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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奔到近前,才发现那一身红色锦纱衣裙的女子根本就不是成欢。
花树下的女子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继续转过头去,忙着手里的事情。
萧绍昀借着太明湖畔的灯火,看到她手中似乎有一根细细的东西。
安竹林努力地踮起脚尖,将手中的红线向花树的枝桠上挂上去,却次次徒劳无功。
“你在做什么?”萧绍昀没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细微的颤抖。
但是安竹林发现了。
果然,前世徐成欢传说中的那些事情,全部都是真的……
她仰起脸,看到萧绍昀高大的身影把她全数笼罩,但是她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欣喜,反而带上了些不悦的嗔怪。
“皇上今年的七夕把臣妾忘了,臣妾又不能出宫去,只能自己想办法,在这树上,挂上一根红线,好让月老记得,把臣妾和皇上生生世世都绑在一起。”
女子甜美温柔的声音散落在夜色里,萧绍昀眼角,却渐渐泪光浮现。
“成欢,你真的是成欢……”
无数辛酸凄苦涌上心头,萧绍昀像是终于到达了终点的旅人,伸出双臂,将眼前的女子紧紧搂入怀中。
红线相约,生生世世,除了他与成欢,这时,应是没有任何女子能够知道!
习惯了前世徐成霖的臂膀,安竹林下意识的反应是抗拒的。
可是萧绍昀身上的龙涎香味道一缕缕地钻进她的鼻中,这带着尊贵与飘渺的味道,让她逐渐放松下来,安静地伏在了萧绍昀怀中。
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所求的吗?
此生她再也不是徐成霖那个病弱无闻的妻子,她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詹士春远远地看着摘星阁上相依偎着低声私语的两人,皱纹遍布的脸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詹大人,您也不必觉得失落,皇上能亲自找到皇后的魂魄寄生之人,也是咱们大齐的福分,您为此事尽的心,尽的力,皇上必定不会忘记的。”
刘德富也一起候在摘星阁下面,不过与詹士春的面无表情比起来,他堪称喜上眉梢,一张白胖的脸笑意盈盈,藏也藏不住,与平日的不动声色相去甚远。
他实在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无论孝元皇后的转生者是谁,只要皇上能认准了一个,从此不再被这妖道所蛊惑,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詹士春并不以为杵,甚至还点点头:“刘公公说的是。”
是啊,若是皇帝此时认准了这安竹林就是孝元皇后转生,那他这个招魂的人就没什么用了,什么招魂台,什么选秀,此时都可以半途而止,与他一起成为大齐最大的笑话了。
而皇帝,怕是早就对他起了杀心了,萧家的人,除了当年的秦王,其余的,在他眼里根本没什么好人,全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可他詹士春,改名换姓,隐藏容貌,孤苦一生,就为了成为大齐的笑话,就为了死在萧绍昀的手里吗?
这盘棋,无论杀出什么样的棋子,都没有用了。
他必将致萧家的人于死地!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摘星阁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你六岁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没事的成欢,你不记得没有关系,有我在,你会慢慢记起来的。”
萧绍昀带着安竹林来了摘星阁,却发现她并不记得这是哪里,也不记得他们曾经的过往。
月在中天,萧绍昀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人。
尽管不一样了,可是他还是不想再去怀疑什么。
没有人接近过安竹林,也没有人刻意教过她什么,她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都是凭空出现在她脑子里的。
她如是说,萧绍昀也是相信的,暗卫已经查探过,的确如此。
甚至,她也确实是和前些日子刚进宫之时大不相同了。
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的身体里,潜藏着成欢的三魂七魄,成欢只是累了,想要慢慢苏醒?
