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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尔,你……有没有什么不适?”
说话的人是陈顾返,他坐在副驾侧身,一只手臂撑在头枕上,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着皮质座椅。自从小朋友干了不得了的事情以后,他每天总要问那么几遍,紧张她。
“没有。”沈与尔一面低头观察驾驶室的仪表,一面斩钉截铁地说着。
才3天呀!
“陈顾返。”她猛地抬头,差点亲到他的嘴唇,“不行,我不敢用你的车练,怕给你撞坏了。”车顶的篷敞着,早秋清爽的风将他身上独特的沉香味道吹进了鼻子里,她又吸了两口。昨天倒车时险些刮到一颗树,吓得树边晒太阳的小七“哇”地一声就哭出来。
然后——弱搓搓道歉了老半天,才把这个外边狰狞内心脆弱的大男生安慰下来。
这时候,陈顾返将双臂从她身后绕过去,握着她的手在方向盘上,轻声说:“不要紧,练你的,坏了去拿去修。”
“不行不行。”沈与尔坚决表态。
他手指捏下墨镜丢到前面,看了一会儿这个小朋友,反手摸到手机给小七打电话。
“什么指示?”小七在那边迷迷糊糊问。
“把你的车开过来。”
“小先生……”已经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快点儿。”
“……”
约莫5分钟后,小七将他的吉普沿着酒庄里大草坪边上的马路开了过来,草坪上的欧式浮雕喷泉还在喷着细细的水柱,他就停在旁边。
陈顾返走过去,抬手拍了拍车身。
“小先生,没你的车皮实安全。”小七见他动作,这么跟他说。
沈与尔正伸去拉车门的手一顿,回头眯过去,“什么意思啊,我连马路牙子都没撞到过。”说着要去够这个大男生勾在指头上的钥匙,“小七你坐不坐后面?”
“crazy!不坐。”
他将手臂一抬,继续讲,“车给你,不过离我远点开好不好?”
“行。”
陈顾返这么跟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练了小半个月,一个葡萄酒赛事的电话就要将他招走。前一天,他牵着沈与尔在阳光下的海滩上散步,海面平静波光闪闪,他按着小朋友的肩膀开口了。
“小尔,一会儿去医院吧。”
“你!要干嘛?”她开始紧张。
“应该可以检查出来了。”总归还是担心她,万一……也好早点做准备。
沈与尔安静了小片刻,不确定他是不是愿意松口,不喜欢怎么办,“叔,叔?等你回来再去行不行?”商量的口吻,带那么点撒娇。
过几天自己先确定一下,她这么想着。
“回来得大半个月。”
“不晚不晚,真的不晚。”她蹲在地上耍赖,偷偷抬眼瞅他,“我一点也不想去啊。”
陈顾返想了想,估摸了一下日子,勉强点头。沈与尔这才让他将自己拉起来,迈进一步侧脸靠在他胸膛上。
“赖不赖?”他说,勾一下她的鼻子尖,手臂把她包围住,小朋友真的很少耍赖撒娇,几乎——没有。
“不赖。”她嗡嗡答,“跟你商量嘛,没不讲理。”
他在上面吻一吻她的头发,隐约笑。
这天,沈与尔百感交集,坐在马桶盖上手里握着一只验孕棒,刚才手一直在发抖,看到结果的时候——怎么说,这种感觉,仿佛坐飞机时的忽然失重,晕到眼前一白,心跳到现在还不能平复。
她将手一点一点摸到小腹,好像被烫到似的,掌心越来越暖和,心越来越软,她用虎牙咬着嘴角放空,心里演练怎么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手机在卧室突兀地响了。
沈与尔一下子弹起来,作势就要跑过去,忽然想到什么,转瞬又赶紧将步子缓下来。握着手机,她深呼吸了两口,接起来。
“小璃姐。”
“呦呵,接我电话紧张什么?”
“有吗?”
“没有,逗你呢!”那边总有各种各样忽远忽近嘈杂的欢笑声传过来,偶尔夹杂着一些别国语言,吴璃在这样的背景里开口,“我们在墨尔本的海滩上度假,来不来看看我们,顺便意思意思带点东西。”
“当然去,等我。”
也就海里游一圈的工夫,沈与尔见到了遮阳伞下半靠着喝饮料的吴璃,舒服惬意地伸懒腰。她慢慢走过去,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都秋天了。”
吴璃手指划了一圈,下巴一努,“喏,这几个,哪个都说没工夫,姐千辛万苦才把他们骗过来。”
“没这么夸张。”霍湘环顾四周,笑道,“陈顾返没过来?”
