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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住处,玄烨开始坐立不安。那个女人正在做原本该他去做的事情,正在面对本该由他面对的困局。那个心硬胜铁的女人。
祖母是故意的,他早该想到了。可是,她为什么要站出来做这些事呢?她应该是缩在坤宁宫里不闻不问百事不管的。之前不是好几次一个月都听不到她半点儿声音的吗?
是她和祖母间有什么约定,还是她本来要的就是干政的权利?这个念头刚起,立刻就被玄烨掐灭了。如果她要的是权利,应该更加倍讨好自己,取信于自己才对。
如她以前的表现,时时刻刻都怕皇权把家族给害了,分分秒秒担心索家会被外戚的帽子压得粉身碎骨。她决不会主动接触政务的。那是为什么?
太皇太后把旗主进京的事情透露给赫舍里知道,却不告诉她要怎么做,然后就带着玄烨躲进了畅春园。玄烨本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而他有阴错阳差带走了纳兰和曹寅,就等于断了和紫禁城的联系。
但是他并不担心会消息滞后,因为乾清宫里,还有一个福全,自己的替身。他一定会领会精神,把重要的情报火速送来给自己。
可是,出乎玄烨意料的是,今天他居然听见祖母的线人说福全把本章直接呈交给了赫舍里。对她临殿表示了认可。这让玄烨惊得几乎从椅子里跳起来。二哥你疯了么?你有没有脑子?你这么做,她,她会被“有心人们”生吞活剥了的!
本来,自己在宫里的时候,就时不常要面对来自议政王大臣会议的责难和压力。他们就好像无数条毒蛇,等着自己出错,等着自己疏于防备。他们是分分钟都想咬死自己。
现在,赫舍里成了众矢之的,咬死她可比咬死自己容易多了。玄烨几乎可以看见赫舍里在大殿之上,如坐针毡。底下群情激奋,那些人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这么一想,他更加不淡定了。一摆手招来内侍,下令让福全速度滚来见驾。内侍走后,他还不淡定,找来曹寅和纳兰,细细部署了一番。
等到寝殿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人之后。才长叹一声倒在榻上,心中愤然:你不是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吗?有本事你就继续做你的在家居士啊,我倒要看看。你被人怎么戳脊梁骨!
且不说畅春园里的玄烨如何口是心非,坤宁宫中,赫舍里送走二叔和大姑父之后,也是疲惫不堪。人逢愁闷瞌睡多。这么多事情挤在一起,好似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恨不能找把刀来一刀剁下去。把那些恼人的问题一并解决了,却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药下得猛了,只会让原本就垂危的病人,死得更快。
躺在榻上,挥退了上来问晚膳想吃什么的侍女。赫舍里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这样的状态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每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这样躺着看着天花板。那些蓝的绿的格子,那些描金涂红的花。
看着看着,赫舍里走神了。直到外面连璧进来:“娘娘,大阿哥来请安了。”“嗯?瑞儿?让他进来。”人从榻上坐起,赫舍里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承瑞进来,恭恭敬敬给赫舍里磕头请安之后。开口就问了:“皇额娘今天召见军机处的大臣了?”
赫舍里闻言眼睛一眯:“是啊,见了。”“皇额娘一定很威风!”承瑞笑了笑。赫舍里却笑不出来:“瑞儿怎么知道?”
“儿子猜的,皇阿玛不在,那些大臣们就都听皇额娘的了。”承瑞道。赫舍里低头细看自己的儿子:“今日怎么没去接弟弟妹妹一起来?”
承瑞崔然一笑:“儿子想听皇额娘说说今日的风光,所以,一个人来了。”赫舍里抬手轻轻推了推桌上的茶碗。“瑞儿好奇么?”
“嗯!皇额娘给儿子说说吧!”承瑞如是说。他话音未落,刚刚还好好在桌上呆着的茶碗连同碟子一起跌落下来,就在承瑞面前碎成了瓷片,一声脆响,瓷片纷飞。承瑞吓得跳了起来:“皇额娘,额娘您没事儿吧?”
