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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七月初时候,国民政府就给龙沧海授了军衔,他没有接受,回绝道:“我只是条泥鳅,进不了大江大河,就算跳上十次龙门,我也是泥鳅。”
没想到他的这一番言论,却令远在南京的蒋某人非常欣赏,对吴昊说:“龙沧海是个人材,但是能否为我们所用,还要看你了。”
吴昊摇摇头:“只是此人正如他自己所言,滑如泥鳅,依学生愚见,不如先捧再用。”
蒋某人哈哈大笑:“你龙沧海不是自栩为泥鳅吗?那我就要把你这条泥鳅捧成鲤鱼,一旦跳过龙门,看看你还想不想再当泥鳅!”
蒋某人和吴昊并没有食言,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在他们的默许下,龙沧海的势力迅速扩张,被称为青云帮“三百年来第一人”。
民国十六年的龙沧海只有三十一岁,他半躺在红木软榻上,在花厅中央,一位容颜姣好的女须生唱着他最喜欢的《四郎探母》,两个小妾颜胜雪和小梅花在一旁小心的服侍着。
戏班班主老常从外面进来,哈着身子凑到龙沧海的软榻前,操着一口京片子低声道:“龙老板,这明儿个咱燕姑娘的合约可就到期了,您看您的意思,是接着让她这么给您唱曲儿呢,还是收到房里头给您唱一辈子呢,啧啧,咱姑娘的心思估计龙老板也早就看出来了,嘿嘿。”
龙沧海依然半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听完老常的话,摆了摆手:“带她走吧。我厌了。”
老常一愣,他没想到龙沧海会这些说,但还是有些不甘心,龙沧海已经包下燕奴娇快一年了,而且平日赏赐不断,就在前不久,还把她叫进房陪了一晚。
老常行走江湖已经多年了,这燕奴娇是他从小养大的,下了大力气栽培,在北平早就小有名气。去年龙沧海慕名把她请到上海,在新舞台唱了没几天,便直接包了下来。养到龙公馆内,给他一个人唱着解闷儿。
这燕奴娇不但戏唱得好,模样长得也不错,对这位既年轻又有钱有势的大金主,自是使出全身解数的逢迎。但龙沧海除了让她唱戏以外。快一年了竟连一手指头也没碰过她。可没想到,前不久忽然就又对她起了意,大晚上从外面回来,直接就进了她的屋,一晚上都没出来。
第二天一早,这位燕大姑娘就羞答答的让养父老常到帐上领赏钱。说是龙老板赏的买身子的钱。老常立刻又惊又喜,忙在私下里把龙府的两位姨太太都打点了,请她们在龙老板面前吹吹风说说好话。燕姑娘虽不是黄花闺女了,但毕竟也在梨园行里有一号,就算捞不到个姨太太,也看在服侍过龙老板一场的份上,再能多包个一年半载。
可没想到。今天龙沧海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他连忙求助的向着一旁的小梅花使个眼色,小梅花和他算是师叔侄的关系。怎么也算是一家人。小梅花果然机灵,凑到龙沧海耳边嗲着嗓子娇声说:“龙哥,你可真狠心,燕姑娘那么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就这么让她走了,你舍得吗?不如让她留在府里,和我们做做伴儿,多个姐妹也不错啊。”
龙沧海眼睛都没睁,冷冷的说:“想找姐妹做伴儿,你就跟着老常一起搭台子跑码头去吧,不用留在府里了。”
闻听此言,小梅花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的说:“龙哥,人家不是那个意思,我这辈子都伺候龙哥,哪里也不去。”
龙沧海满意的哼了一声:“嗯,那就到柜上支钱,送他们走。”
这两年来,不但小梅花和颜胜雪这两个姨太太摸不准龙沧海的脾气,就连与他情同手足的唐万里和霍五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霍五对唐万里说:“龙九这小子现在越发的是个人物了,上海滩以后就是他的了。”
唐万里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上次张世开那件事上,老九可是替你背了黑锅,我听人说那姓周的女人可还是老九的救命恩人。”
霍五有些讪讪,笑着说:“现在看来是黑锅,没准儿将来还是场大富贵呢。”
唐万里哼了一声:“你小子太狠了,就那一下子就把老九弄得不上不下的,现在姓蒋的已经下野了,什么时候再起复那谁知道呢,还有什么富贵可言?”
