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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渝州向南,渐渐的便远离了云宋最为富庶之地,原计划从凉州直接到建安,现在因为要送柳如是道洛阳,万俟宸便改了计划,从云宋虞城直接转道,然后从雁门关入楚,再走官道过洛阳,最后从洛阳走水路去建安。
“洛阳牡丹乃是楚地一绝,只可惜现在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
万俟宸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淡淡开口,柳如是眉眼一动,“三爷忘了,舅舅乃是侍弄花草的高手,别说是现如今的七月,便是寒冬腊月,舅舅那里的牡丹花总是开着的。”
万俟宸嘴角微扬的摇摇头,“我倒是忘了。”
柳如是抬手,从青瓷茶壶之中倒出一盏清茶来,欺霜赛雪的手被那徐徐水汽一晃,直看得让人心中一软,她将几杯茶分别放在诸人面前,有些矜持的一笑,“茶是今年的新茶,我走的时候带了些,这路上没有好水,你们姑且尝尝看。”
顾云曦面上带着笑意的端起茶来轻轻一抿,缓缓的点头,香君也学着顾云曦的样子轻抿一口,瞬时惬意的眯起了眼睛,柳如是的眸光却都不看他们,她似乎是在等万俟宸的评价,一双眸子就那么楚楚的落在万俟宸的身上。
万俟宸点点头,“很好。”
顾云曦垂着眸子撇撇嘴,这边厢柳如是轻笑摇头,“三爷总是如此,如是却还记得三爷烹茶的手艺乃是最好的,不过这么多年却是不曾有机会尝尝三爷的手艺。”
万俟宸眸光微黯,“早就生疏了。”
柳如是似乎是想到了万俟宸这十年来过的辛苦日子,一时之间也是笑意一滞,“我本来打算让爹爹早些送信给舅舅的,爹爹却说还是听三爷的意思,三爷觉得怎么好?”
万俟宸想了想,看一眼顾云曦,顾云曦却是只垂着头喝茶,好似没有看到他的眸光一般,万俟宸微微的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快到了再说吧。”
柳如是点头,又给几人添茶,这时绿翘拿过一个盒子来,柳如是笑着接过来放在万俟宸的手边,“这里是临走时从家中拿出来的,听慕言说三爷这几日身子不好,不妨用用这个——”
万俟宸看那盒子一眼,紫檀木的盒身上印着古老的花纹,古朴又厚重,连盒子都这般郑重,依柳家的家底,不知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万俟宸瞟慕言一眼,后者浑身一颤,“慕言太过大惊小怪,如是你不必担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要那东西了,柳如是眸光一暗,分毫不再多说,看绿翘一眼让她收走。
旅途太长总会容易让人觉得疲乏,再加上天气炎热,每每他们都是走得早歇的也早,今日里下榻的乃是一家极为普通的客栈,他们一路上都是以柳家小姐探亲为名目,是以寻常人都只当他们是柳家的表亲。
柳如是见天气炎热每日里都会在饮食上极尽安排,便是那饭后的甜品都从来没有重样的,柳家百年大家,财富品格自当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顾云曦做了亏心事,今日里连着香君,一行四个主子一起坐在客栈雅间用饭,用完了饭万俟宸没说散,柳如是兴致也高,她也不好先说走。
“顾姑娘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忽然一句让顾云曦抬起了头,柳如是正眸色担忧的看着她,顾云曦摇摇头,“没有的事——”
“我看着倒觉得顾姑娘面色不太好,莫不是中暑了?这几日也太热了些,莫不如让人给你熬一婉燕窝粥来?”
顾云曦连连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哪里会有事,柳小姐放心。”
万俟宸因为柳如是的一句话也看向了顾云曦,嘴角一抿,“如是说的对,这几天热,要不要吃些解暑的药?”
顾云曦听得嘴角一抽,“我哪里是那样容易生病的人,柳小姐不知道三爷还不知道么。”说完顾云曦又看向柳如是,“柳小姐不必担心,三爷身子不好还要你多多照顾,我你就不要费心了。”
柳如是迟疑的点点头,万俟宸却是皱了眉。
一旁香君看着顾云曦的面色,点点头,“姐姐的面色是有些不好,可能是这屋子有点不通透,不如香君陪着姐姐出去走走去?”
