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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后的清晨,粟汤没有跟随陈健一同前往,心中虽然好奇陈健到底在大野泽中如何筑城,但也没有细问,他总觉得自己不久之后就会看到。
夏城运送粮食的船只每天都在粟城附近停靠,之前用青铜换取的粮食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有了这一次战争的活广告,想必火药的销量也就成为大宗商品,撑到大野泽的工坊群建立起来绰绰有余,毕竟那里是一群只求最低限度生存的自由的奴隶。
看到运粮的船只,头还在疼的陈健也就放下心,看起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大野泽并没有出现什么波澜。
想到自己唯一可以放开心扉交流的几个人,心中难免有些疲惫后渴望放松的期待,纵然船首破开了波浪惊得许多撑着小筏子的村民叹息,可他还是觉得有些慢。
两日后终于靠近了山岬岛,外面的波涛随着两道天然的防波石壁在岬湾中消散,平静的如同铜镜。
远远就听到了岛上热火朝天的劳作声,两个女人依着夏城的规矩管的井井有条,做饭的、烧水的、劳作的、休息的,错落有致。
数千个赤着上身肌肉鼓胀的壮汉在那喊着夏城的号子,这是陈健顶喜欢的场面。
宽达一里的岬湾正面的树木已经被砍伐干净,烧出的草木灰堆积了厚厚一层,夏城人知道这东西可以做皂洗去油脂还能肥田种硝,因此没有撒入湖中而是堆在了一起。
清理出来的地方距离岬湾湖岸大约百五十步,正是陈健挖掘后发现涨水最高的地方。两个简单的木石码头已经建起,已经踩出了一条道路。
正中心两条高出湖面的大水渠已经挖完,纵横交叉成一个十字叉,里面灌了一些河水作为基准水平,扯上的线绳保持着高度近乎相同,陈健看着绳头处的整齐的绳结,知道这一定是喜欢整齐的妹妹系出的。
水渠还没有和湖面沟通,因为高出湖面一些,榆钱儿和红鱼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保证水不全都流到湖中,所以在等他回来。
将来作为城邑内河的水渠大约在四五步宽,并不宏伟甚至让见多了大场面的陈健觉得有些小家子气,不过用在这座城邑已经足够。
挖出的泥土则都被运到了一旁,里面不少白色的黏土,几个巨大的窑在陈健带来的夏城泥瓦匠的监督搭建下已经颇有雏形,但是还没有点火,一群女人坐在烈日下用木模在做砖模,树枝茅草搭建了一排的简陋屋子作为夜晚住宿的地方,也有一些作为凉棚阴干这些砖坯。
岛上,正在那筹算应该支取粟米多寡的红鱼被人轻推了一下肩膀,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岸边的船,顾不得旁边女族人善意地笑,扔下手中的东西跑到了岸边。
“怎么才回来呀?只给我们留了这么点人,莫不是惦念着那个叫月玫的女子,心中又不好违背与我的盟誓,索性盼着在岛上这群人反抗杀了我?”
笑吟吟地嗔了两句,伸出手掸了掸男人肩头的尘土,双手微微向上一扬,陈健默契地半蹲下身子让女人给他整理了一番发髻。
“你瘦了些,看呢,眼睛有些肿。吃了一个月的干饼,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去准备。”
红鱼拉着陈健的手,连问了几句,陈健也没回答,心里暖洋洋的仿佛被这初秋的太阳晒的热了。
“岛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和榆钱儿怎么也是管过夏城数千人的,你走前安排的活计都做完了,现在分了些人在那制转坯呢。”
“怎么弄的?”
“就像你当初抓我当奴隶时候那样弄的啊,先让他们做一天,我数了数平均下来每个人一天能做多少,然后定出一个量,比这个数稍微少一些。达到这个量呢,每天就可以支取粟米盐陶,超过这个量还有奖赏。那时候你就是用这个办法骗我的,但是被我识破了,我还故意装出不会纺线的样子哩。”
两个人终于有了共同的回忆,虽然这个回忆的当初并不美好,充斥着奴隶主的狡猾和奴隶的反抗,可此时想起来竟然相视一笑,红鱼明白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才被这个男人看在眼中,心中有些荡漾,有些酥麻,眼里仿佛要滴出水来。
放眼四周人声鼎沸,知道这月余的思念还要忍到月亮出来的时候,压下心中热火的同时,眼睛却瞄到了船上,附在陈健耳边小声却不娇羞地说了一句,看着陈健故意笑着使坏地摇头,轻轻掐了一下他,好半天才平复下心中的荡漾,仰头看看天只盼着天快点黑下来。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人和陈健打着招呼,更多的人则是低头在黏土堆中和泥制砖,甚至看到了几个协作小团体的出现,他们身边的砖坯极多,而且制作的很有技巧,却隐藏着自己的技巧不准别人看到。
陈健笑了笑,心说泽与嗟所幻想的大野泽已经变了,而这种改变一定是红鱼的主意。
红鱼看着陈健熟悉的笑容,心中很得意,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笑容,仿佛一只小猫偷到了主人隐藏的肉干时的得逞,笑的时候眼睛眯着,就像是夜晚某个时候的另一种得逞。
“你是怎么让他们做到这样的?”
