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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两个人在一起后过得最闲适的一个年。
眼看就要过年,邵乾也没准备再做什么,只等着来年再下手。这段时间且当成陪老婆了。两个人没事儿干,便基本都窝在家里。白天用煤炉做饭的时候会多烧一块,让屋里暖和些。如果外面天气好,地面的积雪又不至于化成泥水流淌成河,两个人也会出去逛街。逛街,也就是在街上逛逛而已,达到了逛街的最高境界。当然,其实有更暖和的方法——抱在被窝里□。
腊月二十八,两个人也买了副对子贴了,想着回去襄城一趟。除了刚出来时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莫桐基本没有再和家里联系过。他也知道,自己不出现对于他的那双父母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果。明白归明白,但看到别人家的儿子和父母平肩走在街上的时候,就总有些说不清的酸楚。
俩人打包准备回家,还没商量好具体回襄城,还是回了襄城立马就回南堤(村),马晓宇就哭丧着脸来了。
邵乾正好要去煎饼铺看看,留他们俩在家交流,省得马晓宇还没开口说话就总拿眼瞟他。
邵乾一走马晓宇就说了:“男人呐,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莫桐不敢苟同,“我觉得我和邵乾都挺好的。”
“唉。”马晓宇叹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莫桐想着这是哪个小伙儿这么幸运让马晓宇上心了还这么在意,就听见马晓宇说:“我就是贱。之前就有所觉,现在更加这么觉得了。”
这反省多么深刻彻底?莫桐惊讶地看着马晓宇,心思在心底走了个来回,还是觉得这事儿吧,八成和王彪有关。果真马晓宇接着就说:“就那天我去旅馆住,遇见王彪,然后就和他睡了。”
莫桐其实想说,是被干了吧。
马晓宇说:“我就是犯贱,我原本不是这样想的。”
马晓宇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儿,从馍筐里摸出仅剩的半个硬馒头,端了个小板凳坐在火炉旁开始烤馍馍。也多亏他们早上没把火给熄了,就是想着回头问问马晓宇有没有地方住,借他暂住一下。说实话大过年的一个人,也怪冷清的。
“我原本想的可好了。等我成了厉害人物,凭自己本事买一栋比他那间还要大的别墅,一定要和他并肩。并肩你懂吗?就是不要想现在这样,总犯贱。”马晓宇用火钳子桶煤球窟窿,捣得尘灰乱飞,语气里带着浓重的自我厌恶和无奈,“你都不知道那天……我也不知道。就觉得离开他要活不了了。可他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肯定想,你看,一个大学生,还不是跟狗似的腆着脸让我这个板凳腿儿(初中)没毕业的人操?”
“这话重了,他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可能是有钱人养出的毛病,高贵惯了。”
“要是对一个人真上心,肯定不会那样。”
“你这是怎么了?”莫桐推他的肩膀,马晓宇就顺着他的力气轻轻地晃。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今天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在那间别墅里真他妈的格格不入。不是他的家,是另外一间。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想,除了过去□,他平时把那里当作家了吗?我知道不该这么乱响,他忙,他是挣大钱的人,每天跟在他屁股后头拍马屁的人比整个校园的学生都多。可那是过日子吗?那就是搭个伴儿。”马晓宇皱皱鼻子,很不是滋味地看了莫桐一眼,“虽然邵乾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你的。你本来就比他见识多,就可以高姿态,不必像我现在这么……低三下四的。”
人容易冲动,一冲动做了什么事情,自然就容易后悔。马晓宇这种冲动起来能把天捅个窟窿的脾性,自然有很多后悔的时候。你看眼下,他就后悔了。本来想好的自我提升计划,只坚持到那个男人忙完出现在他面前而已。说白了,就是没有安全感。从小没了妈,爹不亲后娘不爱,还有一个时时和自己做对的异母弟弟。过多了一个人在外面孤独流浪毫无温暖的日子,一旦握住一丝温暖,就怎么也舍不得放手,甚至是渴求更多。可是生活啊,总是这样的,你越是在意,越是急切的索取,那就越是安稳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你挣扎苦恼。马晓宇知道自己应该挣脱出来,就去做自己。可,真难啊。
莫桐说:“你不用这么说。自己的身份还不是自己给的?你把自己看高了自然就高了,你若是把自己看轻了,那别人又凭什么看高了你?”