终有一日,怀中的这个人,会慢慢地变成他记忆中的那个成欢。
他们再也不会经历那样充满艰难磨难的前世,他们一定能得到一个真正圆满的今生。
安竹林乖巧地任由皇帝宽大的衣袍为她遮去这高空的夜风,仰头凝望着萧绍昀温柔如水的眼神,而后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坚实的胸前,一轮明月倒映在她的眸中,散发出有些迷醉的神采。
从来没有人带她看过这样美的月色。
前世,在安国公府,她只是一个病的要死,拖累所有人的不详之人,在威北侯府,她只是一个被徐成霖客气相待的夫人,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温柔以待,小心呵护。
她看过的所有月色,只是在被徐成霖抛弃在庄子上之后,夜深人静时凄寒冷清的孤月,如同她那黯淡的一生。
徐成欢,若是你不死,你的确,会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女人啊……
可惜,你死了,活着的人,是我。
安竹林无声地笑了笑,轻启红唇:“皇上,臣妾想回去看看爹爹和娘亲,您可否准了臣妾?”
“你想念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了?”萧绍昀低头问道。
语气很轻,像是怕惊到她,可安竹林的心底还是沉了沉。
还是没有把她完全当成徐成欢啊。
可这也没关系,来日方长。
“皇上,臣妾是想侯府的爹娘了。”
安竹林努力地回想着前世每次徐成欢摆着皇后仪仗回府,却像个孩子一样呼唤爹娘时候的样子。
却瞥见萧绍昀的脸色倏然就变了。
“他们既然不认你,你何必再回去。”
萧绍昀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语调变得有些冷。
他是永远都不会让成欢知道那些黑暗中的龌龊的,可是,威北侯府的人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他们才不在意成欢是否能回来,也不会像他一般将成欢放在心上。
安竹林察颜观色,有些后悔,可话已经出口,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收回了。
“皇上,爹娘和哥哥不肯认我,肯定是不敢相信我还能再活过来,这样的事情,原本就不容易让人相信,我不在意的,我只想回去看他们一眼。”
月光照在怀中女子的脸上,是和从前一般的天真和孺慕。
“既然你想去看他们,那明日,朕就陪你去一趟威北侯府,只看他们一眼,咱们就回来。”
他不喜欢成欢这样牵挂那些所谓的亲人。
成欢在这个世上的至亲之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安竹林心里极为不明白,明明前世,萧绍昀是和徐成欢一般对威北侯府亲厚有加的,为何今生却成了这样?
等萧绍昀带着安竹林走下摘星阁的阶梯时,刘德富看着被萧绍昀护在臂弯中的安竹林,赶忙上前,对着她行了一礼: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恭贺皇后娘娘安然归来!”
安竹林微笑着点头:“刘公公免礼。”
刘德富一直是萧绍昀身边最受宠信的内侍,若是能向着她,那是再好不过。
詹士春看着这荒谬的一幕,几乎笑出声来。
徐成欢的魂魄,连他都找不到,又怎么会真的转生在这个女子身上?
萧绍昀抬眼看了看詹士春,对他的无动于衷有些讶然。
事已至此,留着詹士春好像是真的没什么用了……
“詹大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怎么还不向皇后娘娘行礼?”
刘德富一向跟主子心意相通,皇上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
詹士春俯身向皇帝行礼:“恭喜皇上,孝元皇后的魂魄,已经被皇上找回了一半。”
“一半?你这是何意?”
萧绍昀紧紧盯住了詹士春。
詹士春看了一眼安静不语,眼神中却透出几丝慌乱的安竹林,恭敬地答话:“当日孝元皇后身故,事发突然,臣设坛做法,总归是晚了几分,孝元皇后的魂魄就有些涣散,如今招魂台尚未完工,孝元皇后的魂魄又怎么能顺利归来?不信皇上可以问问安小姐,是不是虽然以为自己是孝元皇后,但却遗忘了很多事情?”
安竹林一张俏脸顿时没了血色,萧绍昀更是神色大变——成欢的魂魄,居然只回来了一半?!
