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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宵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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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春同惜春在李纨这里待至二更方散,贾兰陪着送两位姑姑到家,才自己带了婆子们回来。樱草同青葙两个在李纨跟前伺候着,笑叹道:“我们哥儿行事比大人还像大人,我们说要跟着去,他却道‘正因天黑易惊人,我才送了姑姑们回去。你们又跟着添什么乱!’我们倒是怕哥儿惧黑,想给他壮胆的呢。”

    李纨闻言失笑:“他还会惧黑?这黑不惧他就不错了!你们休要多心,只依着他就是。”

    樱草便笑:“宝二爷身边那许多姐姐们,还道忙不过来呢。我们寻常也想问问,到底可得些什么事干呢?我们除了给哥儿做两身衣裳,真没旁的事可做了。往常还往几位姑娘那里送些东西,如今哥儿都是回来了自己亲去,连跑腿都使不上我们。”

    李纨道:“你们莫要心焦,他不用你们,我用你们。到时候你们都跟了我也罢。”

    正说笑,贾兰回来了,闫嬷嬷过去接人倒没跟着进来。贾兰笑道:“那俩婆子听了什么新鲜事要告诉嬷嬷呢。”

    一时闫嬷嬷进来了,李纨便问何事,因如今李纨跟着管家,闫嬷嬷也多过问一些外头的事,怕仍同从前那般诸事不闻地误了先机。这回也听了两样,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刁钻丫头起事罢了。说是宝玉房里的小丫头,因认了个婆子当干娘,那婆子拿自家女儿洗过的水给她洗头,就闹腾起来了。差点都要叫平姑娘去。”

    李纨点头道:“这婆子也忒作践人了些儿,这点便宜也要赚,实在惹人厌。”

    闫嬷嬷道:“那丫头也不省事,这里头小丫头子们还不个个都是那样过来的,也只她洋铁片儿似的碰不得。便是心里不服,同那婆子理论两句也罢。真不乐意了,不拜这干娘,只让大丫头们收管,也没什么不成,非要闹成这样。这怨结下了,往后事儿只有越来越多的。”

    众人闲话两句,各自歇下不提。

    因送灵之日越近,上房几处忙乱,要带的东西一回回检点核对。到了临行这日,薛姨妈同尤氏带了人送贾母王夫人等至大门外,待车马走尽方回来。赖大带了人关门锁院,各处加派人丁上夜巡查不提。

    探春便同李纨感慨道:“老太太太太这些日子虽忙得无暇问事,到底在这里就能镇住些人。这会子大佛们离了去,底下的妖魔鬼怪可不得冒头了?”

    李纨笑道:“前些日子刚有人同我说过一个道理,说人‘起心动念皆要小心’。你不盼好的,总盼人闹事,可真是要连累我们了。”

    探春笑道:“这话你也信!若真如此,我只日日盼着平安就天下太平了?如此竟也不用朝堂大人了,只都供上香佛就成。”

    李纨摇头道:“你说‘盼’,可见那念就在‘无’上,若非信了是‘无’,又怎能行‘盼’?是以这‘盼’,就是动了反念了,还能有什么太平。”

    正说着,就见平儿带了两个媳妇子过来,宝钗笑道:“好了,且住了打机锋吧,眼看是真给你们盼来了。”

    平儿领了人在堂前站定,见过礼,禀道:“这两个是管库上残碎东西的,因这回碰着国孝,太太之前让把些喜庆东西都先收起来,明年满了孝再说。这两个在里头看着人收东西的,好好的就闹起来,有人喊了我过去,看这两人也掰扯不清,索性带来这里让她们好好说说。”

    探春便让带了人上来,说道:“你们一个一个说,若是一个说不清楚,就换另一个说。别一块儿叽喳,我们没工夫听些没用的,可听清了?”

    左边那媳妇子忙道:“回姑娘话,我听清了。我先说。”

    探春点头。那媳妇子便道:“我是专管库上残损的,府里规矩,凡是库里坏了的东西,都得先归堆放着,增损都一一记账。到时候再盘账查验,主事人签字画押了,才能抬出去处置。这回我正盘账,就有两样对不上。

    本也不敢随意疑人,正想再对一遍,就见她们里头有人抱了帐幔出去,里头夹带了东西。明明捉贼见赃了,她们却仗着人多,不止不肯认账,还想冲我动手。因此吵闹起来。账目同东西我都带来了,当时也有库上的人看见,可证我没一句谎话。”

    探春也不言语,又问另一个,另一个忙道:“回姑娘话。我们一行人奉命把喜色的收起来,将些合用的先领出来备用。这帐幔在库里堆放一处,都是进去挨个抱了出来的。里头裹了东西,我们如何得知?这贼婆子自己监守自盗抹不平了,就给我们下套。当时她说里头有东西,我们赶紧停下来展开了看,确有两张绸帘子裹挟在里头。那颜色也不合用,便赶紧拿出来送回去。

    谁知道她就发了疯,扯住我们非说我们盗了库里的东西。最好笑,还说我们是偷她的那些残损物件儿!若是我们真有那本事,我不捡好的偷,倒偏偏去偷那些正在盘账的破损玩意儿?!自己脑子有坑,还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了。不管我们怎么分说,这贼婆子就是咬定了不松口,还污言秽语骂将起来。我们岂有不气的,这才动了手。”

    探春看看李纨,两人都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便让带库上的管事过来,戴良家的过来时,尤氏也刚好过来。赶紧上前磕头行礼,嘴里道:“奴才方才正在前头清点东西,一时不在,就闹出这场乌龙来,扰了奶奶姑娘们的清静,实在该打。”

    探春笑道:“哦?竟是出乌龙嚒?”

