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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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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那哭声如此悲凉,一声一声撞击着我的心脏。

    似乎痛苦的声音都是那样的,无缘无故就能勾起人的伤心事。我不得不仰着头,睁大眼睛,我颤抖不已,我清楚的知道现在让我痛苦的东西是什么。

    赵叔趴在护栏上哭了很长时间,他哭了多久我就站了多久,等他情绪稳定到可以自己回医院的时候,我才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脚,缓慢地走回医院。

    孟穹正在手术室门前等待,他旁边是已经吓傻了的赵耳朵,孟穹正在低声和赵耳朵说话,赵耳朵的表情呆滞,脸色惨白,一滴眼泪都没有,显然是吓坏了。

    我的脚步放得很轻,但是孟穹还是听到了,他站起来摸了摸我的头,问:

    “你赵叔没事吧?”

    “没事。”

    孟穹看了看时间,问:“大哥,你困不困?要是困的话我先送你你先回家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孟叔,”赵耳朵面色惨白地抬起头,说,“您能不能把我也带回去?我害怕……我……呜……”

    赵耳朵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迅速的做出要哭出来的表情。

    孟穹有些为难:“可是你妈妈还没出来,你不想看看她吗?她很想你……”

    “我明天再来。”赵耳朵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害怕……”

    我颤了一下,从心底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孟穹皱紧眉头,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咆哮。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混蛋话!!”那声音异常凄厉,“你妈都这样了,你回去个屁啊!”

    我一转头,就看到怒气冲冲的赵叔,他刚进医院就听到了赵耳朵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走路都带着风,三步并成两步往赵耳朵这边跑,一边跑一边撸起袖子,似乎在这里就要教训他一顿。

    赵耳朵往后躲了躲,喊:“孟叔,孟叔!”

    孟穹护住赵耳朵,也害怕赵国栋把他打死,口上劝道:“赵哥,别生气,他吓坏了,你别气着自己。”

    赵叔脸上涨成猪肝色,气的浑身发抖,试图跃过孟穹抽赵耳朵一顿。孟穹连忙对我说:

    “大哥!快过来拉着你赵叔。”

    赵国栋的力气很大,差点连着我一起打,赵耳朵哭得歇斯底里,有护士赶过来劝架,怒骂:“干什么呢?!在医院里就动手啊?”

    赵国栋的眼圈儿红了,狠狠的瞪着赵耳朵,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滚,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这话说出来,赵耳朵更不敢走了,就在那里小声抽泣。孟穹揽了揽他的肩膀,说:“先回去就先回去吧,孩子还要上学,我们明天再来,赵哥你早点休息。”

    赵国栋恍惚地点点头。

    赵耳朵一路上都在哭,不停解释:“我好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太害怕了。”

    孟穹叹了口气。

    赵耳朵害怕得不敢回家,他怕赵国栋会突然回家揍他一顿。

    我有点可怜赵耳朵,他这么小,突然遭遇这样的情况,看到自己的妈妈变成这样,会害怕是肯定的。只不过有人的害怕会藏在心里,而他选择说了出来。

    所以那天赵耳朵借住在孟穹家,我没有说什么。

    赵耳朵眼睛肿得像是核桃,他不敢看着我,抱着被子来到自己房间,马上就把门关上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孟穹一直在叹气,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弄得我也没有了睡意。

    我咳嗽一声,先说话:

    “不知道赵婶儿手术完了没有。”

    “对啊,”孟穹一听我说话,就转过身,非常苦恼的说,“赵姐卡里又没钱了,怎么换肾?赵哥说要卖房,卖了房子他们住在哪里啊……”

    我心里一惊。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刚刚开始考虑在附近建地铁,没有良好的地理条件,这套楼房根本买不了前世那么多钱,现在就买了,相当于一种浪费。

    可是不卖楼,哪里有钱呢?在生命面前,金钱似乎又不重要了。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侧过身,我心事重重的闭上了眼睛。

    赵耳朵起得非常早。当我爬起来去刷牙的时候,他已经背好书包,看样子是要出门了。

    他的眼睛肿得很大,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昨晚哭了多久才能变成这个样子。

    孟穹也刚醒,他最近累坏了,起来的时候都睁不开眼睛。见赵耳朵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孟穹道:

    “我送你吗?”