“他受邀去当评委了。”
聊着,几人就收拾了烧烤炉子,预备返程。
“去我们那儿住吧。”
“诶?小心……”
最后一个音还没蹦完,霍湘的手捞了个空,几个人就眼巴巴瞅着沈与尔在平地上,被斜了一半的石板绊倒。
短暂失神,沈与尔跪趴在地上咬着牙嚷嚷疼,最近总是不自觉没力气呀。
吴璃赶紧给她扶起来,边瞧她额头上磕到路牙的一个大包,边念,“小朋友,你脑袋底下才是一块大石头,这时候捂什么肚子?”
话音刚落,几双眼睛就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齐刷刷望过来,审视地看她一系列小动作。她先是碰了碰小腹,没觉察到不适,这才松口气地点头。
“卧槽,陈顾返知道了吗?男孩女孩啊?”张生迟说着,心里盘算小九九,当然希望是女孩,因为包括叶北向、南城在内,所有哥们家里,都他妈是男孩,娃娃亲都定不了。他又问,“陈顾返不是说,现在不打算要小孩来着?”
听得沈与尔一紧张,不打算……要!
她没说自己的壮举。
吴璃在张生迟腿上踹过去,霍湘挎住小朋友,“几个月了?”
沈与尔思考了一下,“大概一个多月。”
“孕妇,好好上楼梯。”吴璃挎住另一边,比她还兴奋,兴奋着兴奋着就开始恍然,是哪一年见到了陈顾返身后亦步亦趋的小朋友,那么小,眉眼带笑,活力又自信。
一个洁身自好许多年,终于遇到久等的归人,一个在最好的年纪,将一生交付出去。不短暂,也不漫长,细水长流,大概就是他们吧。
她觉得心中过于感动了,于是打算讲点儿轻松的,“我特想看陈顾返知道后的反应,不然……咱们晚几天再走?”
“小尔,陈顾返什么时候回来?”
“月底。”
叶北向淡定说:“那估计赶不上了。”
确实如他所说,陈顾返在几人离开后第三天才回来。沈与尔到接机口等他,今天的风有些大,她在头上松松围了条红色薄羊绒的围巾保暖,模样更像小红帽。
“你今天怎么这么忐忑?”小七问。
她随口诌,“见到我老公高兴呗。”
“不像。”
“不像就不像。”
说着,她的眼睛便弯了起来,这个人从人海中走过来,一身西装,挺拔颀长。吉普里,陈顾返握住她一只手,“怎么这么凉?”
沈与尔将另一只手也放进他掌心里。
“小尔?”他直觉不对劲,上次电话里问她来事儿准不准时的问题,她说准时,可是小朋友表情不对。
“小尔。”陈顾返又念一遍。
她立马丢盔弃甲,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就这么喉咙发紧地低声说:“陈先生,你,要当……爸爸了。”
这一秒钟,陈顾返空白了。
仿佛有人抽走了灵魂,又揉乱了强硬地塞回来,每个思路都堵在半截,通不了。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从来没有过,不知道是紧张、担心,还是喜悦。
前面的小七一脚急刹车,车轮转了几圈立刻停住,惯性太大,车身都往前晃了晃。
“妈的!”
陈顾返下意识将沈与尔围在怀里,平静下来,他敲前面座椅,“干嘛呢?”