此刻已经旁晚,白日里的暑气已经散了不少,出去走走倒也是正好,顾云曦眸光微亮的看一眼香君,“啧啧,还是你明白我,那云曦这就先告退了——”
顾云曦对着万俟宸和柳如是微微一福,拉着香君的袖子便往外走,万俟宸便皱着眉头将目光落在了顾云曦拉着香君的手上——
客栈之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顾云曦鼻端嗅着竹香,面上感受着晚来的凉风只觉得惬意非常,香君笑眯眯的看着顾云曦的侧脸,“姐姐,柳姐姐泡的茶真好喝啊。”
顾云曦点点头,“嗯。”
香君又道,“柳姐姐长得也很好看啊。”
顾云曦点点头,“嗯。”
香君眉头一簇,“柳姐姐对三爷很好呢。”
顾云曦眉头一皱,继续点头,“嗯。”
香君看着顾云曦的样子“咯咯”的笑了起来,“姐姐,你说三爷是不是喜欢柳姐姐啊,三爷还叫柳姐姐的名字呢,柳姐姐的名字叫起来也好听,柳姐姐刚才说要三爷到她舅舅家里去看牡丹花呢。”
顾云曦狐疑的转头看着香君,眉头一挑,“你多大了?”
香君一愣,眸光一转,“姐姐你猜?”
顾云曦两眼微眯,“你也能说亲了吧,你该不会是看上了你的柳姐姐,嗯?”
香君嘴角一勾,拉着顾云曦的手不放,“我才不是看上了柳姐姐,我是看上了姐姐你,我要是说亲我就说姐姐这样的,姐姐你嫁我可好?”
顾云曦拍开香君的手,一手重重拍在他脑袋顶,“大鬼头!连姐姐的主意都打,说,你家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香君本是笑着的,听到这话便撇着嘴低下头去,“姐姐忘了吗,香君说过的,香君的父母都死了,家里的人也都死光了,香君无家可归——”
顾云曦眯着双眼上下打量香君,“啧啧,谁家无家可归的小少爷穿的是冰蚕丝做的以上,谁家无家可归的小少爷拿的是芸梨木做的扇子,谁家无家可归的小少爷这般粉雕玉琢,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
香君听着顾云曦说,面上没有分毫的紧张之色,好像顾云曦说的与他全然无关一样,“姐姐好聪明,那姐姐你是什么人啊,香君没问你,你怎么可以来问我呢。”
顾云曦嘴角勾起冷冽的笑意,“我是姐姐,自然可以问你。”
香君无辜的摇摇头,“姐姐这话说的太霸道,除非姐姐要告诉香君自己的身份,不然香君就是无家可归的香君。”
顾云曦失笑,转头不理他顺着客栈之前的小道往竹林深处走,香君笑眯眯的跟着,顾云曦眸光几动,终于还是道,“香君,你跟着我已经走了四五天了吧——”
香君从旁里的竹枝上折下几支竹叶子来,凉风传来,整片林子之中的竹叶子都飒飒而响,竹林深处,翠绿越发的浓墨重彩,香君敛下眸子,一笑,“是啊姐姐,四天了,香君还从来没走过这么远呢!”
顾云曦“嗯”一声,入眼都是翠绿的一片,看的人心旷神怡,顾云曦想了想还是转身,眸光郑重的看着眼前之人,“香君,当日里答应带着你走,现在想来实在有些欠妥当,你可想好了去哪里?”
香君眉心微蹙,嘴角眯着,眸光水光浮现的看着顾云曦,顾云曦被看得心神一晃,却也面色分毫不动,“香君,再怎么说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有你的身份,想来离了我你并不会真的遭遇什么,既然这样,我想我们差不多可以分道——”
顾云曦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在她的眼前,香君楚楚可怜的眸子猛的迸发出一道巨大的惊骇来,他的眸子直直的看向她的身后,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顾云曦心中一惊,便是在此时,一道劲力知足的冷风只朝着她的背心袭来。
血液似乎被凝固,顾云曦浑身都被那股子劲力罩着,想要转身却是分毫的都动作不了,香君眼中的惊恐放大,那俊朗又稚嫩的少年面色忽然变得狰狞,继而猛的伸手将她整个人旁里一推——
顾云曦只觉得一道寒光从自己手臂上擦过,几乎是同时,那闪着寒光的剑刃毫不留情的刺入了香君的胸膛,顾云曦眼前一黑,“香君!”
