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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背包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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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生艇在海上颠簸着。艇上的几个女人竟开始闲聊起了日常,就好像危险早已过去了一样。

    “唉,我那条xx牌子的项链就这么掉海里去了,那可是全球限量的款式啊!”

    “叫你男人再给你买一件喽!他那么有钱!”

    “快别提你那条破项链了,我才更惨呢!好不容易上钩一个,就快成事了……”

    几个女人立刻凑到了一起,嘀咕着不想被别人听到的故事。

    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我可听说,这船是被人炸了。”

    “真的吗?”

    “啊,我在排队的时候听那几个舞女说的。她们被烟雾呛的不行。还说……”

    “说什么?”

    “说有人死——”

    “呦,风浪好像越来越大了呢!”穿着白色礼服的女人突然插嘴道,声音比谁都大。但却更像是在有意的自言自语。“据说这里的海有3000米深,水温只有10度。天这么黑,万一有人掉到水里,管她会不会游泳……”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船尾的另一个人大声喊着,生怕自己的声音淹没在浪潮中。

    白礼服女人冷笑一声。“你知道我们逃出来多久了吗?将近四个小时了。即使有船沉没时的准确坐标,他们又哪里知道我们飘了多远呢?看这浪。啧啧!你们还能看到周围的人吗?”

    一股不安立刻在小艇上蔓延开来。其他人似乎回忆起了刚刚的恐惧,左右四顾,但只能看到被雾气笼罩的海面和时而翻涌而起的浪花。有一个眼尖的男人不知在哪里看到了一抹弱光,赶紧指给其他人。怕死的几个女人拼命喊了起来。

    “救命!救命——”

    其中一个也许不习惯大叫,也许是嗓子太干了,没喊几声便干呕起来。不过她只是咽了几口口水,便继续用嘶哑的嗓子拼命喊叫。

    尖叫随海风飘到远处,集结救生艇的海员听到了喊声,划着桨靠了过来,将他们的游艇绑到了一起。男孩发现身边女人的嘴角翘了起来,“你们的嗓子可真好啊!”她得意的说。

    在海上,的确不容易分辨时间。但男孩知道,当那艘巨大搜救船的影子从远处的薄雾中隐现时,他们漂泊的时间绝对没有女人说得那么久。巨大的光柱在海面上扫荡搜索,救援队开始在喇叭中呼喊,女人们又开始尖叫。这次,男孩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搜救船上有厚实的棉大衣,温热的开水和柔软的食物。当然更重要的是,它拯救了所有人脆弱的灵魂。救护队员们拿着几个卫星电话走过,挨个询问落难者们要不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不少人拨通了号码,颤抖地说出自己拍的遭遇和平安的结果,然后开始哭泣。有的人很沉静,有的人则絮叨个没完。如果不是救护员提醒,有些电话会一直打到岸边……轮到那个女人时,她只是摇了摇头。男孩当然也是。

    救援船将她们送到了最近的港口,完全陌生的港口,男孩甚至不知道它离家有多远。港口上挤满了焦急的人群,还有一群记者和看热闹的人。

    男孩跟着女人走下阶梯上岸,看着一副副确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平安无事后的欣慰表情,他们或拥抱,或哭泣,或大笑,或互相安慰地拍着对方。寻找热点的记者们拥进一个个刚刚团聚的家庭前,冒昧地试图插入一两句话。船长和船员们则被警署的人接走。

    只有她们是特别的,没人打扰,没人安慰,没人祝福。她们悄无声息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繁忙吵闹的港口,来到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上。

    女人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说:“嗯。没错,就是这儿!”一抹邪笑从那张坚毅的脸上闪过,她低头看了看男孩,问,“想吃饭吗?”

    男孩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

    “有钱吗?”

    男孩摇了摇头。

    “没钱,的确也可以吃饭,不过需要先付出劳动。这个道理懂吗?”她的语气就好像在教导幼儿园孩童的老师。

    “干活。”男孩简化了女人想表达的意思。

    女人咧了咧嘴,沿着前方的街道指过去。“看到前面那栋红色建筑了吗?在右边,在那蓝白建筑后,露出一小块的那个。”

    “看到了。”男孩小声说。

    “好。听着,你要进到里面,跟柜台后的人说,‘取183号客人的包裹’。”

    “1,8,3……”男孩仔细反复地重复着。

    “没错。那个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会管你要一个密码。然后你就告诉他,密码是:741Yd。记住了吗?”