    “不用了。”赵耳朵小声说,“谢谢您留我在这里,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我不害怕了,下课我就去看我妈。”

    孟穹长大了嘴巴,他显然不敢相信能在赵耳朵口中听到‘谢谢’两个字。

    我也很惊讶。在我们两个的注视中,赵耳朵顶着他两只红肿的眼睛,走出了家门。

    他走出家门的时候,驼了一下背。赵耳朵的脊背深深弯下去,过于沉重的书包把他压得很低很低。他的手有些抖,随后猛地关上了门,我听到赵耳朵忍不住的哭声,他一边下楼一边哭。

    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些后悔。

    我怎么能对这么一个,这么伤心的孩子,说那些讽刺的话。

    今天正是返校的高峰期,早晨孟穹骑车的时候,还差点刮着行人。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我的心情还好,加上天气不错,这几天的阴霾似乎都被阳光扫走了。

    我紧紧搂着孟穹的腰,情不自禁地晃了晃我的腿。就在这时,我发现我的腿已经可以擦着地了。

    我长高了,这辆车已经没有我的腿高了。

    我把腿缩回来,突然将头靠到了孟穹的背上。他正在骑车,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却突然微笑着对我说:

    “大哥,新学期也要努力学习啊。”

    “好。”

    孟穹深吸一口气,说:“赵姐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最后肯定会有办法的,她会好起来的。”

    他那么坚强、笃定。

    让我无法否认。

    我的印象中似乎有赵叔和赵婶儿,但是奇怪的是,我并不记得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样子,自然也想不起来赵婶儿的病最后怎么样了。

    我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我根本不知道孟穹说得‘她会好起来的’是不是正确的。

    我觉得孟穹和别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无论他经历什么挫折,他都不会放弃。

    于是我闭上眼睛,许久许久,点了点头。

    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照在我的脸上、身上。

    我觉得,现在,那么祥和。

    新学期的开学典礼前,班主任特意把我叫了出去,让我站在主席台后面,以便于一会儿直接上台。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上台。

    “哎呀,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怎么又忘了?”班主任一脸沮丧地看着我,“寒假前不是让你申请奖学金吗?批准了,你直接上去拿就行了。”

    她说完这话,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啊,奖学金。

    初中的奖学金和大学比不了,金额非常小,而且范围不大,只有年级第一名才能得到,其他学生都是奖状。

    我点点头,不再废话,往主席台后走。

    校长颁发奖学金的时候,笑得像是花一样,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只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烟味儿,随便一扫,奖学金是五百元。

    我叠了两下,放到了裤子兜口里。

    我把在张蒙那里打工赚来的钱和奖学金放在一起,凑足了一千块钱,我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钱全都给孟穹。

    我没去上课,中午的时候去了一趟加工市场,发现张蒙没在,我就去了自习室,看了会儿书。

    这一看就是四个小时,快到放学时间了,我收拾书包准备回家,一出门就看到赵耳朵背着书包,低下头,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

    听到我的声响,赵耳朵抬起头,他尴尬地笑笑,眼睛更肿了。

    “……干什么?”我问。

    “那个,陈启明。”赵耳朵用蹭了蹭地,说,“孟叔说他晚上有事儿,让你跟着我一起回家。”

    “嗯。”我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那个……”赵耳朵立刻跟了上来,我看他犹豫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就停下来,看着他。

    赵耳朵脸突然红了,然后说:“对不起。”

    “……”

    他继续说:“我想去医院看我妈,但是我一个人不敢去,你能陪着我吗?”

    我说:“你有什么不敢去的?”

    “可……”赵耳朵磕磕巴巴地说,“反正、反正你回家也没有人给你做饭,咱、咱们一起去医院,还能吃,饭。”

    我问:“你知道孟穹去哪里了吗?”

    赵耳朵摇摇头。

    我低下头,顿了顿,说:“那走吧。”

    赵婶儿的手术很稳定,只是原本左手的娄改成了右手,左手还没好利落,右手又开始受罪了。

    赵耳朵一进病房就开始哭,赵婶儿本来是在睡觉,一听到赵耳朵的声音,突然就睁眼了。

    她看不清楚,所以就拼命睁大眼睛,一直往赵耳朵这边看。

    “……儿子,哭什么啊?”她嗓音沙哑,笑着说。

    赵婶儿对着赵耳朵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然后抬起左手,虚虚握住赵耳朵的手。

    赵婶儿看着赵耳朵,微笑着说:“吓坏你了吧?别怕,妈没事。”

    我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赵婶儿絮絮叨叨地和赵耳朵说了好多话。在记忆中,我从未见过对赵耳朵如此温柔的赵婶儿。她总是很剽悍地拧住她儿子的耳朵,然后破口大骂。

    赵婶儿眨了眨眼睛,看着我,然后对赵耳朵说:

    “儿子,我骗你的。”

    “……”

    “你比陈启明优秀多了,你什么都比他好,我都是骗你的。”

    “……”赵耳朵梗着脖子哭,一声没吭,但是眼泪都流到了脖子里。

    赵婶儿笑了,她捏了捏赵耳朵的手背,很吃力地吻了吻赵耳朵的手,然后说:“这么晚了,你俩走吧。”

    赵叔在这里没什么亲戚,平时都是赵叔一个人看着赵婶儿,时间长了他也受不了,也没钱请护工,最后只能是白天有人陪着,晚上让赵婶儿自己一个人了。

    当我走出病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过头看了一眼赵婶儿。

    她的眼睛一片血红,所以我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情绪。

    如果能提前知道赵婶儿的选择,那一天,我绝对要仔细看清楚她眼底的绝望和不舍;那一天,我绝对不会走出她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