“我,我……太惊讶了。”小七快哭了,“小先生,这不是你要当爸爸了,我给——激动的嘛。”
“别回去了,先去医院。”陈顾返冷静嘱咐着。
沈与尔眯眼睛看他。
他却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莫名其妙哄起来,“老婆,一定会很辛苦。但是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样子真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沈与尔这么想着,安静数他的心跳,非常快。这个从来恣意张扬的人,身体竟然会紧绷成这样。
她笑了,再次将手放到他的掌心,被他瞬间握住。
回去后,两人商定,还是要将宝宝生在中国。陈景安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他们,“多亏车不大,不然都得跟来,几个老人在家快急坏了。”见面第一句话说完,她就风风火火指挥赵约搬行李,“我只带了一个苦力来。”
沈与尔认为自己并没这么娇贵,随手拎了个大袋子,转瞬便被三只手抢过去,她呆了,被陈顾返赶进车里。
家中,每个人以不同方式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可非常不幸,她的反应格外强烈,有时勉强睡着仍会在半夜醒过来,难受地吐一吐,或者抽筋疼得哼哼唧唧,又想忍着不打扰他。
陈顾返在澳洲的葡萄也不顾了,她难过,他就心疼得无以复加。很多次,沈与尔迷迷糊糊睁眼,都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
于是,第二天,她便更加坚强地吃饭。挺过去就好了,会很快——她安慰自己。
这段日子,不长不短,预产期在11月10日,可是一点迹象都没有。
这天,一家人紧张兮兮,陈顾返将大提琴靠在窗户边,手臂撑在她两侧,问:“小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与尔摇头,“要不,你再给宝宝拉一首?这次换欢快一点的。”
“她踢你怎么办?”
“不……会。”
陈顾返贴过去听了听,跟肚子里面的小家伙对话:“宝宝,乖一点,不然出来打你屁股知道吗?”他坐回去,继续拉琴。
连续几天,沈与尔半点要生的样子都没有,她甚至可以健步如飞地跟隔壁姐姐去买菜。这件事情陈顾返知道了,他追了3条街将这个小朋友带回来,脸色不爽。
“别生气啊,适当运动对宝宝好,我是有依据的。”
他就这么抱她在自己腿上,一声不吭。
“陈顾返,陈顾返?”沈与尔拽着他手指摇了两下。
他继续沉默。
“陈……顾返。”这次,她的声音颤了。
他蓦地紧张,瞬间绷直,“小尔,还好吗?”
“疼。”她说。
“乖,别怕别怕。”陈顾返吻了她的额头,去拿旁边的手机叫救护车,险些将花瓶碰到地上。
医院里,又是漫长的等待,一家人都来了。
陈顾返靠在产房边的墙面上,一瞬不瞬盯紧门缝。原本是跟进去的,待产室里沈与尔开得太慢,疼得又狠,鼻子里都插上了输氧管,头发一缕一缕汗淋淋的。疼起来的间隙,她还有那么点理智认为这种近乎苟延残喘的样子一定会把他吓坏,于是勉强抬眼,用偶尔被抽口气打断的声音,跟他说,出去等。
他不干,拨开她的头发,握紧她的手。心都嘎嘣脆得要碎了,怎么能出去,这时候看不见她,大概得疯。
沈与尔急眼了,又疼又烦躁,怎么说重话,他就是不走。
最后,护士来了,警告他不能这样影响孕妇的情绪,他恳求表示自己既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只看着。沈与尔摇头,护士还是给他赶了出去。
“这里不是允许陪产吗?”他再次尝试,因为能陪她,特意找了这家医院。
“可孕妇不乐意你看着,就算你给整个医院包下来了也没用。”
后来,他就只能等待,心急如焚。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与尔在里面开始哭,那种挺压抑不敢使劲的哭。陈顾返倏地站直,心里仿佛被人抓着搅弄一样,呼吸不畅。
陈老太太过来,抚他的背。
“妈……”话音就要出来,还是一下子哽住,他眼圈都红了,懂事以来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
“别紧张,没事的。”
“可是她很疼啊。”
这种折磨持续了很长时间,陈顾返觉得大概真的要疯的时候,婴儿哭声传出来,他怔了几秒钟,不偏不倚直直杵在产房正门口,像一尊雕像。
