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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所有的一切,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开始后退。
烟火发出的万丈光芒,人群发出的熙攘之声,挤挤攘攘的拥挤人潮,这一刻,全都在公仪音眼前消失不见,耳边一片寂静,唯一占据了她视野的,就是她眼前那条栩栩如生的凤尾裙摆,旖旎铺地,恍若云翳。
凤凰是传说中最尊贵的鸟儿,有着大而华美的尾巴。尾巴由一根根精细的尾羽组成,尾羽又由几部分组成:长长的像植物根茎一样的尾稍,绒毛一样细碎飘荡的飘翎,还有,长在飘翎之上的椭圆形的一个个黑色眼睛似的凤镜,又称——
凤尾眼。
又一声烟花炸开声在耳畔响起,公仪音终于又开始听到了周围的声音。而这一声,也炸得公仪音脑中“轰隆”一声巨响,玉屏生前似梦魇一样的话语在她耳边不断响起,她说——
好多眼睛……
好多眼睛……
下毒谋杀宠妃这种事,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他在下手时都不可能有太多人在场,以免让自己的把柄落于他人手中。所以当时公仪音听玉屏那样呓语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奇怪,怎么会有好多双眼睛看着呢?当时还以为只是玉屏的胡言乱语。现在想来,玉屏当时看到的,也许并不是人眼,而是这栩栩如生凤尾裙摆上绣着的无数凤尾眼!
而放眼整个皇宫,有资格在裙摆上绣凤凰的只有一个人——
公仪音的目光顺着那条精致的裙摆往上移,移到丰满的臀部,移到纤细的腰肢,再往上,往上,终于看到了那人精致而端庄的侧颜,在熠熠烟火光芒之下闪耀着玉质的光泽,脸上的神情,永远雍容而华贵。
能在衣裙上绣凤凰的,只有她——
南齐皇后,陆氏妙容。
公仪音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朝后踉跄了一下,身后跟着的阿素不知发生了何事,忙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公仪音稳了稳身形,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朝后扬了扬手,示意阿素和阿灵不用担心。阿素放开扶住她的手,稍稍往后退了退,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
沁月湖上的烟花表演还在继续,美轮美奂,精彩纷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可公仪音却充耳不闻,只死死地盯住面前皇后笑意莹然的脸庞。
如果……如果玉屏当时真的看到了什么的话,那么……杀害自己母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后!
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涌上,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长而尖利的指甲掐入掌心,一阵疼痛自掌心传来。痛彻心扉,却正是她现在需要的。她需要这样的彻骨的痛意来保持头脑的冷静。
本来已经将怀疑的目光瞄准了长帝姬,没想到……
居然是皇后……居然是皇后……
她自嘲地笑笑,果然,在这个深宫之中,所有呈现在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哪怕看上去并无几分存在感的皇后,她背后的阴暗,也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得多。
可是,为什么……?
长帝姬对母妃的憎恨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虽然暂时不知道原因,但公仪音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种恨意。如果最后她发现下手之人是长帝姬,公仪音丝毫不会感到吃惊,因为长帝姬有足够的动机去杀母妃。可皇后……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为了争宠?
首先浮现在公仪音脑海中的是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然而很快又被她否决了。
皇后不是后宫其他那些普通的莺莺燕燕,她是陆氏之女。
当初陆氏能在其他士族都不看好父皇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将嫡女嫁给他,就说明陆氏一族极具前瞻性。在这样的族群中长大的皇后,一定不会是目光短浅之人,所以若单单只是为了争宠,她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毒杀母妃。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君王的宠爱从来不长久,你杀了一个,也许还会有另一个。你永远不可能让君王的心只停留在你一人身上。
更何况,若皇后当真是那样的人,她当日既敢下手毒害母妃,那么今日想法设法想要除掉曲华裳的就不该是长帝姬,而是皇后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公仪音现在,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她盯着皇后看得太久了,皇后感应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朝后看来。公仪音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撇开目光露出惊喜的神色,假意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烟火。皇后狐疑地扫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方又将头转了回去。
公仪音刚待舒一口气,却听得一声娇媚的轻笑在耳旁响起。
她神色一凛,面色不变地转头朝声音发源处望去。
竟是长帝姬。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公仪音,媚意入骨的眼尾微微上挑,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的神情。
公仪音快速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朝长帝姬天天笑笑道,“皇姑母,这烟火可真好看。”
长帝姬又是一声轻笑,目光紧紧黏在公仪音面上,“是吗?可我方才怎么看着……重华看的方向是皇后啊。”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不错过公仪音面上任何神色的变化,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几分端倪来。
被长帝姬戳破,公仪音也不慌张,羞涩一笑,微微低了头道,“被皇姑母发现了。”她悠悠叹一口气,又怅然地抬了头,“我只是有些不解罢了。”
“哦?重华不解什么?说出来听听,也许皇姑母能帮你呢?”长帝姬看着她笑,光芒之下眉眼婉约,显得慈眉善目。
公仪音似有片刻犹豫,半晌才似下定了决心,长长吐一口气。尔后上前两步亲亲热热地挽住长帝姬,拉着她朝旁侧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这才松开了手。
她低垂了头,似有些难言之隐,支支吾吾着就是不开口。
长帝姬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只是碍于要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面上还是好声好气道,“重华,你别担心,皇姑母一定不会同任何人说的。”
听了长帝姬的保证,公仪音仿佛这才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抬头看向长帝姬,“最近父皇广纳后宫之事皇姑母定然听说了吧?”