变故发生在顷刻之间,顾云曦被香君推的踉跄几步,他自己也被带着的往后一倒,剑刃从香君的胸口刺进去又拔出来,顾云曦似乎看到一阵血沫子喷飞而出,只让她瞬间冷了眼,来人本以为这一剑一定能刺进顾云曦的背心,却不想忽然窜出来一个少年,他及时收剑,转过身之时眸光凌厉的看向了顾云曦。
一身蓝衣的男子面目木讷,显然是易容之后的装扮,唯有那一双眼睛漆黑无比,幽幽的闪着阴鸷的光,顾云曦眼眸看向倒在地上呻吟一声变没了声响的香君,拢在袖子里的手攥的紧紧的,来人剑气又起,顾云曦忽然一声厉喝,“是谁让你来的?!”
来人剑气不停,阴测测的声音道,“下了地狱,你可以去问阎王!”
散着寒气的剑锋离得顾云曦越来越近,顾云曦退无可退,只得屏住呼吸猛的闭上了眸子,她的嘴角紧紧的抿着,就在剑锋即将刺破她的肌肤之时,那扼住了顾云曦呼吸的劲气忽然消失无踪。
顾云曦睁开眼帘,目之所及是一袭墨黑的袍子,万俟宸站在她身前,眸光注视着一个方向,顾云曦看过去,一个面色雪白身形空灵的少年正在和蓝衣男子颤抖,剑光飞舞,劲气四溢,眨眼之间已经过了百招。
雪空。
顾云曦心中一阵疼,她的眸光掠过眼前宽厚的背脊,猛的转向了一旁倒在地上的香君,顾云曦眸色一变,大踏步的朝着香君而去,她的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紧蹙着眉头蹲在香君身边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和微弱的呼吸,猛的握紧了拳头。
灵儿出现在了林中,此刻正颇有些心悸的看着她,顾云曦抬手将香君扶起来,灵儿看见赶忙过来帮忙,“主子,让灵儿来。”
顾云曦没有拒绝,更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万俟宸将深重的眸光落在顾云曦纤细的背影上,却没有上前一步,顾云曦不看万俟宸,也不看那打斗着的人,脚步有些不稳的扶着香君将他带向客栈方向。
慕言担忧的上前一步,“主子,姑娘她——”
万俟宸眉眼一深,“她知道了。”
慕言眉眼一暗,这边厢看着万俟宸的神色有几分迟疑的道,“主子,属下去拿药给姑娘?”
万俟宸不做声,慕言悄无声息的消失。
林子里的战斗渐渐地接近了尾声,万俟宸一直衣不染尘的站着,忽然开口,“留活口。”
林子里的雪空得令,剑招一变,一点寒光挑向蓝衣人的手脚,雪空欺身而上,两声再在蓝衣人肩头两点,一场战斗,就此落幕。
雪空空灵的眸子被染上了深沉的眸色,隐隐的透着血红,他走过来跪在万俟宸身前,“三爷。”
万俟宸看一眼被定在林中浑身是血的人,眸子里一片冰天雪地,他缓缓开口,“阿玉说你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是他最看重的人——”
雪空低着头不语。
万俟宸继续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他是谁的人,若是不说,便让他求生不能,若是说了,让他好好的活着,求死不得的活着。”
寒栗的声音让雪空绷紧了背脊,他低低应一声是,身前的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雪空转过头,眸光澄澈的看了一眼林中的身影,缓缓的起身。
客栈之中,柳家随行的大夫正在给香君问诊,流着血的外伤已经被包扎好,老先生似有所感的道,“真是悬啊,小公子的伤就差那么一点,不然这条命可就难保了,现在这伤口虽然深,却是伤不到性命,只待好好养伤半个月便无碍了。”
顾云曦僵直着身子站在一边,柳如是站在门外,听着耳里眸子里一片沉色,老大夫开了药方便走了,柳如是吩咐了下人去熬药,这才进来看顾云曦和香君。
“云曦,你不必担心,外面的事情三爷已经着人收拾了,你放心吧。”
顾云曦眉眼一动,“多谢柳小姐。”
柳如是看着顾云曦的样子微微一叹,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走出了香君的房门,顾云曦站在屋子里,一双眸子深深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那粉雕玉砌的小脸此刻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灰白惨白,像极了他的脸——
想到万俟宸,顾云曦眉眼猛的一缩。
顾云曦深吸一口走上前去,尽量轻巧的给香君盖好被子,而后就那么坐在他的床边,一双眸子游离的看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暮色渐渐地落下来,屋子里没有电灯,昏暗的不成样子,顾云曦呆呆的坐着,直到灵儿端来黑黑的药汁。
“慢着!”
