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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做九阴做六”,贾府做寿也跟着这个讲究来,说是八十大寿,实则都在七十九岁这年做。论其根由,坊间有道那高寿之人多有被阎王漏算的,是以若是在足岁做寿,恰似通知阎王重新核数来,自然大大不妙。只特意提前了一年,小鬼们见了只当是个错数,也不会报给阎王去,自然又逃过一劫。术士却道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九乃至阳、六乃至阴,是以阳寿做九,冥寿做六。到底如何,谁也不知,只风俗沿用罢了。
这年乃国公爷九十冥寿,本该大肆操办一回的,奈何正逢了国孝,只好按制就简。除开了十二桌念十二生肖佛的,又有道士同和尚念对台经,几处相熟不相熟的庙庵道观都遣了人来。只这日吴家也有法事要做,寻常几家都是两处都去露上一面,只妙云观的就一气儿都往那头去了。贾府里人心里不免要骂上几声不知好歹。
远近亲友也送了各样整套的冥活来,金山银山自不必说,乃至车轿骡马都一一齐备,更有绫罗扎就的灵人侍从、古玩陈设等等,凡人间有的,无不能以绸纸等能化之物照样做了出来。且如今海运大盛,从外头进来了更多千百种布样色纸,匠作们越性天马行空地造作起来。只再如何精巧难得,最终都不过付之一炬,在一阵阵诵经声里化作飞灰盘旋四散。
情势所限,这回家中既不起宴,来客也都不过以清茶素果招待。宝玉从清虚观跪经回来,现在外头应酬了一回。一进里头,初时见着些车轿古玩等物还叹一声精巧,及至转过来,就见当院立了一院子的各色灵人。饶是太阳当空,只觉得一阵汗毛直竖,赶紧往里屋扎了,再不敢出来看一眼。
凤姐如今身子渐好,此事自然由她操持,这面上的事儿都好应付,只要施恩放人的时候却难了起来。应着寿数,最好自然是能放九十九个,再不济也得放出去九家人才像话。只从多半年前提了此事,就无人相应,倒有托了门路来想将自家小子或姑娘放出去的。凤姐听了冷笑:“真不知道这府里哪个是主子,哪个是奴才了。还想出这样的巧法来,只当自家也姓赖了不成!”
如今贾府人口日多,主子不过那么几个,底下倒有几百丁,男男女女若算在一处,只怕要过千,这还只是府里有数的,还没算庄上的那些。这人口多了,男婚女嫁,往后只有更多的。凤姐自然也晓得这放人出去的好处,一则名声好听了,二则还得了实惠。奈何底下的奴才们也不傻,外头哪里寻这样的好差事去。且这国公府的名头,不是比那一个月几百个钱金贵多了?这年头没有靠山还能混出个什么来!故此都不肯出去。
凤姐有心强令几家,却也有难处。一则主子们万事都要通过奴才们的手,要紧的管事、贴心的心腹们,手上或多或少有两件主子的私密事在。若是不顾她们私意,硬要打发了出去,谁晓得这群小人背后使什么坏?!倒不如绑在一条船上容易同心。
再一个这些奴才们几代杂居下来,相互之间联络有亲,动了这个动了那个,都是几方的势力,若不得平衡,少不得后头又要生出波澜。
如此为难,寻王夫人商议了几回,也未得个良策。如今冥寿法事都做上了,若还定不下来,可真要成笑话了。她正懊恼,丰儿进来道大奶奶有事请奶奶过去相商。凤姐心下猜疑着,只李纨素来少有事情寻到她的,这回如此郑重,少不得要去一趟。
李纨寻凤姐,自然就是为了这放人出去的事。她厌烦凤姐那里如今一团乌烟瘴气,只好请凤姐过来说话。凤姐进了屋子,四下看了,忽然笑道:“那年刘姥姥来,老太太带着逛园子,到了蘅芜苑看了心里就不得意。如今我看你这里,才晓得老太太为甚变了面色,真是同雪洞一般了,看着就觉得冷清得很,实在不吉利。你也是,早先不也还好,干嘛眼前弄出这副模样来,”
李纨笑骂:“你只拿了你那里的账来对,少了什么没有?旁的多了少的,横竖同你没关系,你管我呢!”
