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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若是那一年,威北侯府八岁的嫡女进宫觐见父皇母后的时候,他没有因为好奇而前去母后的上阳宫探看,若是在母后薨逝的时候,他没有答应母后要照顾徐成欢一辈子——
是不是,所有的后来,都不会再有?
到底是谁毁了他的前世,是母后,还是他自己?
卫婉看着皇帝大笑大哭,完全不知所措。
外面淑太妃虎视眈眈,群臣各怀心思,可是皇帝却成了这个样子——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像一个完全陌生的疯子!
卫婉呆呆地坐在床边,觉得无比的孤独,发生这一切,难道她就不绝望,她就不伤心吗?
可是他什么都忘了,他只记得他自己的痛苦——那个宠爱她的人,哪里去了呢?
萧惠雅说她是个冒牌货,淑太妃完全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威北侯府更是彻底无视她,而如今皇帝这样……
卫婉有一种直觉,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假的,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徐成欢转生之人?
不安刹那间袭来,她几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奔向皇帝身边:
“皇上……”
皇帝却在她奔到他身边之前,就向着殿外跑了出去。
淑太妃望着昭阳殿紧闭着的朱色贴花门扇,向身后瞥了一眼。
秀容正仪态端庄地走过来,虽然步履匆匆,却纹丝不乱,掌事宫女的风范显露无疑。
淑太妃心中的笃定一下子就凝实了起来,想必该处理干净的都处理干净了吧?
果然,秀容走到她身边,向她微微点头,淑太妃就完全放松了下来。
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反正她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以后无论皇帝发多大的火,也不会烧到她的身上去。
而后宫越乱,对她越有好处。
毕竟她有生之年,能看到乔桓的儿子生不如死,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眼巴巴等候的大臣们,已经在心里开始了各种揣测——要是皇帝真的不能再有子嗣了怎么办?
他们见到皇帝要怎么说才不会让皇帝将怒火撒到他们身上来?
日后皇帝是会禅位,还是从宗室里挑一个孩子来过继?
而哪一种方案会对他们好一些?是晋王好掌控,还是秦王好辅佐?
是这些成年的王爷好掌控,还是一个幼儿皇帝好掌控?
他们又怎么样才能让皇帝听自己的?
历经风雨,已经将家国天下全都抛诸脑后的朝臣们,此时有一半人的心绪已经飘去了河东,而另一半更是远飘千里,奔腾到西北的大漠去了。
权谋,政治,这些仿佛与生俱来的东西又开始重新在他们沉寂已久的血液里开始沸腾起来,直到他们看到昭阳殿的门豁然大开,散发跣足的皇帝从他们眼前像是一阵风一样掠了过去。
“皇上,皇上!”
卫婉与刘德富紧追其后,大臣们愣了一刹那,也跑着紧跟了上去。
夜晚空寂的六宫灯火寂寂,大臣们即使再不熟悉后宫,也觉得讶异,当日先帝在时,后宫中不说妃嫔众多,也绝没有过这样空寂寥落的景象。
宫中的甬道只有路旁星星点点的宫灯照亮,随着皇帝在暗夜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着,被惊动的御前侍卫很快纷纷赶来,后面群臣呼喊,皇宫一下子热闹非凡。
大家都不知道皇帝要去哪里,只有詹士春看着皇帝跑去的方向,无声地变了脸色——阿桓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了,今夜却要被这么多的人打扰!
但是皇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身后又跟着这么多人,追是追不回来了。
詹士春放慢了脚步,停在了宫道尽头的拐角处,浑浊的双眼在星光下泛着幽深的光芒。
淑太妃端庄了一辈子,自是不会像那些大臣们一样不顾仪态,跑得冠带不整,她不紧不慢地辍在后面,直至看到詹士春的时候,彻底停下了脚步。
“詹大人怎么不跟着过去?可是害怕见到某个人?”
淑太妃在夜风中笑得格外娇媚,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道士,而依然是她年少时的恋人。
只是詹士春冷冷的一个回眸,就完全碎裂了淑太妃的旖旎笑容。
“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都不怕,我又怎么会害怕?”
“不怕?”淑太妃笑了笑:“那詹大人自己过去好了,毕竟是你害的她落得那样的下场,你是该好好去跟她忏悔。”
“该忏悔的人是你!徐淑宁!”詹士春暴怒起来,伸出手快如闪电地伸向淑太妃的脖颈,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淑太妃顿时被掐得面色发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秀容已经见过了数次淑太妃在詹士春手上吃亏,没有徒劳地上前撕扯,而是猛地扯开了嗓子大喊:
“救命啊,救命!”
前方的人并没有彻底跑远,就有人回头看过来。
詹士春到底还是顾忌了几分,松开了手。
前面的侍卫要跑回来的时候,秀容连忙迎了上去,找了个借口拦住了。
要是被人知道淑太妃与詹士春有瓜葛,那淑太妃也一样会没命的。
淑太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向詹士春的眼神带着刻骨的仇恨:
“你们都该跟我忏悔才对!你们毁了我一辈子,我徐淑宁,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我会看着你们每一个人,在我面前生不如死!”