马晓宇愣愣地看着面前红通通的煤球,莫桐说:“你就这张脸能看了,别想不开烧一脸马蜂窝啊。”
马晓宇就给笑了,翻了翻一面焦黄的馒头说:“道理都懂,就是做起来难。我和王彪,和你和邵乾,不一样。不过也是,我若是看轻了自己,王彪那货就对我更不上心了。有时候真想,要不分手算了。可是太麻烦又太疼。好吧,得让我想想。”
马晓宇这一想就想到襄城去了。人家说了,要想从里到外的改变自己,就要到偏僻的地方去,最好找一处断崖,面壁思过个把月。当初欧阳锋自己住一个山头,先练成了绝世神功。莫桐挺无语的,说你能比得上欧阳锋一根脚指头,也不至于被王彪玩儿得找不着北了。
反正他背着包随行了,走之前还挺尽一个现任男朋友的本分,给王彪去了个电话,说出去玩一段时间。
其实马晓宇生活中太少人可以关注,也太少事情可以做,便觉得王彪就是他唯一可以消耗时间和感情的地方。离开一段时间也好,能让自己冷静,也能顺便摆明自己旅馆那次表现是冲动的态度。好吧,虽然他自己都不信。
邵安没有让孙敏跟着自己回县里去,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愿意让孙敏为了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也应该先去干出一番事业来,才有底气让妻子从市区挪到县城去。是的,已经是妻子了,邵安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生活果真是厚待他。他这样一个平凡的人,竟然有一个这么漂亮又善良的妻子。
有合作的伙伴见过孙敏,就会玩笑说:“邵安你走的什么狗屎运?娶了个那么好看的老婆,还是吃公粮(国家饭碗)的。”
邵安就会笑,别人说什么,他就点头承认什么。可不就是运气好嘛。
邵安去看过邵乾后回去,领了证很快人就去了县里,几个有想法的人凑在一起,凑了一大笔钱,又贷了笔钱,尝试着做起重。本来县里就有很多类似的小工厂,他们几个人一合计就挂了个“晟远”的牌,有人专跑合同有人专门去下面的小厂联系各种零配件。小部件小零配单件看起来不起眼,搞起单子来利润却很大。也就短短一个多月,几个人就拉了几单上万的单子。
过年乡里工厂也放假,邵安他们自然也应景的放假。听说弟弟要回来,自然是把家里布制得更好一些。
如今邵安两口子住的地方,是离孙敏工作的幼儿园比较近的一个老旧小区,租的两室一厅。老式房子,“室”和“厅”都小的很。他们俩没想到的是,欢欢喜喜迎接弟弟呢,迎来的确是三个大男人。这挺让邵安呕心的,他倒是希望弟弟能领个女孩子回来,不管啥样儿的。
不过马晓宇挺有眼力见儿的,也就是来瞅瞅邵安家里地方大小,要是真容得下他,他自然不会住外面去。他想着邵安也是很早就开始打工的人了,最近听说又很有起色,又娶了个很好的老婆,最起码住的地方应该很体面。结果见到了,才发现也就是一个普通得不同再普通的双职工家庭那样的住宿,还是工资不高的双职工,并且,还是租来的。
马晓宇吃过饭就出去在附近找了间小旅馆,背着个褪色严重的包游览襄城美景去了。莫桐也有些心不在焉。中午吃饭的时候孙敏就问了,说莫桐你不回家看看爸妈吗?下午又频频冲邵乾使眼色,意思不言而喻。
莫桐说回,可现在出来了,却怎么都迈不出脚去。
襄城这两年其实变化不大,只不过是中心那条街拓宽了一下。邵乾送莫桐下楼,却也并不和他一起过去。越是家里越是要小心,更何况莫桐之前还有那些传言,他不敢去把传言坐实了。虽然那传言就是真实的。他只能买好礼品把人送上公交车。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无奈,要考虑家里的人,要考虑周围的人的眼光,要考虑所有事实上与自己的生活不相干的事情。
莫桐走在熟悉的街上,徘徊了很久才敢走进自家所在的那个小区。很不幸,刚靠近小区就遇见了熟人,之前一位挺喜欢夸他的阿姨。那阿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才认出来,追了两步问:“桐桐什么时候回来的?唉呀,这孩子真是的,一走就两年,我们还都以为出事了。”
莫桐搞不懂她的关心是真是假,因为当初自己被谣言包围的时候,这位烫头发的阿姨也说过,“唉,就是看着长大也看不到心呐,谁知道有一天那么优秀的孩子能不成材呢?哎哟,别真再和别人说的那样,有什么不好的病。”
莫桐点点头说:“梁阿姨好。”
“回来就不走了吧?这两年过年都是只有你爸妈,也够凄凉的。”
莫桐愣了一下,笑着说:“都忘给梁阿姨拜年了,梁阿姨新年好。”
“唉呀你这孩子,赶紧回家去吧。”
莫桐都给忘了,今天是年三十儿呢。怪不得晚饭没做好孙敏就一直给邵乾打眼色,让他赶自己回家去。莫桐不会曲解孙敏的意思,她只不过是想让莫桐年三十儿回去,好少受一些父母的冷脸。大抵全天下的父母,在这一刻心都是最柔软的时候吧。
一群小孩子甩着滴滴金从里面跑出来,莫桐都不认得这群孩子了,只从其中两个人脸上找出了点熟悉感。变化太快,每个人都在成长。莫桐深吸了口气,拎着手里的水果袋子和一箱干果上了楼。
敲了好一会儿门,才听见张雪英笑着的声音说:“来了来了,这是谁拜年呐,这么早。”
等门一开,母子俩个都愣了。张雪英是看见门外的人愣了,莫桐是看见开门的人脸上快速褪去的笑愣了。
到底还是莫桐先开口,他往前递了递手里的礼物,勉强笑了笑说:“妈,新年好。”
张雪英紧闭的嘴唇抖了抖,并没有把门开得更大,就隔着一道门问:“你改了吗?”
