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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吴王说回冯弘铎,周本也带着天使裴枢与秦裴回到扬州,告之杨行密说钱镠得封越王,又得顾全武回归,自是对修好之事赞同不已。吴王心中方安,便召集诸将幕僚,共议举兵勤王之事。
杨行密将事情一说,首先抛出一个问题:“勤王势在必行,如今的问题是,关中路途遥远,这勤王该如何进行。”
戴友规笑了笑,献策道:“关中离扬州路途遥远,我王何必舍近求远,可用围魏救赵之策,出兵河南诸镇,兵至开封城下,关中之患自解!”
裴枢早得李曜密授机宜,闻言也觉有理,杨行密自然更是赞同,便说道:“我大军由陆路而行,今有楼船之巨,可运粮草,运力大增!”
徐温闻言忙谏道:“自黄巢乱后,运路许久不疏,葭苇堙塞,楼船巨大,行进困难。还不如用小艇,通畅易行。”
谁料杨行密摆摆手,不从道:“葭苇可以清除,非是大事,舍楼船不用,徒增人力,非我淮南之福。”于是对裴枢及众将道:“勤王之举,孤自当亲征。可表朱瑾为平卢节度使,以为前锋。冯弘铎为武宁节度使,押运粮草。”言下之意便是此二镇,即令二人镇守。
裴枢北方人,对南方水路情况不甚了解,当然不解其中关键,闻言便点头道:“如此甚好!”于是计议乃定,吴王遂令众将各自准备,择吉日,大军出征。
众将退去,戴友规悄悄寻到徐温,说他道:“敦美如何不解吴王深意?”
徐温愕然,奇道:“楼船……只怕的确难走,却不知大王有何深意?”
戴友规失笑道:“如今天下,已然乱了,某观李唐恐难再兴,其爵位,纵然贵为亲王,也不过虚名而已!大王心中所念,还是鄂、洪。某意大王本不愿勤王,只是碍于李存曜颜面,不得不做出些模样来……届时,可借粮运不济之名退兵。”他微微一顿,又道:“朱温恶贯满盈,物极必反,大王正是欲其作出非臣之举,窃据天下,如此则天下群雄共诛之。大王若能在此之前得鄂、洪二镇,实力大增,必为群雄之主。届时,可高举诛讨逆贼之名,吞并河南、河北、关内,为天下之主,实至名归!”徐温愕然,却立刻大悟。
其实在原先的历史中,杨行密也是如此考虑,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个世界里,直到朱温弑君,吴王杨行密仍因陷于内乱而未能尽取鄂、洪,却反而出师未捷身先死,魂归太虚,留下后辈皆是无能之主,此为题外话,暂且不多细说。
却说这年六月,吴王杨行密亲征河南,前军至宿州城下,令朱瑾攻城,三日未克。
这日,扬州遣送书信至,言杭州暴发内乱。乱将许再思、徐绾外结田頵。田頵已将宣军助攻杭州,问可曾请示过吴王。
杨行密见信大惊。他所惊者非杭州内乱,其可乘机取得。而是他这个当年的义弟田頵,进来所行之事,屡屡越轨。李神福早有预言,田頵必反,请早图之。然而杨行密顾及兄弟之情,一直不忍为之。今日,田頵又不加请示,擅自将兵犯杭州,实欲吞并江南,则可与义兄分庭抗礼,其反心更加明朗了!而李神福、甚至顾全武都曾言杭州不可取之状。钱氏据两浙,深得民心,纵使取来,也必有后乱,不若先以和睦,求个安稳。
杨行密便请天使裴枢前来,对他道:“某那义弟擅自兴兵,必拖累于我,我欲退兵,先处理此事,再来勤王如何?”
裴枢身负使命,哪能这般轻易让杨行密回去?忙谏止道:“吴王勤王之举,功在当今,利于后世。天子正受困危城,关中大战一触即发,迟则恐为奸贼所惊扰,如今望大王如盼甘霖。大王若再迟疑,朱贼倘若将天子劫回河南,则大势去了,再发兵又有何益?”
