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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协理了一日的府务,躺床上细品这一天所见,以当面时心里波动来映照己心,慢慢梳理体味。
跟前一闪风过,睁眼看时,就见妫柳抱着个大鼎站在自己床前,恰似□□抱蛋的模样。妫柳见她醒了,顾不得别的,先设下阵法禁制,才颤了声道:“大奶奶……我、我知道了……”
李纨翻身坐起,皱眉看着她道:“知道什么了?这回这讨布施的家伙什也忒大了点儿吧!”
妫柳顾不得她打趣,一盘腿仍在跟前的地毡上坐了,先把这鼎的事儿说了,又说了一堆当日如何验测的话来,最后道:“奶奶,我知道了,这里可修念力!我细想了,这回我在番国几处见着了些咒术。这些人分明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能引动极大的能量,如今想来,确是念力无异。
奶奶记不记得,我说过此间没有灵气,却似充斥着满满的不知名灵能?不止如此,里头还夹杂着一些仙器法宝之流,亦是无主的,也非寻常能见着。我从师父那里讨来的一件‘竉箜眼’测此间界隔时扫到过几个。如今想来,这些东西,似乎都是与念力呼应的。
奶奶可能不知,我自来了这里,修为竟无寸进,因这里无法吸收灵气。奶奶给的灵石,我也不敢拿来修炼用,只用来补全使了法术后缺损的灵力。我如今提升,都靠的我们姑娘。只那青冥之力,并非灵力,另是一能,且是与元神相合的。
要说来,我们修者的元神肯定该比凡人强大得多。奈何我修炼起来,却远远比不得我们姑娘的速度。如今我想来,竟是同那念力有关。奶奶有没有发现,我家姑娘同常人有个相异处。”
李纨只当她也知道了黛玉转世的身份,却听她道:“我们姑娘‘妄念’比寻常人要少上许多!看此间人等,总有几分造作,希图自己变成不是自己的模样。或遮掩或伪饰,我们姑娘却都是直念为多。如此,她的境界便已比寻常人等高出许多了。心力自足,这才能引仙灵入神魂,滋养生生世世。
我可就惨了!我的心力无法同此处的天地规则相应,是没法修炼念力的!虽知道了这些,却同不知道一样,根本用不上。奶奶,我在这里可真什么好都得不着,修为只能靠着我们姑娘帮我,这不成了附生的了?这是要欠大因果的呀!便宜不好赚的,呜呜呜呜。”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李纨不禁好笑,也不管她,只问:“你说你姑娘能引仙灵,这个仙灵又是什么?”
妫柳抽着鼻子道:“我并看不到什么,只姑娘修炼青冥,眼见着是将某样比灵力灵气更纯净的仙能炼化而来的。应是姑娘所负的机缘,或者同她心能心力有关也未可知。我同我们姑娘比起来,就像个没心的!呜呜呜呜呜,难怪姑娘老说我没心没肺。”
李纨几乎要乐出声来,这妫柳不过是以元神驱策的一个傀儡,自然没有心这个东西了,倒难得她能自觉如此。笑道:“好了,你看看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既守着你家姑娘,她提携提携你,你好好护着她,不是两全其美?哪有那许多猫尿好流的!只是有一个,你方才说你是觉出那鼎身被念力侵染,才测出来这与愿力相仿之能的。想当日他们烧香拜佛,不过是些凡人常人,并没有你说的念力有修之辈,怎么这样也能侵染至此?”
妫柳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道:“所以说,奶奶,这里大概随便什么念头都自有能量的。起心动念……要小心啊……”
李纨听了这话都觉得后脖子一凉,——念念有能,却让她想到几句话,“万法唯心造”,“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一时没能把持住,就这么进了珠界,在小住静室里入了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细细体会,忽有念起:那傻丫头还在外头蹲着呢!
赶紧出来,妫柳还在那里抹眼泪,抬头看她眼,一愣,又看她,皱了眉道:“奶奶……怎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也没什么不一样……我看花眼了?……呜呜呜呜呜,奶奶,我讨厌这个似是而非的地方!”
李纨实在不晓得一个锁灵的傀儡伤心时候该如何安慰,想了想,就拿哄小孩的法子,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来递给她道:“别取出来,当心有波动外头觉察了。”
妫柳泪眼见着那荷包上头绘着极复杂的阵法,复杂到乍一看还当是什么妖兽皮上自有的花纹,知道是好东西。赶紧接了手里,一探神识进去,“嗝儿!”噎住了……
里头是一些灵石,最差的都是中品的,居然还有几块极品的,这也罢了,还有一块传说中的灵玉!灵玉啊!当年同属苍兰界的汨罗渊,就因为出世了一块灵玉,打得整个界都崩塌了,连上界的化神大能都下来参战抢夺。如今,自己手里就拿了一块!这可不是上回从自家姑娘那里得来的假货,这是真的!澎湃的灵能!啊呀!
李纨眼见着这人止了泪,整个脸慢慢涨红,手脚都轻颤起来,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一味“嗝儿,嗝儿”的。赶紧伸手帮她拍拍。手还没伸过去,就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立时给甩了回来。
妫柳犹自不觉已动了护体灵光,李纨无奈,就见她抓耳挠腮地原地打起转来,嘴里嘟囔着:“放袋里?不成,到处都是抢储物袋的。放屋子里……也不成,谁知道什么人会看见!万一被紫鹃扔了呢?万一那只黑鸽子偷了呢?……给师父收着……他肯定不会还我了!……”
忽然好似下了大决心一般,把那整个拿到跟前,一点光晕闪过,当下盘腿在那里坐了,两手里握着灵石,顾自运起功来。
李纨无奈摇头,这一向看不上世人贪图金银财货的清高嘴脸上哪儿去了?瞧这副样子,比财迷还财迷。这都不管自己身在何处,是何时候了!也不晓得她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转眼天亮了,这么个小丫头在自己床前盘着腿发呆,怎么同素云几个分说?