詹士春重新深深低下头去:“而孝元皇后这一半的魂魄能这样早就归来,想必,也是因为皇上精诚所至的原因,是以,这也算是一件喜事。”
萧绍昀虽然震惊,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看来詹士春还要留着了,他所说的,并没有差错。
安竹林不记得很多事情,他只以为是成欢没有彻底醒来,原来却是只有一半的魂魄。
“那皇后的另一半魂魄,又在何方?何时才能归来?”
萧绍昀的心又被悬在了半空。
詹士春回答得理直气壮,理所应当:“招魂台尚未建成,臣与上天无法沟通,并不能知晓。”
萧绍昀不语,随后却点了点头,一副显然是相信了的样子。
“朕会下旨督促工部,尽早赶工的。”
刘德富震惊得瞠目结舌。
这妖道!这么三言两语,怎么就又把皇上给哄了!
可惜刘德富是觉得皇上受了骗,萧绍昀自己却不这样觉得。
找到詹士春,是今生的事情,可是詹士春有能力为成欢招魂这件事,他却是前世就已经知道了。
他记得前世他疯了一样四处想办法要为成欢招魂之时,他找来的高人中有人说过,唯有道门一人能助他成事,那人姓詹名士春,只可惜詹士春已经忽然间疯癫了,不知游荡到了何处去了。
可是前世他还没来得及找到詹士春这个人,就被叛军刺杀,临死前远远瞧见天边一抹刺目的金光,就重回了尚未与成欢大婚之时。
不管怎么说,詹士春也不算毫无用处,至少,成欢的魂魄已经回来了一半。
萧绍昀回头望着安竹林这张与成欢迥然不同的脸,原本带着灼灼火焰的眼神也逐渐冷静下来。
“夜深了,朕送你回淑太妃那里吧,明日,朕带你去侯府。”
之前还是自称“我”,这么片刻的功夫,又成了“朕”。
安竹林柔顺地行礼应下,心中却恨透了詹士春。
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抹去了她今夜大半的努力。
萧绍昀与安竹林走在前面,刘德富跟在后面,忍不住惆怅失落。
还以为宫中的敬事房今夜就可以记上一档了呢,却还是闲着。
淑太妃看到皇帝亲自送安竹林回来,疑惑又诧异。
待到萧绍昀离去,她才遣退了宫女,看着安竹林。
“本宫今夜得到的消息,可是你已经得了皇上的欢心……怎么回事,皇上没有将那场洞房花烛夜给补上?”
前世经历过人事,安竹林自然是知道淑太妃的意思。
装了一晚上,此时在淑太妃面前,她也松懈了几分,脸上就透出了一丝疲惫来:
“他并不十分相信,并没有让我去昭阳殿侍寝。”
萧绍昀就这么送了她回来,她虽然暗暗松了口气,但心底,也是有些失落的。
一日没有成为皇帝承认的人,就一日心里不踏实。
淑太妃看着安竹林,觉得她有些可怜,可淑太妃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心给她,活在这个皇宫里,除了从前的徐成欢,谁人又不可怜呢?
“既然是如此,那你日后再多下些功夫,迟早,他会相信你的。”淑太妃懒散地倚在了靠背上,仿佛想到了很久远的从前,“男人啊,没有人会真的守着什么天长地久的,只要你在他眼前多晃晃,这心啊,说变就变了。”
安竹林应了,却没觉得这话对萧绍昀有用。
前世,他可是守着徐成欢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啊,最后徐成欢死了,萧绍昀也就跟死了差不多了,连江山都不要了。
她除了变成徐成欢,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可是,詹士春又是怎么知道她“记忆不全”呢?
第二日,威北侯府一大早就接到了皇帝的口谕,要带着安竹林来侯府。
“她这是想做什么?”
虽然没有见过那安竹林是如何在宫中作势的,可是安竹林的行径威北侯夫人可是都听说了,心中说不出的厌恶。
白成欢刚陪着威北侯夫人用完了早膳,早有一边过来立规矩的姨娘抢在摇蕙前面端了漱口的茶过来。
白成欢接了,漱了口,用帕子揩了揩唇角,才道:“怕是来找您和爹爹要名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