听公仪音提起这事,长帝姬先是一愣,继而点了点头,眸中划过一抹深色。
重华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公仪音又是惆怅地叹一口气,圆圆的杏眼中带了一股子失落的神情,“那皇姑母应该也知道那些女子……她们……她们……”公仪音似有些难为情,不知怎么说出口。
“都与顾贵嫔有几分相似?”长帝姬主动接过了她的话头,十分完美地掩盖住了自己语调中的深深憎恶。
公仪音身子一颤,很快又点了头,把玩着手中暖炉。因久未添炭,炉中炭火已渐渐熄灭,一如她此时的心情,冰凉沁人。
“父皇没有忘记母妃,这点我很欣慰。可是他这么做,实在是……”公仪音语气中带了些痛苦,说到这里,转了话题继续道,“我方才只是在想,看着父皇这样,皇后一定更不好受吧。明明她也长得那般貌美,为何父皇对她……?”
说到这里,她抬头朝长帝姬不好意思地笑笑,“皇姑母,我这么背后议论父皇似乎不大好。皇姑母请一定替我保密。”
“放心吧重华。”长帝姬愈发笑得慈善起来,很快也叹一口气,“你母妃早逝,从小我就是看着你长大的,心底早已把你当女儿一般看待了。你父皇此次行事,的确太荒唐了些。我好的歹的都劝过了,可他偏偏不听。哎,也真是委屈你了。”
公仪音一面摇摇头,“重华不委屈。”一面又噙着泪抬头看向长帝姬,泪眼婆娑着哽咽道,“皇姑母,这宫里面除了父皇,就数您对重华最好了。”说着,似受了莫大的感动,一头扎进了长帝姬的怀抱。
长帝姬没料到公仪音会突然扑上来,身子一僵,很快反应过来,垂眸掩下眼底的异色,伸出手搂住了公仪音的肩膀。
感受到自己扑上去的那一刹那,长帝姬身子几乎本能般的僵硬和散发出的一瞬间厌恶之情,公仪音清冷地勾了勾唇,抱着长帝姬的手却箍得更紧了。
果然,就如她那日同父皇争吵时所说——她讨厌那张脸,而与那张脸最像的自己,她自然也不会喜欢到哪里去!
不知为何,这时公仪音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果……如果当年母妃之事,长帝姬是知情的呢?
沁月湖上,最后一发烟火升入夜空,绽放出最绚烂的模样,五彩斑斓的火光四下散落,最后全都融入到了黑暗之中,被无边夜色吞噬。
终于,沁月湖上空重归宁静。
寒风肆虐,盛况落幕。在廊上观烟火的人纷纷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三三两两朝殿内走去。公仪音望着挪动的人群,双目似失了焦距笼了朦胧深雾,心底一片深重的悲凉。
她看着远处夜空暗淡的月光,自嘲地勾了勾唇。
重生后的第一个年,就这么过了。
而前路,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黑暗,还要复杂。
*
因为在除夕宴上的意外发现,公仪音这几日在宫中一直坐立不安,恨不得立马飞出宫外才好。
有些事情她迫切需要尽快查清楚,而此时的宫里,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她待在这里,不仅什么也做不了,自身的安危也得不到保障。
如果玉屏真的是皇后派人推入湖中,那么,那日他们前往碧湖的路上听到的沙沙声,也许并不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音,而是皇后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公仪音不能贸然提前出宫。她不知谁是可以信任的,谁又是别人安插的眼线。在这种情况下,她唯有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所以虽然心中焦急万分,公仪音还是按照先前同安帝约好的,按捺住浮躁的心思待到了初三。到了初四这一天,公仪音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急急忙忙去了甘泉殿向安帝告别。
安帝虽是不舍,但到底不好强留,细细叮嘱了几句后同意公仪音出宫了。为了显得不那么急迫,公仪音陪着安帝又聊了一会,这才从容地告辞离去。
匆匆回了重华殿,阿灵和阿素已照着她的吩咐将东西收拾好了。公仪音唤了青璎和青珞进来叮嘱了一番,不做停留,径直往宫门处行去。
她归心似箭,脚步匆匆,很快走到了御花园处。
穿过御花园,再行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出宫门了。这么一想,脚下步伐越发加快了起来。
因园中种植了很多长青植物,所以此时虽是冬日,御花园里却依旧一片郁郁葱葱。公仪音顾不上欣赏这满目的葱绿,低垂着头脚步未停急急往前走去,面上一片心事重重。
这时,却听到身后的阿灵小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公仪音不解地转头朝她看去。
“那……那……”阿灵手指朝前指了指,眼睛瞪得浑圆,结结巴巴道,“那……那是秦九郎吗?”