“很简单啊。当初你关着我的时候,我身边只有三四个人,而且他们信服我,所以我可以联合他们一起纺线纺的很慢。其实泽与嗟很聪明,他们应该也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所以试图让这些人也慢点做,这样定量就会少些,就能多支取些粟米。”
“可是人多啊。这些人虽然信服泽,但是上千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打算,比起我当时的三四个人可不一样呢。我就说,每天做的多的一百个有肉有鱼,而且将来作坊建立起来后,可以指导他们劳作每天拿的粟米还要更多。”
“我听人说,泽和嗟也跑着去告诉这些人让他们尽量慢些,这样大家才能得到最多的粟米,可是大家虽然信服泽与嗟,却不信服其余的人。他们总会想,若是自己信了泽的话,别人不听怎么办?所以泽说什么都没用,就算他再有威信,还不是败在人的私心上?这不是正是你的打算吗?”
“然后呢,我又假装无意地提点了几个冲我微笑的,告诉他们可以三五个人一起,又悄悄教了一下他们配合的办法,两三天后他们一天捏出的砖比别人多的多,我当即赏给了他们一些好东西,并且许诺如果继续这么做,等到作坊建立起来后,他们可以劳心不必劳力。”
红鱼小声地捂嘴轻笑道:“为了让他们和别人不同,我还让人烧了几块陶的名牌给他们,代替了他们的木头。我做了二十个呢,只分出去五个,剩下十五个整天挂着,那些觉得自己比别人快的都拼了命地干呢。”
陈健抱着红鱼笑了一阵,揶揄道:“果然是做过奴隶才知道怎么才能管好奴隶。”
放下红鱼后,在地上写了两个很抽象的字,红鱼也不认得,却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几个字拆开后组合在了一起。
陈健指着远处的一块空地道:“过几天我还要去一趟粟城,等第一批砖烧出来,你就带着人建一面砖墙,要有四五步高,三十步长。然后在上面涂刷这两个大字。”
红鱼拾起木棍,比划着陈健写的两个字,虽然眼熟可是却猜不到到底是什么。
陈健字正腔圆地念道:“学,习。”
夏城有学堂,但只是一个特定的词汇,就像是单独指议事会大厅的屋子一样,只是一个特殊存在独一无二的称呼,而非学与堂的组合。
红鱼跟着念了几遍古怪的发音,陈健用他创的几个用以反切注音的字告诉红鱼到底该如何念,尝试了数次之后,疑惑地看着陈健道:“会念了。可是这是什么东西呢?”
陈健将字拆开道:“这是屋檐,这是孩子。组在一起念学,就像咱们夏城的孩子在学堂一样,在屋子里听人讲,这个字念学。”
“这个呢,你看看像什么?”
“我早看着眼熟,这是一半鸟的羽毛,羽毛我会写,也认得。可是拆开一半这是什么?”
“你说对啦,就是一半的羽毛,是说鸟儿还是雏鸟,羽毛刚刚长成但是还不会用羽毛飞翔,不会飞翔的羽毛是完整的吗?当然不是,所以这一半的羽毛就是试飞的意思。”
“连在一起,就是学习。什么是学习?是鸟从不会飞到会飞羽毛丰足,是孩子们在屋檐下听人宣讲,从不会捏砖到会捏砖,不会识字到会识字,不会种田到会种田,以及……从奴隶变成合格的奴隶主,这都是学习。”
“把这两个刷上,要大,特别大。在这两个字的下面,画上你会写的简单的字,用我编出的那最简单的几十个字注音,写的多一些。”
红鱼念叨着学习两个字,顿觉回味无穷,唯一不解的就是为什么这两个字要刷的这么大?
“因为……鱼,像鱼。麦,像麦。这是一眼都能看穿的,可是就像醋的酸、酒的烈、心的疼这样的,那该怎么写呢?我快活的时候可以冲天大喊,可是怎么写出来让你知道呢?字啊,是该多一些的时候了。”
红鱼恍然地眨着眼睛道:“就像这两个字一样?要绕着弯去想?做比方?每个字不再是模样,每个字都是一个故事,一个比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