杨行密无奈,正不知如何回复天使,却有人来报楼船为葭苇所阻,粮草不能及时到达。遂乘机道:“天使见谅,今粮运不济,某观淮南大军恐难有成功。”
裴枢坚持道:“可将楼船上粮草,改由小艇运来,可矣。”
吴王依然回绝道:“小艇运粮,日不为继。况田頵岂是越王敌手?今吴、越刚刚修好,一旦被此孽畜破坏,孤岂能安心勤王?我已思的一计,且先修书一封给青州王师范,必可令他绝于大梁,举兵勤王。亦可牵制朱贼,待我先回淮南处理好宣、杭之事,再举兵北上,会合王师范,定解关中之围!”
裴枢见杨行密已心如铁石,只好苦笑摇头,暗道:“右相啊右相,任你千般算计,却不知是否料到这一出意外?”当下也只得无奈同意,说道:“诚令王师范出兵,也是大功一件,唯恐吴王一书不能说服。我父昔日与王敬武也算略有交情,于王氏小有恩义。我便也修书一封于王师范,说其出兵罢。”
吴王见天使屈就,方露出喜色道:“如此甚好!”遂令班师。又取来纸笔,挥毫泼墨,书信一刻而成,遣使送于青州。裴枢也修书一封,随使送往。
却说杭州之乱,起因乃是越王钱镠帐下有亲军武勇都,甚是骁悍。是日,越王因李神福大军攻杭州故,令武勇都左右指挥使许再思、徐绾率军士修筑沟堑城防。此二人在杭州,一贯是悍将带骄兵,挖沟这种事自然不乐意为之,二人不悦,颇有怨言。成及自扬州回后,已加官镇海节度副使,便劝越王停止修筑事,而越王不从。二将遂谋叛乱,攻陷杭州外城,将越王困于牙城中。赖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也是昔日同董昌一道起兵的杭州八都之一,将兵自新城入援,杀退叛将,入牙城助守。徐、许遂致书田頵,请为外援。田頵于是将大军来赴。
有人劝越王退保越州以避难。杜建微按剑叱之道:“事有不济,与城同死,岂可东渡!”越王深以为然,然恐徐绾等据越州,欲遣顾全武将兵往戍。
顾全武道:“越州不足往,不若往扬州。”越王愕然,问其为何?
顾全武回答道:“闻许、徐等谋诏田頵,田頵若得吴王支持,则大王势难相敌了。然吴王方与我修好,当初孙儒之难,大王也有恩于他,仆且将大义为说,必可劝吴王将田頵召回,则许、徐两个跳梁小丑,反掌可平。”说罢,将手也作反掌下压势,越王深为赞同,便命顾全武速往扬州。
顾全武道:“徒往无益,请得王子为质。”越王钱鏐也是个舍得孩子的,当下便道:“有理,不过为质不如联姻!”遂唤过其子传璙,令与顾全武同往扬州,且求婚于吴王。
顾全武去后,田頵便将大军进入杭州外城,先遣使入牙城,欲说越王弃杭州,退往越州,则可两不相犯。越王根本便在杭州,如今又有计谋在行,哪里会从?田頵于是大施淫威,下令筑垒杭州外城,将牙城团团围住,断钱镠往来之道。然田頵正在志得意满时,吴王自扬州来书,勒令其退兵,原来顾全武已至扬州,谈判成功。
田頵早已野心膨胀,不甘心为义兄附庸,便将义兄教令当作耳边风,仍旧下令急攻牙城。罗隐献策越王于军中募敢死之士,许以能破宣军,夺其围口者,赏以州刺史。有衢州人陈璋率先应募,果然率军出城,夺一围口,越王立马封为衢州刺史。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一来,应募者顿时踊跃,田頵势阻,未能克城。
却说吴王杨行密闻田頵不听命,勃然大怒,遣三弟台濛亲至杭州,对田頵说道:“二兄若再不还,大兄则要令李神福镇宣州了。”
田頵因杭州攻之不克,更不敢失了宣州老巢,闻言始惧,回台濛道:“三弟观我比李神福如何?”
