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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光阴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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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没有丫鬟婆子,二没有杂役小厮,出身金陵名宦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坐对着仙家宝山只觉得有心无力。也罢也罢,此处此事,这辈子大约也只能自己知晓,另外任谁知道了都不妥当。世家大族能为几个铺子庄子斗成乌眼鸡一般,不说别的,光那一泓泉水就够替自己招灾了,说不好还会累及儿孙族人……一想到此处,不禁一个激灵。

    李纨定定心神,先挑了一处堆积平坦之地,地上散落着几个箱笼盒子,远离几处堆成尖的险地。虽说能得仙家之物是又惊又喜,可若是被仙家宝物砸出个好歹来……箱笼旮旯里还滚落着几个小小的物件,拾起来看,倒像是荷包香囊之流,原来仙家也好这些。李纨拣出最小的一个,不过掌心大小,幽兰色泽,上头青色的暗纹。“低阶纳宝囊,青云荷包。”“荷包还分高低?难不成是看绣工?”李纨细细看了那荷包,发现一丝线痕接缝也无,“唉哟,这等手艺还是低阶?果然是仙家手段。”炼器的宗门若天外有知,可喷血一口。

    界中之物被九天真人以真仙神识扫过,又认了李纨魂魄为主,自然没有神识封锁之说了。李纨欲探手入荷包却发现荷包之口甚小,便拎起来一倒。“哗啦”一声,眼前出现一堆物什,李纨拿着荷包的手直抖,“原以为是个荷包罢了……”又把荷包翻过来倒过去的看,心里又疑难不成是一把抓到了此间的至宝?如此小小一个荷包,竟然装下这么些东西。果然是神仙手段!

    细看倒出来的东西,有几个玉瓶瓷瓶,几个盒子,有木盒有玉盒,还有几件衣裳,一把一臂长短的灰黑小剑,手指长短的玉石片,剩下一堆到处可见的石块。“丹药,玉简,低阶法器,防御法袍……”把盒子打开,里头装的石块或红或黑,另有几个玉盒中是碧绿的青草,闻气味大概是药材之类。其中一个玉盒一打开,一股甜香扑鼻,只见盒中堆放着几个拳头大小的娇黄果子,“团香果,低阶灵果,补中益气,亦可酿制果酒。”这股子香味实在勾人,李纨看着盒子有几分犹豫。看来是仙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凡人可以吃得的,想了又想,还是将盒子放了回去。又去看那些玉简,捏在手里心知是如同书籍一般的东西,凑到眼前细看却实在看不出什么来。难不成是仙人才能看懂?放到一边。那身青袍比她孀居之人还要素上几分,想到之前见到的老神仙也是一身青袍,大概是神仙都是如此打扮?年画上的福禄寿三星看着可富贵的很呐。一边翻看,一边心里乱念跌生。这些青草在这盒子里多久了?看着都像新鲜的,是这盒子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细看那青草时,“青菁草,醒神解毒,十年以上者可入药,百年以上者叶缘橙变可为丹方主料,千年以上者叶心如火,药力大增。”“是药三分毒,”李纨小心地合上盖子把那些药材类堆到一边,打开一个小瓷瓶。“解毒丸,可解低阶毒瘴。”另一个,“辟谷丸,服之不饥,用于辟谷。”“补灵丸,可补充少量灵力。”最后一个玉瓶其色如羊脂,里头只有三颗药丸,色做金红,“小还丹,固本培元,益气填髓,可疗伤延命。”李纨捏着瓶子的手指节发白,心下发苦“真正仙丹,如果当年有一颗……”

    将东西分作几堆,李纨又挑了一个荷包倒出来,细细翻看。

    等日后略晓修真之事,回想初时作为,不禁叹一句命大。如果是碰上了什么剧毒妖邪之物,当时的自己是丝毫反抗之力也无,说不得就立毙当场了。再细想,能活得一条性命,确是天地的成全,若不容于天,魂飞魄散也不过刹那。

    翻看了两三个,便微觉精神不济。怕时间晚了,明日还要早起给太太请安,尤其是在太太院子里耽搁到半夜,还不知要怎么了结。李纨起身略擦了下汗,动念回到房中,却看自己走之前抛出的那块绢巾还浮在当空,略略停滞才缓缓下落。“这是?……”李纨疾步走至窗前抬头看天上月色,月过中天,确是自己刚回房中的时候。“这么说来……自己进了珠界内,呆了好一阵子,出来之后时间还是自己进去的那一刻?”李纨坐在床上,心砰砰乱跳。进去前抛出那块巾子,就是因为想到了刚才取泉水时的异状,院中也有个座钟,却是放置在厅里,怕来回间惊动了仆妇们才想了这么个主意。谁知道这一试之下居然果真如此,那岂不是说自己只要呆在珠界中,外头的事情竟一丝都不用担心?还有了无尽的时间可以慢慢收拾界内的那些东西,还有了一个随意动作都不怕有人打搅引人说道的地界儿……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自在,是的,自在,这真是此生未有亦未敢祈求过之事!