凤姐笑道:“既如此,我赶明儿让他们再给你送些像样的摆设过来,这也太素净了。”
李纨摇头:“罢罢,你没看我这屋子都是茅草顶的,里头弄得太‘金玉其内’也不成话。我住这都不嫌,你看着倒嫌?可是还没累够呢!”
凤姐道:“得,你不爱要,我还省事了呢。说吧,寻我来什么事儿。我可忙着呢,没要紧事儿就赶紧放我走。”
李纨笑道:“你就拿乔,这事儿我说出来你得谢我。”
凤姐笑:“放屁!你有事寻我,我倒要谢你?”
李纨点头:“我问你,你如今心上头一件烦的大事,可又是什么呢?”
凤姐什么人,一听这话就悟过来了,迟疑着问道:“怎么?你这里有愿意出去的?”
李纨笑道:“怎么样,可是要谢我的?”
凤姐笑道:“你先说明白了,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这里才几个人,又没什么能支使的,难不成你还要放你的陪嫁不成!”
李纨笑道:“正是这个主意了,你看看可成?”
凤姐一愣,问她:“真的?你怎么想的!”
李纨笑道:“早年因缘际会,出去了几个,眼见着得着好了,后头眼巴巴的看着,自然心动。我生留他们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处。且他们在府里事务接触不深,放出去也无大碍。又填了窝,可不是极好的?!”
凤姐咂嘴不语。这各家奶奶的陪房,都是实打实的心腹,往后要管府务,往里头安插人手,同府里本有的家生子们联络结亲,用处大了去了。哪有随便打发了陪房出去的!李纨这做法,实在让她有几分猜不透,却又不好直问,便道:“他们糊涂,你也糊涂了?你也说了那两个得了好处的是因缘际会,莫不成他们还当外头王爷们都没奴才使了,直等着咱们放人出去呢?!奴才心思浮动,你就该敲打他们,怎么还顺着他们的心思起来了,你可也够窝囊的了。”
李纨道:“成了,我被奴才打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还计较不成。你只说合不合适吧!这人心都走了,人留住了有什么用,不过是等下一回机会,总还是要往他们想挣蹦的地方去的。”
凤姐听了这话不免往深里想了几分,看李纨面色,却又不像意有所指的样子。只好先撇开了,叹道:“我这里正没个抓挠呢。你既肯,他们也肯,那再好不过的了。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些人都打发出去了,你再想要人,恐怕没那么简单。且就算要来了,顺不顺手,合不合用,我也不敢给你打保票。”
李纨胡乱一点头:“这还用你说!成了,这是这几家的名册同几个老人的身契,你收好了。”
凤姐接过来一翻,真有三四家人,连着之前给信王妃的几家,算算李纨手里的陪嫁竟只剩下跟前几个丫头了。虽心喜完了自己一桩大事,到底也有两分吃不准,便道:“你可想好了?这……都出去了,你往后要支使个人,可用谁去!”
