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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六州地袤物博,官商道四通八达,更有被誉为天下第一粮仓的金陵,商,农,畜业兴旺,是武朝最为富庶之地。
西南十二郡的九曲大江岸边是一眼望不到的泥泞土坑,而青云六州则是大理石修建的码头堤坝,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老一辈人常说,要想富去六州,十二郡常坐苦秀才。
沿着岸边一直往东走六里有一个挂着杏花酒的摊子,来往的商队百姓陆陆续续在此歇脚。年迈的老掌柜和年轻小二忙着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酒摊旁的马厩里拴着一匹骨瘦嶙峋的枣红色跛马,垂头耷耳,萎靡不振,鬃毛泛灰白似一匹垂暮老马。
姬长夜眉开眼笑,小跑去马厩,轻抚跛脚马头,空闲的左手抓了把草料喂它吃,笑道:“萝卜头,三年未见了,也不晓得多吃点草料,现在这般模样哪还有母马青睐于你,楚九奴一直叫嚷着要你生的小马驹呢。等你长胖了,我骑着你去报仇。”
因跛脚马爱吃胡萝卜,嘎嘣脆,吃的可香了。姬长夜干脆就叫它萝卜头,简单好记,很贴切。
三年前,玉清道人带着姬长夜去气运连山相谈事宜,老一辈们坐而论道,以茶代酒,推杯换盏,小辈们自然插不上嘴。百无聊赖的姬长夜下了气运山,骑着萝卜头穿行落凤坡,谁知遇上一伙打家劫舍的匪徒,双拳难敌四手,要不是萝卜头摔跛一条腿,姬长夜三年前就死了。
离开青云六州时,没有大船渡江,姬长夜便把萝卜头留在酒摊,拜托许老掌柜照看,许老掌柜是个爱马之人,为萝卜头准备的都是上好草料。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地无粪土不长。萝卜头认主,姬长夜走后,日渐消瘦,没了往日的威风,当初有多少母马主动撅腚示好,萝卜头愣是没看上一眼,反而一蹄子把母马踹的乱窜。
如今,风水轮流转,该母马踹萝卜头了。
萝卜头见到朝思暮想的主人,兴奋的在马厩里蹦跳,长嘶几声,瞬间有了精气神,之后亲昵的蹭蹭姬长夜的脸,低头吃起了草料。
这一动静吸引酒摊酒客茶客的目光,许老掌柜认出了来人是谁,笑了笑,弯腰接着忙活。
玉清道人走过来说道:“这次回来,把萝卜头带上吧,西南十二郡我们师徒暂时回不去了。”
姬长夜双手捧起一把草料,说道:“师傅,能否用千纸鹤传封书信回去。”
玉清道人一巴掌拍在姬长夜的后脑勺,笑道:
“为师早就给叶丫头写了张纸条,告诉她我们的去向,等你想起来,叶丫头早就嫁作人妇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老天能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对那位姑娘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啧啧啧,酸掉牙了。
难怪叶丫头总说你是一块榆木疙瘩,不开窍。”
姬长夜摸着萝卜头,苦笑道道:“小竹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姑娘,说不喜欢那是骗鬼的话,毕竟徒儿和小竹子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杀熟,不太好。”
玉清道人吹胡子瞪眼,真想一巴掌把徒儿扇回西南十二郡把叶丫头娶了,怒道:“学堂里的教书先生白教你了,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中意的姑娘才能到你的床上去。”
姬长夜反驳道:“俗话还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玉清道人咬牙问道:“你是兔子吗?叶丫头是草吗?”
姬长夜摇摇头,神色复杂。
玉清道人抚须,冷静道:“俗话说,不想吃天鹅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不想拱大白菜的猪,不是头好猪。”
姬长夜转头瞪了师傅一眼,轻声道:“徒儿若是癞蛤蟆,师傅岂不是老癞蛤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抓抓摸摸。”
玉清道人哑然失笑,未曾想到一时嘴快竟把自己给绕了进去,嘿嘿一笑,搓手道:“徒儿,你看啊,日上三竿,日久生情,日落西山,一日一夜,一日千里,哪一个不比两情长久时,抓抓摸摸要好。”
姬长夜眨眨眼,好奇道:“其他的徒儿都能理解,一日千里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玉清道人看了眼周围,小声道:“一品灵主,会飞哦。”
他娘的,是个狠人。
师傅能说会道,懂得挺多,或许是切身体会也不一定。喂萝卜头又吃了些草料,姬长夜拍拍手,转身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轻笑道:“难怪师傅现在窝尿打湿鞋,一直穿草鞋。”
玉清道人笑容一僵,抬手作势就要打,见姬长夜一溜烟跑去酒摊刚好空出的长条木凳上坐下了,讪讪收回手掌。
许老掌柜客气迎了上去。
玉清道人摇摇头,叹息一声,“年轻不知精气贵,老来窝尿打湿鞋啊。美人好是好,腰是杀人的刀,不看吧,又想,看了吧,费命,进退两难哟。”
酒摊上,
许老掌柜客客气气道:“两位恩人还是老样子,六两沉缸老酒,一叠酥花生,一盘酱牛肉?”
