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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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梨溪郡,摘星楼。

    “殿下,三年之期快到了,灵珠的事却迟迟没有进展,想必牵机引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屋内,头戴黑色幕篱的魔族少年阴恻恻开口,视线落在雾薄灯袖袍下滑手腕露出的那根银线上。

    “好不好受,只能你亲自来试。”雾薄灯正坐于壁画墨影下,半张脸藏于阴翳,难辨喜怒,露出的那只眼睛覆着紫光。

    那魔族少年正想出声。

    “跪下说话。”

    却骤然感到暴戾的厮杀气息压在他的膝盖上,他白着脸哆嗦着身子,不受控制地跪下。

    魔族血脉至高无上的压制力。

    令他不得不臣服。

    “你是雾灼衣养的好狗。”雾薄灯站在他身前,隔着幕篱轻佻羞辱地拍他的脸:“难道他没告诉过你,魔族荣辱全系谁身上吗?”

    少年倏然拖长尾音:“不对。”

    “你真正的主子是镜如雪吧?”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魔族少年脊背发凉,他不可置信地抬眼去看雾薄灯。

    雾灼衣是魔域的魔皇,而镜如雪是他的魔后。

    雾薄灯用锦帕反复擦拭着手指,居高临下睨着他:“正好,你回去告诉镜如雪,就说她心心念念的好儿子我已经替她找到了。”

    “让她自己想办法将药老送来仙洲,否则我一定会让我的好哥哥,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魔族少年打了个寒颤,他蜷着拳头:“殿、殿下,要是见不到灵珠,就算是夫人也没办法让药老出魔域。”

    药老是魔皇心腹,牵机引只有他能解。

    雾薄灯这是打算斩断枷锁,刀指魔域吗?

    “毕竟封印结界会压制修为......”

    雾薄灯嘴角勾着寒凉沁骨的冷笑:“我有说我不抢灵珠吗?”

    隔壁屋子。

    一只素白的手捏起八仙桌上的茶盏,热烟袅袅升起,黑色兜帽覆盖着全身,只能看到一截瓷白的下巴。

    “精彩。”

    系统关掉隔壁的声音。

    然后它又道::“雾薄灯是魔族太子!!他还要抢灵珠!!!幸好我自作主张监视了他。”

    微生泠取下兜帽:“你还知道你自作主张?”

    缄默许久。

    微生泠下意识抬眸望了眼窗外的暗夜永寂,茶杯中的水倒映出少女稠丽的眉眼,轻声道:“他骗我。”

    那声线压得低,无比确信。

    再转眼屋内已没有人迹,唯剩那扇窗扉不停晃动。

    微生泠离开摘星楼,往郡守府的方向而去,夜风扬起并拖长她的发,巷子里的无家可归的野猫孤零零叫着。

    系统觉得她有些反常:“宿主,你不生气吗?不想发疯吗?”

    微生泠:“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我和他一开始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吗?”

    风静,雷鼓。

    微生泠立于寰宇下,仰着天穹上翠雷盈亮世间,长睫压下点掩去那隙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意绪:“就看兵戎相见,鹿死谁手了。”

    ........

    雾薄灯锁上房门,桌上摆着铜盆,手里拿着匕首,他掀起左手袖袍,露出手腕上那根细小的银线。

    银线的尾端染上红,像蛛网般密密麻麻结了一片。

    雾薄灯手起刀落在手腕处划开一道长口,黑色的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流进铜盆里,渐渐地那根银线上的红消失不见。

    他闭上眼,意识昏沉。

    一缕妖气渐渐萦绕上他全身,魇里巫师玉低低叹气:“总算能钻空子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女人声线轻柔低哑,像一首悠远绵长的摇篮曲。

    她喉头哽咽着,顿了话语。

    “小薄灯,娘去村头的铁匠那给你打了一把长命锁,娘给你戴上,从此长寿无虞。”

    铜镜里荆钗布裙的女人抱着他,那双眼睛里像江南水乡的一捧春水,又像下不完的梅雨季。

    “娘,你走吧,离开这里......”那双黑曜石般剔透的眸底闪着水光,被小手倔强地撇去:“别再为了我回来,他会打死你的。”

    “你走吧。”

    “你走吧!”

    “傻孩子,你就是娘的根,你慢慢长大,成为一棵高大的树,好好地活,就可以为娘遮风挡雨了。”

    女人搂着他,温柔地捧着他的脸,与他鼻尖相抵,眼睛拂过他的眉眼、鼻子、嘴唇,一寸寸仔仔细细地打量。

    很久,她才恋恋不舍地抬眸:“小薄灯不是最爱吃饺子了吗?娘去给你包。”

    “肉馅的......”

    他跪在地上还是说:“你走吧,娘,你走吧,我求你了。”

    女人没说话,最后看了他一眼,手拂过脸,理了下鬓发。

    锁上了门。

    很快屋子外响起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以及女人的哭声,最后是菜刀一声声剁肉的声音,急促而暴戾。

    下雨了。

    “烧死他,烧死这个孽种!!”

    祭坛上小男孩被捆在十字架上,嘴唇干裂不堪,没有一丝血色,眼眸里猩红一片,烧着可以燎原的恨。

    “这个天煞孤星不仅克死了自己爹娘,现在还害得咱们整个村落大旱三年。”

    “将他烧死,献祭给天神!”

    村民们高举火把,振振有词,看他的眼睛里深恶痛绝,恨不得食其血肉。

    下雨。

    为什么不下雨?

    为什么?娘死的那天不是下雨了吗?

    所以他死的时候应该也会下雨吧。

    他闭上眼。

    好恨啊,但他没错,恨这个村子,恨自己,恨所有的所有。

    火烧在身上好疼。

    若世有神明,何不见民生疾苦?

    终于......又下雨了。

    他听不见村民的骂声,雨幕中有仙人撑伞走来,轻抬伞面梨花溶溶若雪,露出底下那双美轮美奂的眼睛。

    是紫色的,像宝石一样漂亮。

    没有人看见这位神女,除了他。

    神女问他:“恨吗?”

    他刚要违背内心的意愿,想去说不恨,想营造出良善的假象。

    可神女却笑了,她笑眯着眼:“别说不恨,要恨,要强,要站在高处、要放下。”

    他愣着神,没听懂,神明不是以善为本吗?为什么要让他恨。

    但他说:“我没错,所以我才恨。”

    他腰间长命锁被施加一道流光,神女将伞送到他手里,摸着他的头道:“世有不公,不平则鸣。”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神女雨中回眸:“你很勇敢,你没做错,吾在神域等你。”

    只一眼爱恨全做云烟。

    在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所有人视而不见时,被口诛笔伐,被践踏尊严,他恨,但更要公道。

    “世有不公,不平则鸣”,不公被神看见了,那这就够了。

    他捏着伞柄握着长命锁明白了,要恨、要强、要站在高处、要放下是什么意思。

    雾薄灯醒过来,他两百年间,头一回看清梦里神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