台濛叹道:“二兄与神福皆大兄的臂膀,一家人何必计较。”
田頵却不服气,道:“李神福自杭州退军,能令钱镠献厚币相送。我今日退军,须得钱镠不仅献厚币,还要以子为质。”遂再遣使入城,说钱镠道:“退军可也,须献钱二十万缗,并以子为质,可效吴王,田令公(田頵为检校中书令)也以女下嫁。”
钱镠盛怒,愤然道:“可效吴王?亏他说得出口!吴王之女,那庐阳县主如今可来了我杭州?好,就算此事事出有因,我不去计较也就罢了,可他田頵是什么身份,也想与吴王相提并论!”
罗隐不得不劝道:“大王内乱发于家中,还当早日平息才是。”越王闷了很久,这才同意,问于诸子,谁愿前往宣州。
诸子皆不愿,越王心烦,遂点幼子传球,传球大惊,哭求道:“孩儿不愿事那魔王,请大王饶恕!”越王闻之更怒,欲杀这懦夫儿子。
次子传瓘道:“求大王网开一面,孩儿愿往!”越王微微意外,这才露出笑容,说道:“还是二郎明事理!”然传瓘系正室吴妃所生,吴妃自是不忍,求道:“大王奈何置我儿于虎口!”
钱鏐对吴妃感情深厚,闻言也有些不忍,钱传瓘却安慰母亲道:“为国家纾难,孩儿安敢惜身?请母亲不要阻止!”吴氏痛哭不已,钱镠心中感慨,上前执传瓘之手,泣送出城,从此对传瓘另眼相看。田頵遂携二十万钱并钱传瓘、许再思、徐绾回宣州。
却说青州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收到杨行密之书,打开一看,只见其上写道:
公出身尊贵,知书达理,素明君臣之义;敬拜桑梓,贯识父母之恩。常以忠义自诩,仁孝践行。今有汴贼朱温,兵逼关中,凌辱天子,公如何附贼坐视,强兵自卫,困身于齐鲁五州,屈辱于东海一隅?正当大举义兵,讨贼兴复。勤王中兴以耀门楣,并吞齐鲁自为一藩,如何畏首畏尾,缩手缩脚!闻天子以命右相击灭汴贼,一旦贼破,公为其附,如何自处?望公审之、慎之,切切。
王师范见这书信,想起自己常常以忠义自诩,近来不得已依附朱温,却时常被其勒索苛刻,不禁痛哭流涕,泪下沾襟,对部下道:“我青淄为帝室藩屏,岂能坐视天子受汴贼困辱于关中!”
刘鄩遂上前道:“杨行密以书指责令公,如何自己却中途退兵?其本不欲勤王,和解两浙,觊觎鄂、洪,欲增强实力,却待朱温恶贯满盈,他日则可以诛讨逆贼之名,夺取天下,令公可不要被其蛊惑。”
王师范平复了一下心情,叹道:“公之所言,我自知晓,杨行密所为不忠,所言却是有理!我以忠孝行事,青淄之民乃得归化,今天子有难,若坐视不理,岂不失信于民,他日王氏何能立足于青淄?”
恰好有天使裴枢书信也至,劝其举义。王师范看了,也不对诸将提及信中如何说法,便对刘鄩说道:“我意已决!虽力不足,当生死以报国家。请公为我参谋!”
刘鄩见其心意已决,也不死谏,便思索着道:“今关东兵多随朱贼入关内,州府空虚。可分遣诸将诈为贡献及商贩,包束兵仗,载以小车,入汴、徐、兖、郓、齐、沂、滑、陕、虢、东都、洛阳等州府,期以元宵夜百姓同欢、大闹花灯、州府无备时同发,则朱贼归之无所,必可令四方举兵共讨,可一举而剪灭朱贼。此计可名‘后院起火’,却是三十六计中没有的。”
王师范大喜道:“果是一步百计!”遂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