姬长夜想了想,笑道:“许老,多二两新酿杏花酒。”
酒数陈的香,最勾汉子嘴。
沉缸酒,醇厚馥郁,最让老人想。
而沉缸老酒最烈,最辛辣,师徒二人独爱这一口。
“好嘞,恩人稍等片刻。”许老掌柜退走打酒。
玉清道人环顾四周,除了来往的商队外,就属肩上扛着大大小小行囊的普通老百姓最多,风尘仆仆,拖家带口,只是在酒摊稍作休息,便接着赶路。
酒菜上齐,姬长夜拉着许老掌柜坐下一起喝酒,三年未见,要多谢许老掌柜照顾萝卜头,二两新酿杏花酒就是给许老掌柜准备的。
许老掌柜满是褶子的脸上笑开了花。
酒摊子现在不忙,年轻小二一个人能招呼过来,许老掌柜也不再推脱,擦了擦手,笑着坐下。
三人先举杯,说些家常,相互问候一番。
玉清道人放下酒杯,指了指路上背着大小行囊的寻常百姓,问道:“老许啊,他们这是去哪?”
许老掌柜眼里闪过一抹愁容,解释道:“九曲镇,上阳岗,淮南城都出现杀人如麻的鬼怪,一夜之间屠杀商贾,官老爷一家满门,鸡犬不留,可谓是血流成河,断肢残骸遍地,去收尸的人都说那是修罗地狱般的景象,恐怖吓人。杀人的鬼怪,官府不敢去抓,附近的几个城镇都传开了,闹的人心惶惶,他们都是去两耳山避难的。平头老百姓过日子不易,好不容易支起个酒摊子,眼看好日子有了些盼头,竟出了这档子事,过几日,小老儿也要去两耳山避难了。”
许老掌柜知道两位恩人武功高强,三年前的一个雨夜若不是恩人出手相救,他早就被山匪杀了,于是好言道:“两位恩人若是为了官府赏金去抓凶手,听小老儿一句劝,还请两位恩人尽快离开此地。听说那鬼怪长的凶神恶煞,有三头六臂,脚踏黑云,江湖上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高手死了一个又一个,被找到时,头都没了,死无全尸。”
玉清道人,姬长夜相视一眼,市井传闻,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每个人再添油加醋一套说辞,谣言便是如此来的。
师徒二人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虽然知道青云六州灵徒猖獗,没想到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
姬长夜给许老掌柜倒上酒,笑道:“许老还请放心,修道之人可不在乎那些黄白之物,我和师傅去清扬观访完友人就走。”
许老掌柜长松一口气,只要恩人不是去抓凶手就好,嘱咐一句,“两位恩人路上需要盘缠,可去两耳山找小老儿。”
玉清道人抚须道:“好说,好说,老许啊,两耳山下有一处山涧,山涧里有两颗相邻的枯树,枯树后面有一个隐蔽山洞,你藏在那里安全,记得多带些清水干粮。”
来了两波商队,许老掌柜告罪一声便起身招呼,见桌子长凳不够,玉清道人和姬长夜起身让出位置,不耽误许老掌柜赚银子,挥手道别,牵走了萝卜头。
看着玉清真人往气运连山相反的方向走,牵马的姬长夜问道:“师傅,我们不去气运连山?”
玉清道人抖抖衣袖,吃着临走时抓的一把花生米,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九曲镇,上阳岗,淮南城相隔不远,顺手诛杀了这边的灵徒,等你凝聚出功德塔,到了气运连山,楚九奴那小子还怎么笑话你。”
萝卜头拿头蹭蹭姬长夜,等姬长夜转头时它跪下前蹄,嘶叫一声,露出几颗大板牙,示意姬长夜骑上去。
姬长夜会心一笑,拍拍萝卜头,牵动缰绳道:“等你长胖了,我再骑着你狂奔。”
似乎能听懂话的萝卜头四蹄齐动,摇晃马头,安静跟在姬长夜身后。
让开路给来往的商队,姬长夜转头道:“师傅,青云六州形势本就严峻,我们又会把阎罗天子引过来,无疑是雪上加霜。如果气运连山知道了,会不会拿我们去点天灯!”
玉清道人拍掉肩上飞尘,无所谓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阎罗天子是我们师徒招过来的。”
下了沿江官道,踏上羊肠小路,抄近路去上阳岗,偶尔能遇见逃难的村民,都是家有妇孺老幼,走的慢些。
姬长夜说道:“如果阎罗天子亲口说出来呢?”
玉清道人轻抚胡须,自信道:“阎罗天子是冥府五殿王,存世万年,很在乎它的那张老脸,自然不会主动说出它要杀的人反而从它手底下逃走,谁会蠢到自己打自己脸。”
说的很有道理,还得是师傅啊。
听君一席话,少读十本书。
活的越老,人越精,大概说的就是师傅这类人。
姬长夜打趣道:“师傅,你自己打自己脸的时候,徒儿拉都拉不住。”
玉清道人手一抖,拔掉几根胡须,疼得龇牙咧嘴,哼哼道:“休要瞎说,为师为人正直,品德兼备,备受百姓敬仰,谁见了为师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好。真有说为师坏话的,便说明那人没眼光,被猪油蒙了心,好坏善恶不分。”
姬长夜连忙点头称是,见玉清道人横眉竖眼,挂在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泥陀山附近的十里八乡,随便一打听,骂玉清道人的比比皆是,返观玉清道人耸耸肩无所谓,常把“不遭人妒是庸才”这句话挂在嘴边,洋洋自得。
也只有叶绿竹这丫头,爱屋及乌,一直捧着玉清道人。
而叶绿竹嘴甜,玉清道人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丫头。
那年,一只蝉,嘹亮了整个夏天。
玉清道人被狗咬,哀嚎声吓得山上飞禽走兽不敢出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