好在不过半个多时辰,妫柳便收了功了,看着很是疲累,只脸上却是掩都掩不住的喜色:“奶奶,我给收到识海里了。我还不晓得这东西怎么用呢!等我回去了再好好查查去。奶奶,大恩不敢言谢,这东西到底有多贵重,我说了你大概也不懂……奶奶,你……你不会后悔吧?……”
李纨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慢慢摇头:“你也说了这里同你们那里法则不同,我留着也没用。再一个,你今日说的这念力的事,于我大有助益,就当是给你的谢礼。放心拿着吧。”
妫柳这才放了心,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还待再说几句,李纨催她道:“赶紧走吧,你们姑娘万一找你呢。这也不早了。”
妫柳看看外头,刚过三鼓,她这两日连得宝物,心神也有些不稳,也需回去好好静静。便辞过了李纨,收起她那堆破烂物什,闪身又走了。
李纨看看窗外,低叹一声仍翻身躺下,心里也明白几分那无伤经上的“听念问心”之说了。又加上太初诀的修炼心力之说,可见这念出自心,修念关乎养心。难怪此前一心精进却毫无所得,原是起了造作之心,念上加念了。如此,虽有所了悟,却十分不惯。因在这世上,要学要修要如何,都是奔着个“增”字去的。才说为学日增,以“学”问道,竟是南辕北辙?!好似行了一辈子路忽然说不该用脚走路一般,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因这两日湘云身上病着,每日只在蘅芜苑里安卧养病,宝钗又接了王夫人分派的看管府务之事,一日里倒有大半日不在屋里。虽也常有姐妹们三不五时过来陪着说话,到底比常日里寂寞了许多。
人一病了就难免多思多虑,湘云原是万般不放心上的豪爽性子,这卧病几日,竟也生出几分悲春伤秋之意了。那日又偶得了几句,便挣扎着起来写下。香菱如今也很能体察两分意境了,看了两句叹道:“云姑娘,要不是我看着你写的,还当是林姑娘作的呢。同她原先的那些诗文一个味道,看得人心里发酸。”
湘云一怔,苦笑道:“可见这人是病不得。原先她多病体弱,我总笑她自怜太过,没想到我也落入这般口气了。罢罢罢,都扔了,不要了。”
正说着,外头宝玉来了。进来看湘云比原先清瘦了许多,显得一双眼睛越发大了,不由心生怜意,道:“好好的,你不安生歇着,又起来做什么。一会子让风吹了后心,就是没病都要添病了。”
湘云笑道:“我这是病不惯的人,躺多了分不清白天黑夜,越发昏沉沉的。倒是起来动动,还舒服些。”
两人坐着说话,湘云又说起前日甄家来人,说起家中也有一个宝玉的事,不免取笑宝玉两句。宝玉见湘云不改往日口气,心下稍安。
一时紫鹃来了,给湘云送了几样新鲜糕点来,又道:“姑娘家里刚拿来的,说送给几位姑娘们都尝尝,吃个新鲜。”
翠缕忙接过,湘云让搬了个杌子来给紫鹃坐着,同她说话。问起黛玉来,紫鹃便道:“我们姑娘今日要家去,正收拾东西,才没过来。让我同姑娘们说一声儿,就不一一来辞了。”
湘云一时有感,微微怔了片刻,又看宝玉道:“原先刚开始的时候,林姐姐一家去,你一日要问几十遍‘何时回来’,如今倒沉稳了,怎么,不问了?”
紫鹃听了这话也看着宝玉,宝玉苦笑道:“如今妹妹本就常来常往的,都习惯了。若还照从前那样,先不说旁人,老祖宗就得烦我了。且如今看妹妹这么着也挺高兴的,连身子都比往年好上许多。可见这是好事。我自也该顺应。”
湘云见他面上神情,心里暗笑,又想到黛玉如今有家可回,日子过的何其顺心,眼看着也越来越不把宝玉放在心上了。如今连一处说笑玩耍的时候都少了,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呆子二哥哥是否有所觉察。
紫鹃听了这话心有所思。正好袭人也过来看湘云,又坐着说了几句,便辞了出来。袭人也离不得屋里太久,便同她一路回去。
路上说起如今姑娘们管事,一起相聚说笑的时候少了的话,紫鹃道:“如今宝姑娘也忙,云姑娘又病着出不得门,越发孤单了。她又是好热闹的性子。”
袭人笑道:“谁说不是呢。二姑娘同邢姑娘自来都不显的,大嫂子那两个妹子如今也不是常在这里住着。原先还说这下多了这许多人,更热闹了。哪里想到会这样。”
紫鹃道:“对了,还有薛二姑娘呢。只她又不在园子里住,反是最远的一个。”
袭人看看她笑道:“她是最远?你可说错了,保不齐往后就是最近的一个呢!”
紫鹃不解,袭人压了声儿笑道:“你不晓得,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她配给宝二爷的,要不然那么疼她?你想想,连给的衣裳都是一对儿的,一个得了雀金呢,另一个就得了凫靥裘。往常哪里有过这样的事!还留在跟前养活着,自然都有安排的。”
紫鹃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笑道:“这样的事儿我们可不知道的,也只你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袭人面上一滞,笑道:“自然是老太太说了什么话给传出来了,我们还能浑猜不成。”
紫鹃点头道:“也是,是真是假到时候自然有分晓。这又不是什么能捂着盖着的事儿,横竖总要有结果的。”
两人说着话,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