秦……秦默?
公仪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突然间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急急转头朝前看去,待看清来人时,不由湿润了双眼。
不远处走进御花园朝这边翩翩而来的人,不是秦默又是谁?!
这么些日未见,他依旧是记忆中清俊明朗的模样。明明是严寒的冬日,他穿得却依旧单薄,只一件宽大的素白锦缎袍服,衣袂处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淡淡青竹,除此之外,身上只罩了一件纯白色的大氅,不知是什么材质。风帽处有一圈洁白的绒毛,微风中轻轻飘荡着,衬得他的容颜洁白如玉,亮得灼眼。
公仪音眼中的酸涩不断涌上。
看到秦默的这一刻,这些日子那颗焦灼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归到了原处。
明明很想走近些再看看他,可不知为何,双腿在此时却突然像灌满了铅,怎么提也提不动,只能一眨不眨无比眷恋地看着秦默朝自己缓缓走近。
秦默此时也看到了公仪音,眼中一抹极淡的欣喜之色涌上。
不过他到底比公仪音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面上很快恢复方才的清淡雅致,仿佛方才眼中的波澜只是错觉。
公仪音看着秦默一步一步走近,终于回了些神思。目光在他身侧跟着的内侍身上一顿,低垂了眼敛下眼中太过热烈的情绪。
那个内侍她认识,是父皇宫里伺候的。难道秦默此番进宫,是父皇叫他来的?
就在这时,秦默终于行到了公仪音面前。
他朝公仪音轻轻勾了勾唇,露出春晖晓露般明亮的笑容,一瞬间点亮了公仪音的眼眸。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公仪音,如同看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漆黑幽深的眼眸中泛起了点点波澜,其间的熠熠光辉恰似夜空中明灭的星辰,神秘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星辰。
秦默本就生得极好,这般专注地看着公仪音,只把她的心看化了去。
“下官见过殿下。”秦默启唇轻言,唇边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
碍于外人在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公仪音垂眸掩下眼中激动的神色,以免被秦默身侧的内侍看出了端倪。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伸出双手微微一扶,“秦寺卿不必多礼。”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公仪音冰凉的手指触上了秦默的掌心,一阵熟悉的暖流传来,让她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
她很快收回了手,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这时,秦默看向她笑笑,淡淡开口道,“上次殿下托下官查的前朝那个案子有了些进展,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公仪音微微一怔,忽而明白过来,秦默这是在找机会跟她独处!忙接口道,“是吗?我之前在书上看到那个案子的描写,心中十分疑惑。求助于秦寺卿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寺卿这么快便有了消息!”她朝秦默身旁的内侍点点头,“你们在此处候着,我和秦寺卿有事要谈,很快便回来。”
那内侍似乎没察觉到什么,恭谨地点头应是。
公仪音抬头看秦默一眼,率先抬步朝一旁的树丛中走去。秦默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面容平淡,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公仪音走到一处树林间停了下来。
此间四周树木遮蔽,位置较为隐秘,从外面看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人影,看不清具体的动作神态。更何况阿灵和阿素机灵,也会替他们在外头守着的。
这么一想,公仪音微微定了些心,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转了目光看向秦默。
刚要开口问秦默进宫来做什么,手臂却被秦默一把抓住,身子一旋,背部就抵在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之上。
公仪音一惊,看着秦默急急开口道,“阿……”默字还未出口,便被秦默吞入了腹中,柔软的唇瓣已经压上了公仪音的红唇。
公仪音没想到他这么大胆,竟然在宫里就……就吻了上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中一片空白。怔忡间,秦默已经轻车熟路地撬开了她的贝齿,在她的唇齿间温柔辗转起来。
“唔……”公仪音双手被秦默禁锢住,浑身被他亲吻得没有半丝力气,刚要出声,却又被秦默尽数吞入口中,一边在她耳边低低喘气一边道,“嘘……外面有人,别叫……”
他的声音与方才的清朗截然不同,低低的带了一丝惑人的喑哑,落在公仪音的耳朵里,愈发燃起了一把大火,这火越燃越烈,大有燎原之势。闻着秦默身上熟悉的寒竹香,好不容易恢复几分清明的脑中又混沌起来,竟不自觉地踮起脚尖回应了起来。
冬日严寒,林间却一片火热,就连拂过树叶的寒风,也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不知缠绵了多久,秦默终于放开了公仪音。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公仪音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见林子外头没什么异常,这才定下心来。整整有些凌乱的衣裳看向秦默道,面上带着诱人的红潮,清了清嗓子道,“阿默,你怎么会来宫里?是父皇叫你入宫的吗?”
秦默微一点头,似笑非笑地觑着她,却并不出声。
公仪音有些奇怪,以为自己唇瓣方才被秦默吻肿了,有些心虚地用手摸了摸,低了头道,“别闹了,我问你正事呢。”
秦默微微弯了腰,凑到她耳边,又用那种惑人的嗓音低低道,“我为何入宫阿音不知道吗?自然是为了请主上赐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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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终于把九郎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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