,做个富商巨贾,享尽人间乐呢——不过,这样似乎也不好,汉武帝刘彻日后会盐铁官营、打击富商巨贾,连衣服都只能穿白,这不是坑爹呢吗?
东方朔自然不知道就这一会儿陈阿娇脑子里已经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他只给陈阿娇倒了一杯水,斟酌了片刻,看到陈阿娇表情自若,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又是一声暗叹。
“小姐你,已经有了身孕,自己还不知道吗?”
“噗——”陈阿娇直接喷了一桌案,被东方朔这天雷一般的一句话给呛住了,不住地咳嗽,从袖子里抽了丝巾出来压唇,两道秀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东方朔看她咳得两颊通红,正在担心呢,却听她停下了咳嗽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朔你是不是疯了?这不还是忽悠我吗?”
——这是被鄙视了吧?
东方朔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的水杯重新放到桌案上——在陈阿娇笑喷的时候他已经眼疾手快地将水杯撤开了,这才没有遭殃。“陈小姐不信也罢。”
他这样一句话,却让陈阿娇的笑容停下来了,她认真地看着东方朔,似乎在考虑他这话的真实性。
东方朔虽然常常忽悠人,但是办事儿还是很靠谱的,没道理在这种事情上忽悠自己,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眉头皱得更紧。
“你觉得孕妇会跟我一样活蹦乱跳,还玩儿了那样一出大戏吗?”一般情况下,像她那样玩儿命的话,就算有孕也早就流了。
“伸手。”东方朔此人是什么都懂,游方术士也是懂一些医术的,只不过还达不到看着一个人就知道她怀了几个月的身孕这种境界。
陈阿娇伸手伸到一半,又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收回来,低着头想了一下,才又伸出手去,那感觉像是要壮士解腕。
其实她内心挣扎极了,如果这是真的话……
滚尼玛啊!老娘还没准备好怎么就成了孕妇了?!哪个哲人说过来着——生活比小说更狗血……
她不否认自己很忐忑不安,将手腕内侧翻上来,东方朔的手指隔着一层手帕搭在跳动的脉搏上,略略一闭眼,却是已经收回了手。
陈阿娇有些不敢问,只是看东方朔的表情她已经明白了。
真的有了。
“两个月。”东方朔的声音很平静。
陈阿娇嘴角抽动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我一定是穿到了哪个狗血总裁文写手写的古代世界里,这个绝对不是我所知道的汉朝,也不是我所知道的历史,更不是我所知道的陈阿娇!
以上为陈阿娇现在的心声。
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东方朔慢悠悠地喝水,什么也不管,任由陈阿娇那脸上的表情翻越了万水千山、千红万紫、风云变幻,最后回归了平静。
陈阿娇抚额,怀孕,孩子……
她的手掌搭在腹部,完全感觉不到里面是装着一个生命的。
可是得知了这件事的时候,又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女人总是柔软的,她以为自己可以例外。
“我想……堕胎……”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抖了一下,又觉得彻骨地冷。
这孩子,她自然知道是谁的,她就是不想留下这样的祸患。
东方朔还是一脸的平静,在有的人眼中,他是个胡乱算命的骗子,有的时候也是个世外高人,可是在现在,他只是个半吊子的大夫。
“抱歉,做不到。你自己都不忍心的事情,何必交给别人来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陈阿娇倒是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竟然还有这种解释方法。
她手撑着桌案的一角,慢慢地站起来,手指纤细而苍白,落在黑红漆色的桌面上,看上去泛着青色。
“那,阿娇告辞。”
东方朔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小姐之前伤了身,所以此胎不稳,不宜舟车劳顿。”
她几乎是心神恍惚地从东方朔的屋子里出来的,东方朔那惹人厌的声音从她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来,正想着回驿馆,却在半路上被人截住了。
抬头一看,却是张汤带着怒气的一张冷面:“谁让你典当那些东西了?不知道自己会惹祸上身吗?!”
呵,什么时候张汤都这么能耐了?
陈阿娇扯着唇角一笑,挥开他的手,“有事儿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