李纨心说大不了我弄个锁灵傀进来,看黛玉身边的妫柳,贾兰身边那群小子,她还真有两分心痒,嘴上只好随便支吾两句。凤姐见她浑不在意,便也不再多劝,只拿了东西走了。
李纨只当大事做成,却没想到在自己这头遇着难事了,闫嬷嬷说什么也不肯出去。她道:“奶奶这里同姑娘们那里还不一样,若是我们都走了,奶奶要差个人给外头递个话儿都难了。且如今二奶奶身子虽好些,谁知道能支撑多少时候?少不得奶奶还要帮着管家的,素云她们都没经过这些,可比不得平儿鸳鸯,我也去了,奶奶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
不管李纨如何劝说,闫嬷嬷只是不肯,她方才在外头听着两句凤姐的问话,心里也替李纨着急,是以早先有两分出去的心也一气儿都熄了。到了只说待李纨身边丫头们能理事了,再放她出去不迟。
李纨无法,只好遣人去同凤姐分说此事。凤姐到了家里,刚好又有两家家世不显的老人也来求去,心里正高兴,听了素云传来的话,便笑道:“这嬷嬷倒忠心,如此就让她留在大嫂子身边伺候着,她家人仍放了出去,也不碍的。”如此也勉强算是皆大欢喜。
且说前阵子贾琏办完了外事回来,知道尤二姐已经被凤姐接进府里,心里还怕她受了磋磨,到了家一看,见凤姐待尤二姐甚好,连着起居摆设都同她自己的无异,不免对凤姐多生两分愧意。偏是这回他去平安州办的事合了贾赦的眼,千年难遇地夸了他一回不说,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并一个自己跟前使唤的丫头唤作秋桐的。
凤姐正缺一把能对付尤二姐的刀,便使了媳妇子去那边把人接了回来,妥当安置了。贾琏冷眼看着,见她全无半分从前的泼醋模样,只当她这回病了亏损了身子心里想明白了的缘故。越发大了胆子放了性子,当夜便往秋桐屋里歇着去了。
这贾琏虽不见尤二姐时心里也常惦记,如今眼见着人好好的在家了,倒没了从前外宅时候的意趣。倒是这秋桐本同他眉来眼去日久,只恨贾赦跟前不能上手,如今天从人愿,自然更加兴头。便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秋桐身上,倒把尤二姐看淡了。
凤姐带着秋桐见了贾母王夫人,听说是贾赦所赐,虽孝中如此行事实在不妥,也没个人同他较真去。那秋桐自恃身份,也只服个凤姐,余下什么平儿尤二的在她眼里也不过阿猫阿狗之流。
凤姐不过略挑唆两句,就刺得她炸了毛,整日无事就在尤二姐窗根底下混骂。“先奸后娶的娼妇”,“没人要了死扒上来的东西”,“不知混过多少手的烂货,还来同我充姑娘”云云,无话不骂,更下作难听的尽有。
那尤二姐本就心里有病,又不是个性子强硬的,听她骂的不堪,只暗愧郁愤不敢言说。凤姐也因外头风言风语太多气病了,尤二姐只好一人在自己屋里吃饭,端进来的自然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她但凡问一句,底下伺候的丫头媳妇们就有十句八句难听的等着回她。几回之后,她也不吱声了。
只平儿看着不忍。或者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又兼之这尤二姐的事原是她听了外头小厮们打趣心里生疑,告诉了凤姐,才惹出这场事来。如今见着尤二姐受罪,不免心生愧疚。只她也不敢明着逆了凤姐,只好暗里相助。
这日眼见着底下婆子又端了两碗馊烂的汤菜进去,凤姐带了秋桐往上头去了,平儿便领了尤二姐往园子里去。又打发个小丫头拿了五百钱给柳家的,让她收拾顿像样的饭菜来吃。这样的事,平儿做的也不是一回二回,也没哪个说与凤姐听去。偏这日凤姐同王夫人有家务事要商议,就把秋桐打发走了。秋桐起兴往院子里逛去,恰碰了个正着。
她就寻了同那头有亲的几个婆子打听了一回,回去都往凤姐跟前说了。又道:“奶奶的名声生让平儿弄坏了,这样的好饭好菜浪着不吃,要往园子里偷吃去。”凤姐听了大怒。她外头对尤二姐不露一丝恶事,底下人如何施为,她只作不知,究竟也怪不到她身上。如今平儿如此作法,却是坏了她的事,只若明说了训她,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指使丫头婆子们作践尤二姐?故此心里虽恨,却不能分说,只骂平儿:“别人家养猫抓耗子,我的倒咬鸡!”
平儿听了心里有数,细细一问,果然又是秋桐挑事,心里暗恨不已。依着她的心思,这尤二姐也是贾琏弄来的人,好好地良家女子与人做小,也不算好命。凤姐身子本就不好,贾琏那个性子,还不如索性放手了由他去,自己保养着些还好点。只凤姐此时哪里会听她这话,更夹枪带棒地骂起来。平儿劝了几回仍是如此,便也灰了心,只由她折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