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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晚此刻刚回到望梅院,解了外头的披风,正捧着杯热茶歪在临窗的炕上极有兴致地欣赏着红梅映雪的景致,看了片刻,方搁下茶杯,挥手指挥着屋里的几个丫头:“这花儿开得好,快折两支进来,就放在这炕桌上!古人说得好,‘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红袖咱们也用不着,有红梅就够了。正好让竹青守着红梅写字,嗯,也算是雅事了。”
银叶几个听了,顿时笑成一团。绿枝反应极快,兴奋地答应一声,放开手里的书册就往外奔。
竹青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看着陆晚眼里灿然的笑意,苦着脸嘟囔道:“姑娘可别蒙人!这有香没香还不都一样?难不成有了那什么红袖添香字就能写得好看些?还是书能多抄两篇?要我说,没有还好些,省得分神!”
陆晚愣了一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竹青一脸苦大仇深外加气恼茫然的模样,一时乐不可支,从炕上坐起来,点着竹青的脑门赞许道:“嗯,这话说得好,今儿那书就少抄一篇好了!”
竹青眨着眼睛呆了片刻,随后猛地醒过神来,也不管陆晚那话是什么意思了,只不住地点着头,朝陆晚屈膝笑道:“姑娘可得说话算话!”
“姑娘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陆晚好笑又好气地斥了一句。
竹青大喜过望,先前苦大仇深的模样眨眼间就变没了,手舞足蹈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就差合掌念佛。她知道姑娘罚抄书是为她好,可那些字也太难写了,那笔她拿在手上也不听话。今儿竟然能减了一半,那自然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大一会儿,绿枝就捧了几支开得极艳丽的红梅进来,将花枝递给门口的玉墨,拍了拍身上的雪,到炕前跟陆晚回谨慎地回道:“姑娘,赵四哥才刚过来了,这会儿正在西侧门候着呢。”顿了顿,见陆晚呷着茶没出声,方又继续道,“赵四哥说那几个掌柜管事都回去了。孙掌柜在大门口拉着谭掌柜说了两句话,谭掌柜急着走,没怎么搭理。后头孙掌柜又拉着刘掌柜说了会儿话,两人一块儿走的。庄子里的管事们倒没什么动静。再有,郑掌柜还让赵四哥带了句话,说他那边照着姑娘的意思预备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几件事拿不准,郑掌柜想亲自来回姑娘,就是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有空。”
陆晚“嗯”了一声,手指捏着细润的青瓷茶杯慢慢转了一圈,视线落在窗外飘飞的雪花上,微微扬了扬嘴角,笑得极轻,眼里划过一丝讽刺,默了片刻,方朝绿枝嘱咐道:“你去跟小四说,让他找人盯紧刘富安,别的人倒不用花太多心思。至于郑兴和那边,就跟他说我腊月初六去开元寺上香,让他到时候去山下的别院回话。还有——”
陆晚顿了顿,轻吸了口气,她手里可用的人太少了,陆家的人轮不到她用,沈家的人她也信不过……当年那场祸事她并没有亲眼见到,她迷迷糊糊飘零到这个世间的时候,看到的就已经是遍地的尸体。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或许她根本醒不过来……
梅花的清香涌入鼻尖,清冽的气息让人瞬间从温暖和安逸中警觉过来。陆晚将凌乱的思绪拉回来,看着茶杯里残存的茶汤定了定神,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让小四万事留神……别伤了自己,也别让人钻了空子。”
绿枝点着头应了,略等了片刻,见陆晚没别的吩咐了,这才退出屋,转身往西侧门去。
玉墨剪着梅枝,好笑地看着绿枝急匆匆的背影。直到绿枝转过垂花门望不见了,玉墨才取了个青花梅瓶插好花枝,掀帘进屋,捧给陆晚瞧,“姑娘看看,这可好?”
陆晚搁下茶杯,从炕上站起来,细细看了一眼,满意地点头赞道:“极好!就摆在这炕桌上吧。”
玉墨笑着应了,摆好花瓶,这才退下来,站在炕沿边儿上,余光扫了眼转到外间去拿笔墨的竹青,低声回道:“姑娘,红蕊说正院那边今儿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崇宁侯府文夫人请姊妹过去小聚。”
陆晚皱着眉点了点头,“也罢,明儿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为什么事儿。”
三房正院如今住着的是陆晚那位便宜父亲续娶的妻室——文三太太。这位太太出身不高,当初陆晚她爹陆承辉挑中文氏也是想找个性子温婉安分守己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算出身不高那也架不住人家想往高处走的心思。文氏刚嫁过来的时候还使了些心眼,想把沈氏的嫁妆接过手去管。那时候屋里有陆承辉镇着,外头还有大伯母林夫人在前头挡着,文氏那点主意自然没成,陆晚也懒得理会她。直到大前年,便宜爹陆承辉又放了外任,文氏便有些坐不住了,偏偏那点心思又不知道遮掩……
陆晚厌烦地吐了口闷气,低头瞧见炕桌上的茶杯已经空了,便示意玉墨换杯茶上来,“老爷那边可有来信说什么时候能到家?”
