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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梅狠心地从屋子里出来,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别冲动,杜梅。在这关键时刻,你绝不能让亲情迷了眼睛。”
“梅川少佐,您看了,发现什么没有?”杜梅刚出门,一个便衣从墙角跟迎了上来。
杜梅嗯了一声,未置可否。她摘下手套,瞟了那便衣一眼,责备道:“你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把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人搁在屋子里面,吓唬谁哪?就你们这样,也想诱捕**?做梦吧!你,那什么。”她一边数落着,一边又冲那便衣招招手。
这便衣倒也很机灵,知道杜梅在问他的名字,赶忙殷勤地凑了上来。“菊池浩二,少佐阁下,叫我浩二就行了。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浩二,你回去跟大冢说一声。想要诱捕**,这机关得布置得再巧妙一些。明天,照相馆照常营业,别让人看出来有什么不对。那女人也得……对了,我倒是想问你,那女人怎么回事?是不是疯了?”杜梅这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证实一下她一直都没敢往下想的猜测。
菊池浩二忙说:“她没疯,只是受了一些刺激。您说的意思,在下明白。明天,我保证让她乖乖合作,绝不会像今晚这样出来吓人。”
“哦?乖乖合作?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呀?她都被你们欺负成这样了,凭什么还要听你的呀?凭什么,你说!”杜梅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但脸上还是流露了几分愠色。
“嘿嘿,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菊池这时忽然有些腼腆起来。
杜梅杏眼一瞪,怒道:“别废话,快说!”
菊池这才挺起身板,鼓起勇气说道:“报告少佐阁下,我们……不,她,她全招了。”
听到这句话,杜梅好像心里被人狠狠地扎了一下。阿兰终究没能通过残酷的考验,在人性遭到野蛮摧残的时刻,她还是选择了苟且偷生。而就在这一刻,杜梅也似乎明白了,日军情报机关为什么要对女性潜伏人员进行羞耻心的考验。“换作是我,我能挺过去吗?”杜梅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想找到心里的最终答案。
“少佐阁下,少佐阁下?”菊池见杜梅正在出神,小心地喊了两句。
“哦,你回去把我的意思跟大冢君说清楚,让他安排得再仔细点。明天我会让便衣队协助你们的行动。”说罢,杜梅拍了拍菊池的肩膀,一个巧妙的计划,渐渐浮上了水面。
当晚,汤阿四正搂着小翠红睡觉,却被手下从温柔乡里叫了起来。
去来安的这些天,他老家的二叔死了,老婆替他回去奔丧,一直就没回来。这可把汤阿四给乐坏了,还暗自庆幸,这二叔死得可真是时候。要不然,他哪有机会在小翠红这儿过夜。
可一听说梅川濑由里要见他,他心里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因为汤阿四也知道,梅川在来安负了伤,还差点回不来。他之所以没敢去探望她,就是因为自己当初抛下她,而独自一人逃命。现在梅川连夜找他,一定是拿他问罪来了。
于是,汤阿四惴惴不安地走进了杜梅的病房。
“我有罪!我该死!梅川太君,你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行,就是请你别要了我这条狗命。我……我……”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打着。路上琢磨了一肚子的话,就只剩下这么几句了。
杜梅冷眼盯着他,好久都没吭声。等汤阿四的脸抽红了,她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汤桑,大冢君跟我说,中国人不可靠,你怎么看?”