    男孩想了想,气,死,你,丫,地……1,8,3。“记住了。”他说。

    “嗯。记忆力不错,小子,去吧!把那包裹给我带回来,咱们就有饭吃了。”女人得意的说。

    男孩点了点头,转身朝着远处的建筑走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顺从,难道他现在不应该有其他的表现或者说行为吗?大哭?大闹?让自己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他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女人救了他一命。

    不到三百米的路程上,总有人盯着他看。男孩也从一个还未营业的商店的巨大玻璃后瞧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他失去了最爱他的父母。

    有什么东西又要从眼眶中涌出来。他赶紧擦了擦眼角,止住了它们。男孩走到了那个建筑前,挂在醒目正面位置的招牌上只有两个字,棺木。张豪完全不理解这样的名字有何含义,难道是在嘲笑他?他摇摇头,赶紧赶走会压垮他的记忆。

    他憋住抽泣,抬脚爬上一段阶梯,迈进了自动感应门,沿着闪亮洁净的瓷砖地板径直走向柜台。他肮脏的脚底和鞋底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个污渍。

    不过意外的是,没人因为这件事打扰他。一个穿着利落的黑色制服,长相甜美干净的大姐姐用疑惑但礼貌耐心的目光从柜台后一直瞧着他。“你好啊,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她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男孩想,所以她能笑得那么美丽。他收起胡思乱想,一字一句地说,“我来取,1,8,3号包裹。”

    大姐姐再次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问,“给谁取呢?”

    “我……姐姐。”男孩赶紧编造了一个理由。

    “恩。183号,的确有这个编号的包裹。”大姐姐敲了敲键盘,“是昨天晚上刚寄存到这里的。那你知道密码吗?”

    “密码是,气死你……啊,不,是:7,4,1,Y,d……”

    “好的,请稍等。”大姐姐从屏幕上转过来,友善地冲着他微笑。就在她快给男孩瞅的不好意思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一旁的传送带送了上来。女招待小心拿起那个东西,放到柜台上,问,“是这个吗?”

    男孩不知道女人让他取的包裹是什么样子,眼前是一个看起来装了不少东西的长筒型背包,不过他觉得应该就是这个,于是说,“对,就是这个,我姐姐的。”

    大姐姐点了点头,卸下她们封装的密码锁后,将背包递给了男孩。“慢走哦,小朋友。”

    “谢谢,”他走的时候说。

    回去的路上,他才发现那个让他拿东西的女人并没有等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走了吗?

    男孩刚想在周围找找,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进入了他的视野。看到那胸前和肩上的标志,男孩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一股冲动从心底升起。

    他要过去吗?他要将一切告诉他吗?他知道那些人一定会保护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查出真相,一定会……那然后呢?他会去哪?那挺拔的充满正义与威严的身姿吸引着他,但他刚朝光明迈出一步,就立刻停下了。他突然想起了手中那沉甸甸的背包……

    在警员发现他前,男孩快步离开了主路。他感觉自己关上了通向光明的窗。

    “这儿呢,这儿呢!”就在离主干路不远处的小路上,刚看到男孩的女人兴奋地叫着。她那身不合身的礼服裙角在微风中摆动,整副模样就好像一位刚刚逃婚的新娘。女人满意地接过背包,松了口气。“哎呀,可真是方便啊!”

    “方便?”

    “嗯,嗯。”女人点着头说。然后她突然绷起了脸,眯起了眼睛,眼神中闪过两道寒光。“看了没?”用冰冷的语气问。

    男孩咽了咽口水,一动不敢动,只敢机械地摇摇脑袋。

    “再问一次,看了没?”女人又带着刑讯逼供的口气问。“视情况,我也许要……”

    男孩被吓到了,甚至一瞬间有了想逃跑的冲动。他看了没?答案是他的确看了,拉开了一小截拉链,看到里面挤满了一捆捆他印象中应该是最大面值的钞票,而且从里面还露出了一个黑色的手柄,他不敢多想,但本能地知道那应该就是杀死他父母的那种武器。

    男孩不知道女人的威胁是真是假,不过他知道的是,如果此时跑了,那么就又回到之前了。

    他又摇了摇头。

    女人瞪了他一会,然后大笑起来。“好小子,有潜质。”她拍着那瘦弱的肩膀说,“好了,别害怕,我可不会吃了你。”背上挎包,挥手叫了辆出租车。“那么,去哪吃大餐呢?”

