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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和五年,三月初三,距离孝元皇后薨逝整整一年,皇帝终于等来了招魂之日。
已经提前三日焚香斋戒的皇帝带着后妃与文武百官,登上百丈高台,为逝去的皇后招魂。
京城内外无数百姓蜂拥至京城西郊,甚至各地藩王官员也命人悄然到京城打探。
皇帝一人走在前,沿着侍卫重重守护的阶梯上拾级而上,明黄的龙袍拂过地砖上精美的花纹,玉冕下的面容在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金光下明灭不定,无人看得清,皇帝那平静的面容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急涌暗流。
大臣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座宏伟雄壮的招魂台内里是个什么样子,此时纷纷举目观看,才将这座耗费数万人力,花费无数白银的高台看了个清楚。
白玉铺就的地砖,精雕细琢,四壁金箔贴墙,只开了小小的气窗,头顶上,更是雕梁画栋,精美至极的壁画中仙神罗列,缥缈含笑,而幽暗昏沉的光线下,照亮他们前行道路的,赫然是墙壁上一颗颗硕大的东海夜明珠!
奢华已经不足以形容这座亦可称作“招魂塔”的高台,这已经是穷奢极欲!
远居庙堂之高,在去岁那场大旱中并无切身感受的官员们,即使那颗忧国忧民的心早已经在这么多年的风雨中磨砺得漠然对苍生,可在此刻,也忍不住心中震动——若是这些白玉金箔夜明珠,全都化作赈灾的银两,那去岁流离失所的百姓,又有多少人不必饥渴丧命?
没有人敢抬头去看远远走在前面的皇帝,却都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古有秦始皇修长城引发民怨,后有暴君隋炀帝修大运河而终至亡国,但那两桩,好歹还能于国有所增益,可如今皇上修建的这座招魂台,却只是因为一个死去的女人!
这与前朝亡国之君为宠妃修建鹿台有何区别?
难道前面的这个人,要做亡国之君,而他们这些一路追随的臣子,也要做亡国之臣吗?
还未到得最顶端,很多人已经暗自流泪。
百丈高台的顶端,是一片视野开阔足有十几丈见方的大殿,再也不必用夜明珠照明,但是那大殿中,是更加奢华的景象。
香烛静静燃烧,即使百丈高台上天风呼啸,将人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那香烛的青烟,都不曾有半分偏移!
珠帘玉簟,金碧辉煌,围绕着一座道家所用的香炉,那香炉三脚,呈深紫色,一看便知是紫金铸成,其上雕刻的花纹,古朴沧桑,一眼望过去,顿时有心魂动荡之感,仿佛再看下去,人的魂魄都要被吸进去一般!
一众大臣悚然心惊——往日深恨詹士春这老道士,此刻却不禁胆寒!
而香炉后面,有一座凸起的高台,已经安放好两张金座,不知道是要干什么用的。
香炉前一身道袍,宽袍大袖,仙气飘飘的老道士转过头来,恭谨地向皇帝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皇帝微微颔首,沉声道:
“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请两位娘娘归位。”
跟在皇帝身后一路走上来的卫婉与安竹林正累的浑身酸痛,听了詹士春的话,都悄然站定,心中如擂鼓一般忐忑起来。
皇帝转过身,眼神从她们两人身上掠过,最后放柔了声音:
“不必害怕,只是要为你们中的一个,补全魂魄而已。”
卫婉垂首答应,安竹林心中却是一片寒凉,惊恐地向詹士春望了过去——只能补全一个人的魂魄,那剩下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卫婉与徐成欢长相一模一样,性情也与徐成欢一模一样,难道,她才是徐成欢转生之人,而自己,到底还是逃不过被戳穿的命运吗?
詹士春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回给安竹林,留下她在无尽恐慌中瑟瑟发抖,一步一步地走向香炉后面的高台。
百丈高台之下,万众仰望,目光极尽之处,却也看不到那令人目眩的高台之上,是怎么样的情景。
白成欢只将马车停在远处,并未近前。
袁先生站在马车前与她说话。
“世子妃,您有没有觉得,今日皇帝率领百官前来,有些不对劲?詹士春,到底是意欲何为?”
听袁先生这么说,白成欢眼前也浮现出刚刚那一袭龙袍在前,百官在后,声势浩荡的景象来。
她凝眉想了想,心中生出一个惊悚的念头——从一开始,詹士春就说过,要百官跟随,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意图作乱,只要控制住了这座高台下把守的御林军,那皇帝与百官,岂不是就要被人彻底包圆了,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可是詹士春在接受她的提议之后,并没有再说过还有别的计划,那他是想做什么?
还是说,她大意了,詹士春的背后,还有别人?
“命人去告诉付寒,时刻防范,若是真有什么动乱,至少不要让我们落得被动的地步。”白成欢跟袁先生说着,又环视了一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底加了一句上去:
“最好不要伤及无辜。”
袁先生笑了笑拱手道:“属下也觉得此时正该如此,世子妃仁慈。”
白成欢不知道他对于自己的这点心软是褒是贬,也不多说什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招魂台高处。
香炉后面的高台上,两名锦衣女子已经站在高台前方。
詹士春伸手将紫金香炉的盖子揭开,一股氤氲的香气忽然在大殿中四散开来,沁人心脾。
百官精神为之一振,就见詹士春转身,从身后侍奉的徒弟手中托盘中,拿起一枚稍稍有些褪色的红色如意结,放入了紫金香炉中,然后又拿起一把匕首递给皇帝:
“皇上,开始吧。”
皇帝丝毫没有犹豫地接过那把匕首,往手腕上狠狠一划,成串的鲜血就滴入到了资金香炉中!
“皇上,万万不可!”
看到这一幕才如梦初醒的大臣们纷纷惊呼出声,九五之尊的皇帝,血脉中流的是真龙之血,怎能如此?
户部尚书朱思明站得离皇帝最近,顾不得仪态,抢上前去,用帕子紧紧捂住了皇帝的伤口,却被皇帝回头时阴戾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
“都给朕站回去!”皇帝的怒喝声阻住了群臣上前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