这话问得汤阿四心里直打突,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你是懒得回答我呢?还是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意思?”杜梅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太君的意思是,中国人不可靠,那也是对的。因为,是有那么一些中国人,的确不那么可靠。可我对皇军,那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太君,请您相信我,我以后绝对不敢了。您今后就是我亲妈,不!亲奶奶,我一定把您当亲奶奶供着,绝不让您……让您……”汤阿四似乎感觉到杜梅话中的那股杀气,汗珠唰的一下从额头渗了下来。他忙不迭地表态着,说到后来,话里竟没了底气。
“啪!”杯子尖锐的摔裂声,把汤阿四惊得嘴唇直颤。只听杜梅喝道:“什么?把我当亲奶奶供着?你盼着我死啊?汤阿四!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太君,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比方,这只是比方。其实,我要说的是……”
杜梅哼了一声,打断了汤阿四的解释。“还有,你说你们便衣队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啊?都干了些什么?军统军统没抓到,共。党共。党没抓到,全是一帮饭桶,一帮无能之辈!啊?第一不可靠,第二没能耐,你说,这便衣队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她顿了顿声,见汤阿四正跪着瑟瑟发抖,便又冷冷地加了一句:“明天,我会向天谷司令官汇报,请求撤销便衣队的一切编制。”
“别别别,太君,太君,您千万别这么做。以前,是我做得不好,是我做得不对,可我知道错了。您一定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汤阿四急忙往前蹭了几步,扒着床尾乞求道。
“没用!没用的东西。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你们这群饭桶。你瞧瞧人家特高科,都查到夫子庙有**的老窝了。你行吗?你们行吗?”杜梅在这句话当中,着重突出了“夫子庙”三个字。
汤阿四的脑子忽然开窍。眼下就要这么一个好机会,可以让他彻底取得梅川的信任。他擦了擦脸上的虚汗,说道:“多谢太君提醒,我一定好好干,不给您丢脸。太君,我这就回去准备,绝不会让一个**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脱。”
“等等,你等等。我可告诉你呀,明天你绝不能坏了大事。否则,我可真的保不了你了。”待汤阿四退至门口,顺口提醒了他一句。
汤阿四走了,杜梅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个杯子,默念道:“阿兰,对不起。我不能去救你,我真的不能去救你。”
小西秀长回到住处,打开留声机,闭着眼睛听着。一曲高亢而又充满沧桑的北国歌曲,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故乡——北海道。
雪地里,刚满八岁的秀长紧跟着妈妈,穿行在参天的林海之中。
幼小的秀长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天,他将永远地失去幸福的童年。
在经过一所豪宅的时候,妈妈告诉他,这里住着一个捕鲸起家的孤寡老人。十几年前,两个儿子在海上出了事,再也没有回来。儿媳妇们嫌老人生活不能自理,带着孩子纷纷改嫁了。
可秀长还没来得及同情老人的遭遇,铁门中窜出几只高大的狼犬,把他和母亲撕咬在地。母亲为了保护他,用柔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她的孩子。等豪宅的主人——那个腿脚极不利索的老人家出来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老人把秀长从他母亲怀里抱出来,安置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了半年。
终于有一天,远在神户的舅舅找到这里。
他带了许多人,洗劫了这所房子。那几只祸害人的狼犬,被他们剥了皮吊在树桠上。
秀长很是害怕。因为,他是被舅舅从屋子里硬拽出来的,他们还逼着他拿起短刀。而在院子里,正跪着那个倒霉的老人。
在舅舅的威逼下,秀长终于向老人举起了刀。可就在这之前,他刚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和老人家也有了一些感情。
当时,老人房间那部从西洋传进来的留声机,正播放着这首古老的曲子。只不过那声音更加嘶哑,更加沧桑而已。
这件事在当时的影响很大。舅舅带着他整天东躲西藏的,居无定所。后来为了逃命,他的舅舅不得以抛下他,独自去了遥远的西伯利亚。
他不怨舅舅,也不怨舅舅带来的那些人。因为他杀人的时候,已经被舅舅的严词给说服了。而激起他杀人勇气的,正是这首曲子。
也就是从那时起,幸福的童年没有了,正常的人格分裂了。他非常斯文,也非常敏感。自卑,自负,残暴,多疑,就像是四只魔鬼,牢牢地支配着他的灵魂。
随着曲子渐入尾声,小西秀长脸部的肌肉开始扭曲起来。残酷折磨刘泽先夫妇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映过一幕幕地映过。他渐渐兴奋起来,从挂钩上取下军帽,往外面走去。
“小西君,都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这时,大冢拿了放着毛巾的脸盆从他门口走了过去。
小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把大冢叫住。“等等,大冢。夫子庙那边,你的人布置得怎么样了?”
大冢停下身,转头说道:“安排好了,请小西君放心。”
小西搭着大冢的肩膀说道:“兄弟呀,我还真是不放心。你做事一向毛糙,我又不是不知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安排的?”
“报告课长,属下有情况汇报。”还没等大冢开口说,菊池浩二匆匆跑了过来。
大冢点了点头,示意他就在这儿说。
“课长,刚才梅机关的梅川少佐去察看了现场,她让我跟您说几个事情。”菊池的话,让大冢与小西都感到一些意外。
“啊!梅川小姐带伤冒雨亲临现场。如此敬业,真不愧是我大日本帝国的栋梁。我辈不如,我辈不如啊!”大冢由衷感慨道。
小西斜眼睨视着大冢,不阴不阳地说:“呵呵,这么凉的天,不好好在床上待着,跑去凑什么热闹!浩二,她到底有什么高见?”
“嗨!小西少佐。梅川少佐说,让我们精心布置现场,不得留下任何破绽。明天照相馆照常营业,仍旧让郑兰吟在外头‘接应’。另外,她还命令便衣队配合明天中午的行动。”
小西听完,也不由暗暗佩服。他拍了拍大冢的脑袋说道:“看看,人家一眼就瞅出你的毛病来了。大冢啊,今晚我也不睡觉了,就陪着你‘补课’去吧!”
大冢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对杜梅充满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