霍五笑道:“老唐,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明白啊,今天这个下野,明天那个得势,北洋军阀也好,国民政府也罢,咱们就站在上海滩这块风水宝地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管谁得势,哪个敢动咱们一下,还不是客客气气的,那个劳什子南京政府的人,来了上海不还是要拜你老人家当老头子,老子是流氓,但那些个拿笔杆子握枪杆子的,哪个不怵老子一头。老九的心思,恐怕也是这个。”
唐万里和霍五在猜测龙沧海的心思,而这时,龙沧海却在猜测吴昊的心思。
自从上次龙沧海和吴昊在品翠见面之后,最近大半年没有再联系,但龙沧海清楚的知道,在这期间,吴昊曾秘密来过上海,约见过斧头帮的人。
斧头帮这一年多锋头渐敛,除了每月依然有成船的军火从码头靠岸以外,暗杀的勾当倒是少做了。对此龙沧海冷笑:“他倒是有个要结婚成家的样子了,多放点心思在赚钱上,免得整日沾花惹草让她伤心。”
斧头帮邵帮主的身份,唐万里和霍五谁也不清楚,但他却发现了,当然这一切全部缘于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所以他开始秘密追踪,当他查到老汪曾经的身份时,便已心知肚明。为此他自言自语:“骆永桥怎么生出这么个怪胎?”
骆骏是个怪胎,吴昊也是,他打听出吴昊根本没有军职,连军校都没能毕业,但却天生喜欢打探情报,久而久之,终于得到蒋某人的青睐,虽然委以重任,但直到现在仍是南京政府的编外人员,他竟然不属于任何部门,而是由蒋某人直接领导。
徐州一战,北伐军战败,姓蒋的自辞下野,这样一来,吴昊就成了无主孤魂,但他却没有闲着,频频往来于江南一带,这一次又来到上海,但却没有约见龙沧海,而是隐匿于上海郊外的一座旧式唐楼里。
自从去年龙沧海第一次见到吴昊,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个兴趣甚至超过了对那位蒋某人。吴昊这个人太普通了,普通的让人感到他的可怕,他神秘莫测,如影随形,让人无法躲避。总之他是龙沧海不想得罪的人,并非是因为他背后的国民政府,还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此时,龙沧海独自一人坐在品翠,他当然知道骆骏现在每天都来这里上班,表面上是堂而皇之的吃起了软饭,实际上……龙沧海在心里冷笑,恐怕余真真拍上一年电影赚的钱,都比不上他的一批红货。
品翠的经理林阿桂亲自将一杯香茗捧到他面前:“龙先生,请用茶。”
林阿桂虽是广东人,但天性聪颖,伶牙俐齿,来到上海不过几年,不但一口上海话讲得流利动听,为人更加历练得心思剔透,八面玲珑,龙沧海每次来品翠,林阿桂不论多忙,必是亲自奉茶,给足面子。
龙沧海点头:“林经理,听闻骆公子最近常来品翠,不知现在可在店内?”
林阿桂微微一笑:“骆公子正在会客,恐怕龙先生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龙沧海挥挥手,让随从拿出钞票打赏,自己则细细品茗。
骆骏此时就在品翠,龙沧海人还没进门就已经知道了。品翠门口多了十来个人在那里聊天抽烟,就连店内的伙计也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不觉偷笑,余真真精明能干,却管不住家里的男人,骆骏对外说是在老婆铺子里吃软饭,实际上早就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堂口。
他使个眼色,两个手下便走出了包厢。
过不多时,只有一人回来,低声说:“龙先生,骆骏的客人刚刚从后门走了,只看到背影,穿件青布长衫,带顶半旧的礼帽,提着柳条箱。”
龙沧海脸上微微变色,他没想到骆骏竟然亲自和吴昊见面了,而且还是选在品翠这个自家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身份出现的,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帅公子呢,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斧头帮帮主呢?更或者他只是一个杀手,一个让整个上海滩闻之色变的暗杀大王?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属下也回来,龙沧海无可奈何的问道:“又跟丢了?”
那人面红耳赤的点点头:“不到两条街,那小子就不见了踪影。”
龙沧海骂道:“没用的东西,一群饭桶!”
骂归骂,但他却依然没动地方,静静的喝着茶,他有个爱好,每次只让茶娘奉上一杯茶,然后就都打发出去,独自自斟自饮,这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光,他不想有人打扰,坐在她的地方,喝着她的茶,静静的享受着这份属于他与她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