    戴良家的忙道:“正是了。这钱家媳妇是刚接了这活,尚不清楚。只看对不上就急了。实则她管的残损那一宗儿,并不是都在库里的。这同祠堂里的祭器不一样,那些是不出屋子用的,若是坏了,就放在一边,登上账,总是能对上数儿的。我们这库里,外头挂着的绸帘子纱窗子,勾坏了弄折了,只得了主子的话到库上再领一套,那残损的却不一定还回来。有时候我们也使人去问问,多半也没下文。这都是常有的事了。

    因这回跟着老太太太太们出去的人多,就抽调了好些人上来。这都是刚接手,事情尚未交待清楚的。偏这媳妇性急,抓着个人就乱喊起来。也是奴才照管不周的缘故。这回领下去,定给她好好分说分说。让她给理事房的姐妹们赔个礼。”

    尤氏笑道:“我说呢。听她们说着竟都是有理的,原来是这般内情,这就对了。”

    探春便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带了人下去。她们那边也有不对的地方,胡乱动起手来,这头自己的事务没有交接清楚,就赖到旁人身上,也是一罪。两头带头的都革一个月的米粮,下回若再犯,可就没这么容易过去了。”

    戴良家的赶紧应着,那两个媳妇子也上来磕头认罚。探春又道:“如今老太太太太不在家,各处都抽紧了骨头,正该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合宅同心安生度日才好。你们一点点事情,不说细察清楚了,竟还动起手来。你们还是管事头目,就这般行止,让底下跟着你们的人怎么看怎么学?这回我记下了,若往后行事仍如此毛躁,说不得得给你们换个地方醒醒神去了。”

    几人忙道再不敢了。这才让她们退下。

    用过早饭,正该午歇时候,探春问李纨道:“大嫂子,方才那事你怎么看?”

    李纨一笑:“怎么了?这不是都定了案了?你又瞎寻思个什么。”

    探春却吩咐一旁的管事媳妇道:“一会儿你去方才那库上把残损的账册子拿来我看。她若没核完也无妨的,只立时拿了来,我翻翻便是。”

    李纨看她一眼,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探春一笑道:“便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得心里有数才成。我可不乐意被人当傻子哄着。”

    果然那媳妇子去了,说起要拿那账册,那管事的忙道尚未核完,这媳妇子便笑道:“姑娘说了,你若没核完也不要紧,她拿去翻看一回立时还你。我这是领了命来的,你若是执意不肯,不如你拿了账册同我去一回,当面回了姑娘,也省的我带话带不明白到时候反于你不利。”

    那媳妇无法,只好把账册给了她。自己见人走远,赶紧往上头戴良家的那里去了。

    探春拿了账册匆匆翻完,长叹一声,递给宝钗看了。宝钗翻完便递给李纨,李纨却不看它,仍还给了探春。探春便让那媳妇子把账册拿回去。才笑道:“这还只是标示出来的,还有多少没看着的呢。”

    宝钗笑劝道:“这些情弊原是家家都有的。越是大家子越是如此,主子们一天到晚多少事,哪里能一一过问得过来?这些底下人等手里但凡有点权力,就能想出个得利的法子来。你们在这上又向来更松些儿。不说旁的,只说宝玉那里,一年里打掉多少琉璃碗玛瑙碟的?又有哪个去查?这么比着,这些倒不算什么了。”

    探春道:“待会儿平儿过来,还是把这事说与她,让她告诉她奶奶去。这些事,若是不翻出来也罢,若哪日翻腾出来了,总也要心里有数。别到时候让人布完了局,放到哪个不走运的身上,混赖了好人。”

    众人听了都点头。李纨笑道:“我心里想着,倒是该劝珍大嫂子回去好好点点宗祠里的东西,那才是头一个要紧的。”

    探春笑道:“这话我可不说,你既起意,不如你去说。”

    李纨摇头笑道:“还是罢了。只怕到时候那做贼的不一定怨我,珍大嫂子反要怨起我来。”

    几个都知道尤氏那专爱贤良名声儿的烂好人性子,听了这话都不由莞尔。

    因渐春暖,几处花儿都开了,这当日将这偌大园子分而治之的法子的弊端也显现了出来。原先在这园子里,见着花开果熟,这个掐一朵,那个摘一个都是常事,也没谁认真去管他。如今分到了个人手里,又许她们收取卖钱,自然一个个都看紧了。小丫头们都笑言:“哪是掐花,竟是掐她们的心肝肺片儿呢!”

    如此,自然也多些口角争执。好在婆子们新得了此事,也知道边上多少人虎视眈眈正盼着她们出错,好接了过去。是以虽深恨那些丫头们无状,到底也不敢太过。至于送去各房的插戴供瓶等等,更是精心,生怕落了主子姑娘们丁点不满意,下一年就不一定轮得着自己了。

    经了几桩这样的事,宝钗便笑:“三丫头,你当日定这乾坤计时,可有虑到这一处?”

    探春苦笑道:“如今我大概能明白两分宝玉的说法了。这些婆子们,明明已经得了这样好处,却越加悭吝起来,真是把个‘利’字看得比什么都重了。这还只是花儿呢,往后园里的果子熟了,更该添事了。原先听人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可算是多事。”

    宝钗摇头道:“历代变法,哪有一蹴而就的。你这不过是推行新法时遇着些小小意外,究竟不伤根本。若这般泄气起来,倒不像你了。”

    探春叹道:“虽是善法亦要得善人,只一门糊涂心思的,再如何好的法子,也给用歪了去。我便是心气再足,也只徒叹奈何罢了。”

    李纨在旁细听二人对言,心里也要为探春这份没得出路的雄心壮志掬一把同情泪。良相生于末世,势何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