“近两天倒没新信儿。照上个月的消息,这会儿应该走到金顺府了。不过听说入冬以来金顺府已北的地界儿都下了好几场大雪,路上积了冰,不好走。就算赶路,估摸着也要等到小年后才能到家了。”玉墨略想了想,方答应着回了话,又重新替陆晚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见竹青进来了,方退到炕边儿的矮榻上,专心致志整理起书册来。
陆晚捧着热茶重新坐到炕上,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脑子转得飞快。跟文氏那种脑子都没长全的人过招,就算赢了她也觉得亏得很!所以还是得想个干脆的法子,最好让她那个爹自己去管。哎,她是真不想费这个心思,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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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侯府西侧的文景院里,文三太太局促坐在崇宁侯侧室文夫人下手,脸上带着丝讨好的笑意,手里捧着半杯茶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见屋内的丫头婆子都退出去了,这才瞄着文夫人的脸色,斟酌道:“姐——”话刚出口,瞥见文夫人脸上明显的不悦,文三太太忙将后头一个“姐”字咽了回去,改口称道,“夫人,您看这事儿……”
“你那话我都听清楚了。”文夫人抬手打断了文三太太的询问,眉间带着三分不耐七分倨傲,语气里透着几分居高临下,“我倒不是为了这些。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家跟咱们侯府比门第到底差了些,不过是看在亲戚的面儿上罢了。听你的意思,那妮子是个性子柔顺的,年龄刚好也合适,倒也勉强算门好亲。只是这人还是得再看看,若真是个好的,我也好一并跟侯爷提一提。”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自然得再看看。”文三太太满口答应着,心里早已有了盘算,只等着文夫人一句话罢了,“腊月初八是她母亲沈氏的生辰,那丫头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去开元寺上香。正好那寺里也清静,夫人看,就安排在寺里可好?”
“你看着办吧。”文夫人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神色淡淡的,没了后话。
文三太太知道这是要送客的意思,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到底还是忍了下来,陪着笑意起身告了辞,随后带着丫鬟婆子出了崇宁侯府,到侧门处上了陆府的马车,刚摔下帘子,脸色便垮了下来,往旁边呸了一声,“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妾室,竟跟我摆起侯府夫人的款儿来了!真以为自个儿了不得了……”一叠话骂完,胸口仍旧堵闷得慌,只觉得不解气,抓了手边的铜炉扬手就往外砸。
那铜炉撞在车厢内壁上,砰地一声,摔落下来,歪歪斜斜地转着圈儿往外滚出去,炭灰撒了一地。
驾车的婆子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胳膊抖了抖,也不知鞭子落在了哪儿,只听套在车前的黑马突然一声嘶吼,眨眼间便扬蹄飞奔起来。
文三太太没留神,在骤然的颠簸中一个趔趄磕在车厢壁上,脑门上瞬间红了一块,痛得吸了口气,满腔的火气再也憋不出,直冲着驾车的婆子而去,一路骂骂嚷嚷到了陆府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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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的马车刚出崇宁侯府后头的巷子,周家大爷周志坚便满脸不耐地带着小厮进了府门,走到文景院,由着丫头解了披风,一屁股坐在褥子上,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儿,非得让我回来一趟?我外头还有要紧的事儿呢!”
文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周志坚,一面吩咐人给周志坚奉茶拿衣裳,一面温声细语地关切道:“这么冷的天,外头又下着雪,哪儿有家里暖和……”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周志坚不耐烦地打断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儿?没事儿我就走了!”
文夫人被噎得哽了哽,却也舍不得跟儿子发火,仍旧温和地笑着,“是有一件事儿,你的亲事。前儿你姨母——陆家三太太过来提了一句,说他们家四姑娘长得好,人也温婉,勉强配得上咱们家,娘当时没应她。今儿你姨母又提了这事儿,说那丫头嫁妆丰厚,当年她母亲沈氏的嫁妆可是排了好几条街,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先前那些庄子铺子都是陆家大房代管着,如今眼看着就要交给那妮子自己管了,她又是个性子柔顺的,这嫁妆日后还不是用在男人身上?娘原本想问问你的意思,谁知道你又出去了。”
文夫人顿了顿,见周志坚虽一脸不耐,但却没立时反对,便知他有些意动了,方暗自舒了口气,笑着继续道,“你姨母说那丫头人生得极好。娘想着若真是如此,倒也可以结了这门亲。”
“不行!”周志坚嚯地一下站起来,踢开奉着茶上来半跪在地上的丫头,语气蛮横地指使道,“我得先看看人再说!”
“行行行!都依你!”文夫人忙点头答应着,拉着周志坚安抚着,“你放心,娘都跟你姨母说好了,让你姨母先安排好,咱们到时候直接去看人就是。回头你仔细瞧瞧,若真看得入眼,也是那丫头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