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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很是安静,桌上那镂空雕花香炉燃着沉香,便能安定心神,偏生三分……古怪。许是这样淡生白烟掺了茶汤的清香,便有了几分眩人,琉素垂眸呷着茶,嘴里极不是个滋味,就连心中也微微凝顿了下。
你倒真是要脸……你倒真是要脸……她的确是不要脸的,可她想,如果王如是身处她的地位的话,这个选择一定同她无异。可这话说出口来,就偏偏叫她万分无语。过了半晌,嘴里的苦涩微微散开了去,压在了舌根,这才道:“你是主,我是客,应该是我拜访你才对。”
王如是心口本就压着气,瞧她这番不冷不热地模子,怒到极点,反倒放声笑了起来,道:“你果然要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可真真是个好的,一个女子怎就做的如此下作?”琉素手中一抖,差点泼洒出茶汤来,她垂眸看了看,声色平淡的听不出一丝起伏,那明明是冷到骨子里的口气。
“我怎就下作了?摄政王明摆着是北宋皇帝,我一没有祸害他为了我做出何等祸乱国本之事,二没有与外人勾结,出卖何人。不过是自私了些,为了自个的命,寻求个安身之地。你这话也委实叫我奇怪,我是杀了人、放了火,还是碍着你们琅琊王氏了?”
她一口气说了一些话,心中不生气那是假的,更兼身子本就虚,此番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是煞白。王如是抬了抬眼皮,嗤笑了声:“一个未婚女子先有了孩子,你说是不是下作?”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是关键,琉素搁了茶杯,也不愿同她过多纠缠,只道:“你且走吧,等事情一过,我便走了,你也不必搁在心上。我知道你是不愿我在这给你添堵,可我也不愿意见你在这给我闹心,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就是想撵我走,也做不得数。”
王如是气到极点,冷冷笑了下,道:“我做不得数?我是正儿八经的摄政王妃,这座府邸正门抬进来的,凭什么做不得数?凭什么你说我说了不算?”琉素心中一阵绞痛,要是原先遇见这种事,她不过冷笑下便一过而之,偏生牵扯上宋肖,她是如何也做不到不痛不痒。她扬了扬脸,张妈妈顿时会意,搀扶她起身,她娇小的脸,从上至下睥睨着王如是,说:“你且放心吧,我是不愿来的,正好如了你的意,走就便是。”
她也不去管王如是的想法与脸色,步子虽小,却是极快,没两下,便消失在书房内。王如是本能起身,看着那抹堪堪娇弱的身影消失在泼辣辣艳红芍药的繁花锦簇间,再不见踪迹,有的也不过是青葱翠绿的滕树,沙沙的来回响动着。这样草木欣荣之间,终于隐去她蔚蓝纱绸镶绣着朵朵水色六月雪的随风波动。
王如是微微蹙眉,下意识问:“你看她待如何?”小环裣衽为礼,说道:“公主不必担忧,不过是做戏,可偏生此刻摄政王不在,她做戏也无人可看。”王如是淡淡瞟她一眼,似笑非笑。小环回礼一笑,却是各生针锋。
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宋肖,下午余晖降落,霞光布满天际之时,他便回了书房,纳兰青把事情经过原封不动的诉说一遍,宋肖也只是淡淡恩了声。这种反应,自然叫纳兰青惊讶,脑子没来由一热,便问:“您就放她一人回去不成?此刻正是各路蠢蠢欲动之时,琉素姑娘一人身处侯府,也便是极度危险的。”宋肖提起笔,笔尖吸足了墨,他却发了愣,“嗒”的一声,素白的纸便染了一滴纯黑的墨,他顺势看去,黑白分明的样子,却提笔落于那滴墨之上,似是游龙飞舞,不过尔时,便俊逸洒脱的落下几个字。他说:“我那样对她,算是仁至义尽,她却弃之如敝屣,到底是不配我在花心思,如此走了也好。”
纳兰青心中微微生了寒意,这样的宋肖不是宋肖,而是真正的摄政王……只不过这样子的他,他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未见到了。他抬眸,觑了眼宋肖,小意道:“琉素姑娘毕竟是您……于您……”宋肖抬眼,嗯了声,纳兰青壮了胆子,又道:“有过一段情意,您总不能放她不管不顾。”