门上开始有响动,很快宝宝被放到婴儿车里推出来,护士说了什么他没怎么听进去,只在大门再次合上前,望进里面。
“要看一看吗?”护士准备把孩子推走,问。
陈顾返看了过去,谈不上的复杂感觉,这就是跟她的小家伙啊……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脸,转而又将自己的脸贴过去,用几个月来一直跟她平静对话的柔软嗓音,说:“宝宝乖,等爸爸一会儿,爸爸等完妈妈,我们就一起去看你。”
小家伙动了动鼻子。
再次看见沈与尔是在2个小时后,期间他一直靠在原地,动也没动,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进去。望到她的瞬间,见她一切都好,才终于能扯出第一个微笑,给她。
“老婆。”隔着护士,他用口型无声叫她。
沈与尔恢复了点儿力气,像往常一样歪歪咬着嘴巴,也笑给他看。
就在陈顾返给她喂红糖荷包蛋的时候,小家伙被整理干净抱了过来,病房很大,充满喜悦,几个老人家更是争先恐后想要抱一抱。
“给我瞧瞧。”沈与尔含着蛋,咽下去汤,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
“你别动手,我给你托着。”
陈顾返放下碗,把小家伙抱到她身上,她瞬间受不住就要去亲这个软软的肉团子,“陈顾返,你喜不喜欢她?”说着,沈与尔握住她的小手,完全沉浸在小家伙带来的满足中。
“喜欢。”当然喜欢,是你的,什么都喜欢。
陈顾返大手伸过去,将两只勾在一起的手包在掌心,相机一闪,旁边不知谁拍下了一家三口第一张全家福。
小家伙,父:陈顾返,母:沈与尔,性别女,11月16日,16点16分生于中国西安,重6斤6两,母女平安。
后续:
接到消息的众人坐不住了,纷纷致电问候,因为终于有女孩了嘛。张生迟厚着脸皮第一个说了娃娃亲的事情,陈顾返简单直接拒绝,“我们家姑娘,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不干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放在母女俩身上,半刻也挪不开。
怎么能跟一个刚当父亲的人要女儿呢。
后来,被拒绝了一遍的众人又开始新一轮的电话攻势,“陈顾返,听说你家姑娘小名叫十六,因为16号生吗?果然跟你一样随意啊。”
怎么可能这么随便,他才没有解释。
只因为——那年,自己遇见了16岁的孩儿她妈,从此就是他的一生呀。
小剧场之先叫爸爸还是妈妈:
陈顾返刚给小十六洗完澡,正坐在小板凳上摆弄尿不湿。整理妥当,他伸着手指玩她的睫毛,这么长,跟小朋友的一样赏心悦目,眼睛又黑又大。
他们都说十六像自己,眼睛会勾人,他倒觉得更像小朋友一些,漂亮、好看,又爱笑。
小家伙伸手了,摆出迷人微笑吐泡泡,这是要抱抱。
陈顾返赶紧将她抱在怀里,跟她顶额头。十六蜷着指头,咿咿呀呀嘟起嘴吧,他笑,将侧脸凑过去。小家伙亲住,咯咯咯乐。
赵约过来看小妹妹,正巧瞧见这一幕,心里就开始回忆,小舅舅什么时候让人这样碰过,除了沈与尔跟这个小家伙,真没别人。
这时候,小十六开口了,“papa。”
陈顾返愣了2秒,轻轻笑,“你说什么?爸爸?”
“ba~ba~”她重复。
“会叫爸爸了?”赵约惊讶,把手伸过去摸摸她的小脸蛋,她扭头就笑。弄得赵约直拍自己手背,“妈呀,不行,心都要化了,这长大了还了得。”
陈顾返却将脸凑过去诱导她,“宝宝乖,你得先叫妈妈,不然爸爸可不乐意知不知道?”他继续佯装大灰狼,“爸爸不乐意就会捏你的小脸蛋,揍你的小屁股。”说着,他作势轻轻点了点小十六的脸颊。
十六略迷茫,眼睛睁得很大。
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音,“妈——妈——”
十六念,“mo~mo~”
陈顾返不厌其烦一直给她重复,终于,小家伙咧着嘴,闪着黑亮的大眼睛,一声一声奶奶的,“ma~ma~”谈不上标准,却清晰可辨。
他满足地低声笑,“真乖。”小十六也跟着爸爸咯咯乐。
晚上,陈顾返搂着沈与尔在被子里,跟她鼻尖贴鼻尖,先吻了一小会儿,才说:“老婆,十六会叫‘妈妈’了。”
她惊讶。
“我刚教的。”他别开小朋友的头发,一面亲她的耳朵,一面说。
沈与尔手臂绕上他的脖子,慢慢回应他的动作,笑:“巧了,‘爸爸’也是我刚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