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侍女,赫舍里敷衍着承瑞:“额娘没事,没事。”旋即一声吩咐:“来人!”侍女太监鱼贯而入,片刻之间就把地面收拾干净了。
待宫人们重新退出去,赫舍里才转头问承瑞:“瑞儿方才说好奇的什么?”“儿子,额,儿子好奇皇额娘今日……”话到一半,小孩儿偷偷瞄了一眼额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改了说辞:“儿子好奇,额娘今日是不是有心事。”
“呵呵,小孩子家家的,竟也会揣度你皇额娘的心思了。”赫舍里轻笑道。承瑞却吓得一个机灵,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儿子不敢,请皇额娘恕罪。”
自从皇额娘走出佛堂之后,就没再对他露出过那样的笑容。那种只在他被错书或者做错功课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狼外婆”一般的笑容,他说错话了。
小孩的记性不错,他想起了多年前,父皇生病,躲在乾清宫里不出来,自己听了风声冒冒失失就想闯进乾清宫探望,结果被皇额娘当众一通责备,差点就动板子打屁股了。
往事历历在目,自己记得清楚,皇额娘肯定也没忘记,糟了,皇额娘不会又生气了吧?气自己屡教不改?承瑞怕了。
本来,他的确是出于好奇,听小太监说皇后娘娘登临交泰殿,各种威风八面的摸样,简直就是年轻版的太皇太后一般。诸位大臣对面皇额娘只能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承瑞听得心痒痒,想象母亲如高高在上的女神一般,让大臣们纷纷低头。内心有种火热的情绪慢慢升温。自己拥有这世上最伟大的父母,父亲是那接受万民朝拜的君王,母亲是举手投足间霸气侧漏的中宫皇后。
等自己长大了,一定也要做那万万人之上的人物,被朝拜,被敬仰,被拥护。小小的孩子在心中发誓,我长大以后,一定也要到那把椅子上去坐一坐。
此时的承瑞还不懂,那把椅子代表着什么。他只是单纯地憧憬着。然而这种憧憬被自家额娘的“皮笑肉不笑”一下子扑灭了。
一不小心又惹皇额娘生气了,皇额娘明明就告诫过自己,不该你问的不该你管的,你就不能问不能管的吗?朝堂上的事情是我能过问的吗?这个问题还用问吗?明显不能。
虽然奶娘说皇阿玛八岁登基十六岁亲政,开始手握大权。但皇额娘也说过,父皇每有疑难之事,常问策于曾祖母,太公还有二叔公等人,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连皇阿玛都弄不懂要去请教别人的事情,我懂吗?承瑞这般问自己,越想越是冷汗淋淋,自己又鲁莽了。
从小额娘就让背《论语》《孟子》,怎么忘了她说做人要做君子,君子最重要的是有能力有毅力,讷于言而敏于行,要善于思考。自己怎么又冲动了呢?
被赫舍里一笑惊醒的承瑞二话不说直接就跪了,这回是双膝下跪:“儿子知错了,请皇额娘恕罪,儿子不该胡乱揣测,儿子错了。”
“起来,到皇额娘身边来。”赫舍里见他这般,心中一酸,一把拉起他带到自己身边:“皇额娘还没说叨你,你反而自己埋怨自己了。今天你一个人来,皇额娘已经知道你的心意,又怎么会苛责你?回去把弟弟妹妹叫上,今晚毓庆宫加菜。”
“真的?小五一定特别高兴。”承琬眼前一亮。宫里节衣缩食很久了。虽说赫舍里三令五申不能减了孩子们的伙食标准,但总体水平还是降下来了,因此孩子们听到加菜显得非常高兴。
赫舍里搂了搂儿子:“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要好好带好弟弟妹妹,好好听几位先生的话,把该你学会的本事全都学会了。外面的事,有皇阿玛和额娘在这儿呢!”
“儿子明白了,儿子听额娘的话,一定不再做错事。”承瑞低头。赫舍里低头吻了吻他的脑门:“傻孩子,人哪儿有不犯错的?即便是你皇额娘,也常有做错事的时候,错了就错了,改了就好。”
送走了承瑞,赫舍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是预料到会有这一幕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刚刚从交泰殿回来,这才没多久,承瑞就来了。
这可不是小问题啊!处理得不好,她和他会变成武则天和太子宏的。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呢!玄烨尚且有人不服,更何况是自己?牝鸡司晨,好大的一个帽子呢!
赫舍里摇摇头,有什么办法呢?走一步看一步了。畅春园里的一老一小啊!你们俩这是故意要炮灰我的节奏么?要我顶到什么时候?
我可是已经把话放出去了,旗主进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们若真做得出让我来面对的话,就别怪我手段太现代派,你们这帮老古董接受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