宋肖看着未干的墨迹,恢复于往日的常态,任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说:“那只是从前。”纳兰青心中一急,只是为琉素感到不平,忙道:“到底是女儿家,容易犯些小性子,您比她大这些,总该……总该让让她。”宋肖顿时冷笑,说:“女儿家如何,不懂得看局势,又不懂看眼色,这番闹,要闹到何时?我让她许多了,她难道不懂我这是一再放纵?她这样,不要也罢。”
纳兰青忽然心生烦躁,只是道:“您说的是。”便也作罢,不再多言。宋肖却折纸,交给纳兰青,道:“去给工部送去。”纳兰青心中一跳,却顿生喜悦,眉梢眼角都露出喜色,忙说:“属下领命!”宋肖也跟着笑起来,缓缓舒口气。
是了,工部尚书儿子一马鞭甩死了人便是个开始。这工部尚书名叫李铮,主管桑田、水利工程等,手中垄断着整个国家的农业发展事业,更兼各路水部工程,与各个藩国的水路交接。手中握着的权利,那也是不小得,是以,他儿子甩死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年景帝刘启操起棋盘砸死吴王刘濞儿子一事,也为后世记载。俗话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放在一带刚正不阿的帝王身上,那才算得数。就如这几日,此事再起风波,李铮儿子甩死的乃是兵部侍郎最小的儿子,李铮虽然是二品,比侍郎高于一品,但他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压下来,那也是做不到的。
兵部尚书这官看似高于兵部侍郎,但实则兵部尚书的实权都握在摄政王手中,还不如尚书的副官侍郎掌权掌得多,所以这位正二品工部尚书李铮的官位与兵部侍郎的官吏其实是等量齐观,不相上下。在这事之中,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工部尚书现在是代王宋烨一党,而兵部侍郎却是归属宋肖管辖,更兼宋肖、宋烨本就面和心不合,这事委实是个好引子。
那是绝对不可能压下来了。兵部侍郎一个劲儿递折子,折子宛若雪片子似得,越叠越高,越发的多了,且侍郎字字珠玑,看的宋肖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心中却是生了笑,一个武将,能写出此番令人折服的文笔,要说身后没有人那也是不可能的。自然了,这事还需要两个给底下人做主的主子说了算。宋肖终于去上了朝,照理说他比宋烨大着一辈,这位置理应是宋肖坐,更兼人家还有摄政王名号在,可偏生宋烨是个傲的,手下人犯了错,也不见他惶惶然,反而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
宋肖心情颇好,也不在乎这些礼数,只道:“小侄儿心高气傲,更是年轻,我老了,自然要让给他。”说罢,吩咐纳兰青搬了椅子坐在宋烨身侧,似笑非笑。宋烨见他这样,心中顿时开始发虚,这样的行为,明摆着是给他面子,其实不然,而是大大给他折了面子。无声便说,宋烨这样年轻,做事没有分寸,更是不适合做皇帝,反倒是他宋肖,心胸宽阔,不计较这等小事。
其实在宋肖进来那瞬间,宋烨便知道此事大大的不妙。工部尚书投靠他,他本身应当是护着,可这事偏生扯上宋肖……这样个心眼颇多,深藏不露之人,还不知何时就等反咬他一口。宋烨眼神扫过群臣,垂下眼帘,忽然就想起上次擎剑指在宋肖脖子上那事……
好像是见了血?见没见呢?正待沉思之际,宦官的声音便响彻大殿,穿过云霄,更兼层层宫门……新的一天就此升起,晨曦刺过云层薄雾,倾洒于碧色琉璃瓦上,微微反了白光。宋肖正了正身子,眼神却望向大殿门外,这样的宫殿,一座座如叠峦山峰,飞檐斗拱显露在层层薄雾间,露出最原本的凶煞,就像着紫禁城,被红墙绿瓦撑起了一方天地,因墙太高,终是见不到外面的广阔自由……那是被折断翅膀的百灵鸟,鲜血淋漓,挣扎在其中,终于困顿于此……
其实就这样放她走,也好。
朝堂纷争终是不绝于耳,一方有一方的理由,宋肖同宋烨却是恍若未闻,自顾自看着。终于在李铮与兵部侍郎两方都口干舌燥之时,宋肖清了嗓子,说:“侍郎的儿子固然有错,但工部的儿子也着实不该下死手,这要是放任下去,岂不是视法纪为无物,视本主为虚职?”
李铮顿时身冒冷汗,这意思便是不能放过了,他想来想去,最坏的结果便是入狱,受尽苦刑,应当是不该一命抵一命……可兵部侍郎如何能如他所愿,立时上前一步,打了个千儿,说:“为了国之本,法纪为上,最该是杀人偿命!”
宋肖没言声,朝堂众人都不做声,各有想法。宋肖漫不经心斜睨宋烨,堪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