莫桐挫败地收回手,看了下楼道里,注意到没有行人才说:“妈,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台湾那边都有相关的小说出版的,美国那边也承认……”
“你活在美国还是活在台湾?你要是不改,就别进这道门。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用了多少时间才摆脱邻居那些眼光?你爸才四十岁,正式该升职的时候,就因为你,明升暗降,这辈子就只能在文化局做个有名头没实权的部长。”
莫桐不想听这些,他想了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张雪英见到他是这样的话。莫桐在过来的路上设想过见面的场景,他宁愿张雪英拿着擀面杖劈头盖脸一顿打然后抱头痛哭,也好过见面就说,都是因为你,我们这个家才没有了未来。
他把礼物放在门口,尽量真诚地说:“妈,新年快乐,也祝爸,新年快乐。”
一直安静的室内传出莫良玉的声音,他吼着说:“讲什么快乐!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怎么快乐!”
莫桐转身跑下来,努力深呼吸,还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方才见到的那个梁阿姨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莫桐躲避不及被看个正着。梁阿姨拉着他的手说:“唉呀,大过年的别难过。你多回来跑跑,让你爸妈发泄发泄就好了。小孩子,多受点委屈没什么。哪有爹妈不心疼孩子的?”
莫桐胡乱的点头,从梁阿姨不知真假的关心里挣脱出来。他现在都怕了,人心最是难测。你一帆风顺的时候,总有人等着瞧你载坑。你在坑里的时候,总有人站在坑边伸出手说,来吧来吧,我拉你一把。可等你真的要爬出去的时候,他或许又后悔了,怕你过得比自己好,假装不小心就放了手,再一次摔得粉身碎骨。
天渐渐黑了,越来越多的小炮声传来。年夜饭很快就要开始了,莫桐甚至能听见谁家的电视传来的巨大的拜年声。电视里倪萍用饱满热情的声音说着辞旧迎新祝福的话。难得有这样一个整个市区都活跃亮堂起来的时候,莫桐走在鞭炮声嬉闹声交杂的街上却觉得格外凄凉。
这么早,路上却已经基本没有行人了。有电视的都回家团圆看电视去了,没有电视的,带着家人去厂里或者邻居家里找电视也要看。今天的公交车也停得早,想必也是回家团聚去了。
莫桐沿着空荡荡的街道走了很久,看着远离小区后越来越觉陌生的街道,竟不知道该再往哪里走。莫桐站在那里四下里看,墙根的地方还有裹着泥土的积雪没有化尽,因为天冷,早就重新冻上了。他站在那里转身往后看,街道在两旁人家的灯光中像一个没有尽头黑洞,延伸到远方。再转过身来,看见有一个人影往这边走。不知道是谁家的家人,想必是工作到很晚,要急急忙忙的回家去。
莫桐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个迷路的孩子。直到那个黑影走进了牵住他的手,茫茫然地跟着走了几步,才慢慢醒觉过来,抽了下鼻子问:“邵乾?”
“怎么没坐公交车回来?我在站牌等你好久。”
“没车了。”
“减了几班,我算了算,应该还有。”
“唔,没等到。”
邵乾没再说什么,努力把一侧的肩膀往里缩,袖子垂下来,把莫桐冰凉的手拽进去取暖,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离邵安所住的那个小区不远的时候,邵乾终于开口说:“慢慢来,别难过,他们终有一天会知道,咱们都没错。”
莫桐点头,邵乾听见他低声说:“我知道,我只有你了。”
邵乾心里紧缩了一下,疼得厉害。他真想把这个人拥在怀里,抱紧他说,没关系,只有我也没关系。可他能做的,就只是把那只手攥得更紧些,更紧些。
邵安家里年夜饭早就做好了,几个凉掉容易结块的肉菜用碗扣着。孙敏站在窗户上往下看,等看见他们回来,连忙去客厅把碗拿开,一面招呼邵安下饺子。
邵乾在静谧得只有两个人脚步声的楼道里,伸手搂了下莫桐的腰。推门进去,邵安正好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从阳台走到客厅(阳台做厨房),扭头说:“赶紧关门,外面还是这么冷。”
邵乾笑了笑,推着莫桐进去,随手关门,大声说:“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