    “哪都行。”男孩松了口气,尴尬地说,“只要……能吃饱。”

    出租车精准地停到脚边,女人一边推着男孩上了车,一边说,““光吃饱可不行,还得有营养。你现在正是长个子的阶段,要是以后长成个矮子可就糟了。”

    车上,男孩显得很局促,因为这是一辆无人出租车。那惊悚的一幕似乎仍在眼前,这一次,他甚至开始想象自己会不会被甩出去。他紧紧握着手,浑身开始颤抖。

    女人一把将他抖动的手抓住,自信地说,“你现在很安全。”她看着他,直到他平静下来。她指示计程车带她们去一家最近的豪华餐厅。

    光看门面,就知道这餐厅绝不一般。一道二十余米的倾斜阶梯将餐厅大门高高抬起,让整个门面都显得雍容华贵。进门后,服务员有些犹豫地将两人引向了一个偏僻的座位。周围的宾客投来异样的目光,不过两人毫不理会,因为光是看到别人吃剩的餐盘和手中菜单上精美的图片,她们就都快流下口水,肚子咕咕作响了。

    菜品五花八门,女人乱点了一通,挑的全是最贵的。男孩瞥了眼价格,在他的认知内,高得离谱,甚至一碗米饭的价格就比的上普通餐馆一道上品菜了。

    不过他也知道,无论多贵,女人都付得起。勉强保持冷静得服务员看了眼菜单,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意味明显地和女人将菜单对了一遍,又对了一遍。女人冷笑一声,从包里随便拿出了一捆现金拍到餐桌上。

    服务员见状,立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鞠躬道歉,然后赶紧说他们这个餐厅是饭后付款。服务员安静地退走了,再来时,嘴角一直挂着最礼貌的微笑。见到这一幕,男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想笑。

    当第一盘菜上桌后,两人便毫不客气地胡造起来。他们实在太饿了,已经顾不得什么得体的吃相了。随后就是上一盘,两人便造一盘。

    而当男孩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沾满油污,衣服上也满是油渍,餐桌上也掉了数不清的菜时,眼眶再次湿润。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打他、骂他,叫他吃饭不要嘎巴嘴、不要剩饭、不要玩得太晚了……他几乎忍不住了。

    女人腾出一只手,将纸巾递到他面前,几乎怼到了脸上,不客气地说,“辣椒蹦到脸上了?赶紧擦掉。”

    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男孩想,温室变成了铁毡。他将眼泪随着肉一口口咽了下去。

    餐桌被两人弄得乱七八糟,周围议论纷纷的客人也都离开了。女人满意地呼了口气,躺倒在靠背上,一边剃着牙一边随意地问,“还有其他亲人吗?”

    男孩摇了摇头。印象中,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一个远房亲戚。也许一年,父母才会抽空给他们打一次电话,而男孩对此几乎毫无印象。

    “学校呢?”

    男孩低下头。校园时光的确很美好,有很多伙伴……但是,他似乎没什么机会再去了。他摇了摇头。

    “恩,这也是一个选择。所以,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男孩听不出这是一句陈述句还是问句,他只能等待。

    “跟着我就得听我的。听话,干活,才有饭吃。”女人说。

    男孩等着她说更多。但女人想了想,最后说,“就这些。”

    买完单后,两人站到饭店门口的台阶上。女人说,“我最讨厌孩子,因为他们总爱忘东西,不过看来你记性不错。你没忘我们刚才说了什么吧?”

    “没。”男孩赶紧说,“要干活,要听你的话……”

    “不错。”女人望向街道上的人群。在普通人眼中,他们或远离或靠近,或分散或集中,就像风中的云一样毫无规律。人生如浮萍,飘如陌上尘。一个人的悲剧不是悲剧。这个社会的冷酷比它表现出来的还要更深。女人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对身边的男孩说,“告诉我你家在哪。”

    男孩的脸僵住了。许久,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