灵儿点燃一盏油灯,看着她要给香君喂药,顾云曦忽然出口,这边厢灵儿一愣,有几分不解的看向顾云曦,“主子?”
顾云曦端过药碗,轻轻的抿了一下口药,苦味在她的口中散开,只让她皱紧了眉头,也不过是尝了一口,顾云曦这才交给灵儿,而后自己扶起香君由灵儿一口口的喂给香君,喂完了药灵儿便走了出去,没多久又回来,看着顾云曦欲言又止。
“主子,都是灵儿不好,灵儿,灵儿应该跟着出去!”
顾云曦转头看着灵儿,嘴角噙着冷笑。
灵儿有些发慌,又站的近了些,“主子,是灵儿不好,主子——”
顾云曦面上的笑意消散,面无表情的看一眼灵儿,冷声道,“留在这里,直到香君醒来。”
灵儿连声应下,顾云曦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房门之外是一片黑暗,顾云曦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凭着记忆顺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转角之时有一个人站着,顾云曦看也不看的撞到了来人的身上。
“嗯——”
顾云曦蒙哼一声,只觉得肩膀一阵疼,这才记起来傍晚时候自己的肩头也伤了,似乎柳如是走的时候说了让她治伤的话,可她那时候没有心情来管自己的小伤口了。
胳膊上扶着一只大手,黑暗之中,万俟宸的眸子幽深无比。
顾云曦与他对视,她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能看到他眸子里的星子,闪闪亮亮的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淡淡的把他的大手拂下去,绕过他继续往自己房间里走。
万俟宸不说话,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大步追了上去,顾云曦只觉得手腕上一阵疼,却听见万俟宸森森的道,“要怪我也该先看看伤。”
万俟宸的力道那么大,直接拖着顾云曦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顾云曦肩膀疼,被拽的踉跄不稳,黑漆漆的楼道里是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周围的房间里,柳如是趁着眸子静静的坐在黑暗里。
进门的那一刻顾云曦无名怒火终于压制不住,她大力的一甩,想要甩脱万俟宸的手,可是万俟宸的身影分毫不动,一双眸子在一盏落地灯的映衬下如幽湖一般深沉,顾云曦嘴角一勾,“你早就见过雪空了是不是,在柳家就见过了吧?你早就知道有人跟着我是吧,你早就知道那人来者不善是吧,所以你要用那个人来试谁呢?试我还是试香君?香君受了伤,你怎么不让雪空再出现晚一点呢,等那把剑穿过我胸膛的时候再出现啊!”
万俟宸抿着嘴角,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顾云曦咬着下唇,摇头,“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怪你,因为你最后还是救了我,你不相信我,不相信香君都是对的,你在大燕十年,何曾相信过谁呢,他来路不明,他是我说要带来的,他自然应该被你试,今日就算他死了,就算我死了也没关系,你没有做错,现在他受伤躺在床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若有,你说,然后我带着他走如何?”
顾云曦眸光恶毒,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这些话脱口而出,风霜刀剑一般的向着万俟宸射去,万俟宸紧紧的捏着她的手腕,顾云曦忍住生生的疼,仰着头几乎是在狠狠的瞪他,万俟宸嘴角一沉,声音冷硬,却轻飘,好似被风一吹便能散去,“是,我不相信任何人,今日里他若是敢退后一步,我就会让雪空杀死他,他会比那个刺客死的更快。”
顾云曦嘴角一愣,垂下眸子,手腕轻轻挣扎,万俟宸好似累了,竟然就那么随着她挣脱开来,顾云曦兀自转身向外走,背脊挺直,脚步却虚浮的厉害。
他若退后一步,那把剑,该刺向哪里,她的背心?
抑或是,直接割断她的脖颈?
顾云曦眸光微眯,想尽力看清楚脚下的路,万俟宸直直站着,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卷曲着,好似还握着她的手腕。
窗外,夜凉如水,淅淅沥沥的小雨仿若有感似地落了下来。
------题外话------
被考试虐倒,心肝脾肺肾都在疼,所以我的文字自然变成这样,你们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