    生于书香世家,母亲是前朝大族的遗珠,累世簪缨到这一代仅剩下了母亲这一丝血脉,出嫁时已是孤女之身。李纨四岁时,母亲病重,五年后去世,留给李纨的除了若干盛放嫁妆的老旧箱笼外,还有指名日后陪嫁的许嬷嬷。父亲在族中要求下,在母亲去世当年于百日内续弦,后继母生下两儿一女,为李家延续了香火。继室也出自金陵望族,并没有苛待前妻遗女之举,父亲则奉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做女儿时便日日以针黹女红为要,家常作息也是循规蹈矩,除了母亲做冥寿时前往真佛寺跪颂一回经文外,从未出过家门。世家间提起,都要赞一句端庄。

    嫁入荣国府,夫君身边已有自小服侍情分的通房在,更有老太太、太太赐下的伶俐人儿,眼看着也是等着日后收房的。这些都是世家常有之事,只是看着夫君与妾侍间小意温柔,心里还是模模糊糊有几分不是滋味。想到此处又不得不赞一句凤丫头,真正爽利人。转眼将贾琏眼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用一个平儿栓着吊着,真是好手段。谁让人家得了老太太、太太的欢喜,还是太太的内侄女。自从贾珠病重,还没弄清楚的管家权便交了出去,一心伺候夫君。终是人力不可为处,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一次次哭晕在灵前。“大小姐,你还有肚里的一个啊,大小姐……”许嬷嬷心疼地念回了从前的称呼。

    年少寡居,正是风波易生处。此处更不同,世家大族,千余人口挤在方圆一府之中,平常多行一步多说一句都能被裹在舌头尖来回嚼上几遍,何况自己这个身份。夫妻协力,争的是财货弄的是权,孀妇寡居,活的是个脸面。沉静自守,能得几分尊重,若还待争些什么,便是个笑话。只奉亲养子,育子成才不负亲长所望,待得那时也可扬眉吐气了。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此番机遇,却另有生机,非是枯木重逢春,倒如化作春泥另有花开。渺茫玄妙,心有所感却无法宣之于口。只知道,这日子,肯定是不一样了。

    静思片刻,李纨忽的扯起床上绣被,闪入了珠界之内。将两个大木箱子并拢,裹上锦被躺在其上。仰望天际时发现其上并无日月,却是天色苍苍,流云如絮,晴光熹微。“光阴定魄珠,乃玄天石茶籽所化,自成一界,定主之外纳生不纳命。滋养主魂,不见流光。”“不见流光……”心神俱疲的李纨喃喃此句,渐渐沉睡。云卷云舒,何处微风轻送,吹动青丝袅袅,一只玉盒滚落在榻前,未发出丁点响动。

    一梦酣甜处,忘了流年。

    王夫人院西,贾政歇在了赵姨娘处。平时赵姨娘的起居在偏房,正屋只有贾政来时放能歇息,照着规矩赵姨娘下晚还得回自己房间的,不过王夫人向来是菩萨样的人,这些事儿也不会多管,赵姨娘又生了一双儿女,这点脸面还是有的。伺候贾政洗漱换衣,赵姨娘自去净房打理了,回来贾政坐在桌前就着油灯细看手里的药方。赵姨娘抿抿嘴,“老爷,兰哥儿喝了药,想来明日必能好的,您莫要太担心了。”“嗯,唉,太医说兰哥儿底子太弱了些。”“要说来也是可怜见的,当时珠大爷底子便不好,怀胎时大奶奶又伤心……”赵姨娘抬眼看了眼贾政,伸手慢慢替他捏肩,“刚听明月说大奶奶得了信当时就急晕了,唉,都是当娘的心,恨不得病到自个身上,只要能替了他。”“环儿……你看顾地很好。”“看老爷说的,环儿是主子,他奶子丫鬟也不敢不尽心……太太……到底是一天天的家里多少事儿,那起子小蹄子一时看不住就作出妖来了……”贾政放下手里的药方,轻轻捏一下赵姨娘的手,“安置了吧。”

    “老太太,青雨刚来回说太医开了药,兰哥儿已经服下了。大奶奶也无碍,说是急痛攻心,一时迷了。”琥珀垂手站在门口回话。鸳鸯给老太太换上寝衣,“哼,受了风寒,兰哥儿的奶子呢?跟前伺候的是谁?”“兰哥儿原先的奶子前些日子太太给辞了,另寻了个来是采买上钱华的大姐,夫家姓余。伺候的人……这一批丫鬟还没来得及挑,原是大奶奶跟前的蕴秋伺候着,搬到太太院子后,太太让金钏儿先看着兰哥儿。这会儿是蕴秋在跟前守着呢。”老太太沉默了会儿,叹口气,“宝玉可歇下了?”“刚珍珠伺候安置了。”老太太挥挥手,琥珀退出门,鸳鸯伺候老太太躺下,自己在脚踏上铺了铺盖,回身吹熄了灯,一室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