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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良久,崔敦诗叹道:“咱们也真倒霉,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个主子!”留正横了他一眼,正色道:“崔大人,这话可说不得。睍莼璩伤圣上乃九五至尊,真命天子,自有天瑞护体。纵有微恙在身,但假以时日,也必能痊愈。咱们做臣子的怎能口出怨言?”崔敦诗缩了缩头,道:“是,是,下官失言了,丞相大人勿怪。”留正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而对史弥远道:“这个陈亮锋芒太露,简直是咄咄逼人。人们都说京镗性情刚直,我看京镗比起他来,可是差得太远了。”史弥远点头附和道:“是啊,这样的人物一旦被重用,朝中局势可就未必会像现在这般安稳了。”崔敦诗连连点头,赞道:“对,对,史大人这话对极!”
留正闭目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忽张目顾崔敦诗道:“假如你手上扎了一根木刺,你是立即就拔掉呢?还是等到溃烂成痈之后再去想法医治?”崔敦诗不知何意,随口答道:“当然要立即拔掉它,谁会留到以后再拔呢?那不是养痈为患吗!”史弥远闻言一惊,抬头看了看留正,忙又将头转开,却不接口。留正又转过头来,看着史弥远道:“崔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咱们不能养痈为患,你说是不是呢?史大人?”史弥远无法再行回避,只得点头道:“对,对,崔大人所言极是。”崔敦诗呆头呆脑地瞧着二人阴沉沉的面色,喃喃念道:“养痈为患,养痈为患?”念了两边,斗然间回过神来,惊骇之下,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陈亮被宋光宗亲笔撰为进士第一,金殿传鲈,跨马游街,同年同乡又纷纷跑来祝贺,连着几日下来,把个新科状元郎闹了个精疲力竭。又过了十余日,吏部的票拟颁下,任命陈亮为建康府通判。
建康府,即三国时吴国都城建业。位处大江之南,与扬州府同为临安之屏障,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属南宋重镇。高宗初年,建康被金将完颜宗弼攻陷,后由岳飞统兵收复,自此数十年间再无战事,已渐趋繁华。光宗委任陈亮为建康府通判,掌管一府之兵马钱粮,对于一个初登仕途的人来说,已可说是委以重任了。
陈亮先前也曾多次参加会考,但因朝官从中作梗,无一次不是名落孙山。这次会考他本来也未报太大希望,却没想到竟然一跃而登龙门。一想到自此以后便可以扎扎实实地为国出一份力,陈亮便禁不住激动万分。中夜推枕而起,给辛弃疾写了一封长信,次日交与家人王进,嘱他亲自送到辛弃疾家中。当天下午,陈亮别过一班同年,独自一个踏上了赴任之途。
建康距临安不过四百余里,快马旦夕可至。陈亮一人一驴,连着数日急行,便到了建康府界内。这一日看看天色已晚,便在道旁随便寻了一家客店投宿。
店小脏乱,陈亮也毫不在意,用过了晚饭,自取了本《荀子》坐在客房内,就着灯光诵读。读不数行,一个店小二打扮的年轻人推门而入,笑嘻嘻地道:“这位客官,方才听您自报姓名是永康陈亮,莫非正是今科的状元爷?”陈亮单身赴任,本不欲招摇,但他生性不喜作伪,便点头道:“我就是。”那小二双目一亮,眯着眼对陈亮上下打量一番,旋即又满脸堆笑,道:“原来当真是状元爷光临本店,这下子小店可真是蓬荜生辉了!您老先歇着,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宵夜。”陈亮摇手道:“我刚刚吃过饭,不用了。”那小二道:“哪里使得,岂不简慢了您老!”出门自去了。陈亮只道是店家见来了贵客,便加了倍地巴结奉承,也不疑有他,仍坐了安心读书。
过不多时,那店小二举着个托盘跨进房来。将菜肴一盘盘取出布在桌上,鸡鸭鱼肉等一应俱全,另有一小壶白酒,异香扑鼻。那小二提壶满满地筛了一杯酒,双手捧到陈亮面前,道:“状元爷请用。”陈亮皱着眉头道:“我方才已经吃得饱了,这宵夜就免了吧。”那小二道:“您老到了建康任上后,那每天可是政务劳烦,不仔细打理身体怎么能行?再说方才粗茶淡饭的,实在是简慢了您老……”陈亮放下书本,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建康?”那小二面色微变,似乎吃了一惊,但旋即又眉花眼笑地道:“这条路不就是往建康府去的么,小人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话风一转,又道:“您老用些酒饭,用些酒饭。今科的状元爷能在本店吃一筷菜,喝一杯酒,那可是本店上下前世修来的福气呢!”陈亮见他意甚殷勤,不好再行推辞,便举杯饮了,又提筷捡着清淡的略吃了几口。那小二看着陈亮饮过了三杯酒,方收好托盘,脸上挂着怪笑道:“您老歇着,小人告退,小人告退。”转身出门去了。陈亮看那小二笑容颇为暧mei,心中微觉不安。但他是个至诚君子,未料到竟然会有人暗中加害于他,思索了一会便又释然。理好床铺,自行歇了。
睡到中夜,陈亮忽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初时他只道是饭菜不洁,也不甚在意,不料过了片刻,疼痛竟然愈来愈烈,如同千万根钢刺在腹内乱扎乱戳。陈亮疼得满头大汗,想要起身呼唤店家,这才发觉手脚无力,在床上挣得几挣,竟然难以起身。想起那店小二阴阳怪气的笑容,心底登时一片雪亮,不觉黯然叹道:“想不到我陈龙川壮志未酬,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在床上翻来滚去,终是起不得身,想要放声大呼,但腹痛如绞,竟然呼不出口。陈亮转首望向窗外,胸中一片悲凉,两行清泪不知不觉间已挂下脸颊。心中暗道:“稼轩公,稼轩公,想不到去岁一晤,竟成永诀!”陡然间一阵混沌袭来,两眼望出去已是白茫茫一团雾气。随着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这位铁骨铮铮,热血丹心,一意要为国出力,光复神州的陈龙川就此与世长辞。
次日上午,店主看陈亮兀未起身,便进房探看。谁知一看之下,方见陈亮已经死在了房中。那店主又惊又怕,连忙派人禀报官府。那建康知府听说有人在旅店中倒毙,本不太在意,待到手下回报说死者乃是新科状元,未到任的本府通判陈亮时,这才慌了手脚。新科状元在自己辖区内暴毙而亡,这可是一件大事,不容怠慢。他连忙派人将那客店的店主及伙计尽数拘来,严刑拷问。可是众人只晓得半夜时有一个当天入住的年轻人结帐出店,其它的一概不知。那知府情知事出有因,遂下令仔细盘查。谁知道过不数日,那知府又一改前颜,将店主等人尽数释放,又匆匆验过了尸体,定了个〝暴病而亡〞,便令人抬到火化场去烧化了。等到王进带着辛弃疾的回函赶到建康时,陈亮的死讯早已经传到了京师临安。
王进知道陈亮向来身体赢弱,但要说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暴病而死,却也不太相信。然而建康府尹言之凿凿,说曾再三验看尸身,陈亮确系暴病而死,绝无他故。王进无奈,只得捧了陈亮的骨灰坛,含泪回了永康。至此,陈亮之死便成了千古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