说完,转头就走,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强撑着没有回头。
从她被辜负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过誓,绝不会让他们好过,所有伤害过,辜负她的人,绝不放过!
恶毒决绝的声音在詹士春耳边穿过,詹士春忽然有些兴味索然。
就算此刻亲手杀了她又如何呢?
不过是脏了自己的手。
“徐淑宁,你很快就会得到自己的报应的。”
他对着那个狠绝的背影露出嘲弄的笑容。
皇帝几乎是砸开了上阳宫的大门,然后一个人闯了进去,随即又将大门阖上,隔绝了所有追随而来的视线。
“谁也不许进来!”
刘德富只听到了这句话,就立刻转身拦住了身后的人。
大臣十分不愿意,可是皇帝此时情绪极度不稳,谁敢硬闯进去,那就是找死!
能跟过来已经冒着危险尽了本分了,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只有几个当日的老臣望着这座常年空无一人的宫殿,才恍惚间记起,这是先帝时,乔皇后的寝宫吧?
一群人在宫门处静静地站了一时,还没来得及交流一下彼此的想法,就听到哪里似乎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一群人惊慌地东张西望,那声音却又很快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走了出来,与先前走进去时候的状若癫狂不同,皇帝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眼神如暗夜中的厉鬼一般幽亮,与他那披散在肩背上的乱发一起,看的人心中发寒。
这样的皇帝,怎么看,都散发着无法言说的阴冷气息……
皇帝很冷静地跟大臣宣布了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命令大臣即刻出宫。
朝臣们满肚子的话,都被皇帝阴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嗨,这叫什么事儿啊,咱们这是进宫看了场戏,这就走了?”
出宫的时候,永昌伯跟梁国公嘀咕道。
梁国公没做声,只示意他看席太师。
永昌伯顿时哑巴了——就连席太师这样举足轻重的老臣都不做声,他还是别说话了。
梁国公与威北侯也没多说什么话,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回头望了一眼暗夜中如同巨兽暗伏一般的重重宫阙。
血雨腥风,将自此而起。
此时所有的平静,都不过是巨浪滔天之前的水底暗流罢了。
众人很快散去,只有卫婉沉默地跟在皇帝身后往回走。
所有的宫人都垂着头远远地跟在后面,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抬头去看皇帝狼狈的仪容,此时靠近,说不定下一刻就会人头落地。
从前能在这样的夜里与皇帝在宫中各处夜游,对卫婉来说,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是今夜,她却感受到了令人心慌的疏离。
他一个人在前面走,头都没有回过。
直至走到昭阳殿门口的时候,卫婉忍不住上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襟,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卫婉呆在了原地。
皇帝又走了两步,才回过头,对卫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今夜,你先回华阳殿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就走了进去,将卫婉一个人留在了昭阳殿门口。
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在卫婉的眼眶里直打转。
这与从前,真是天差地别。
卫婉身边的梳头宫女无声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皇后娘娘先回去吧,这个时候,皇上或许,并不想见任何人。”
卫婉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是啊,得知自己可能再也不能有子嗣,无论是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男人,都是难以面对的,更何况是在她面前!
她执意留在他身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只能更加刺痛他的自尊心。
想通了这一点,卫婉很利落地擦干净了眼泪往华阳殿走了。
等到卸妆的时候,卫婉望着水银镜中梳头宫女那平淡无奇的脸,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手中的簪子忽然就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毒,是不是你们秦王府下的?”
镜中宫女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娘娘您想多了,秦王府是不会去做这样恶毒的事情的……况且,您该说,我们秦王府才对。”
白成欢醒来的时候,一缕晨曦正悄然地从窗格缝隙中透进来,洒在她的脸上。
她眯了眯眼睛,脑子里顿时涌出来很多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来,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待到发现自己身上连寝衣也没有,她又吓得赶紧抱紧了怀里薄薄的锦被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直到她缩在床角回忆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懊恼?羞怯,还是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
反正,就是没有后悔。
罢了,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非她所愿,好像有些,矫情。
白成欢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出嫁前嬷嬷教的那些东西完全就用不上——她腰不疼,腿不酸,神清气爽!
这具身躯,果然神奇。
她回头看去,倒是萧绍棠还在安静地沉睡着,嘴角微微翘着,一看就是在做什么好梦,英俊得令人不敢直视。
白成欢哑然失笑,根据嬷嬷教的那些,他们这算不算是,反过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然——她捂着自己又开始滚烫起来的脸,她实在是没有过经验,不知道这个时候若是他醒着,她该怎么面对。
她不好意思叫摇蕙进来送衣服,却也找不到干净的衣服在哪里,只好扯了床头那皱巴巴成了一团的寝衣胡乱穿在了身上,打定主意下了床就往净房冲。
只是刚抬了一条腿,准备从横亘在她身边的人身边悄悄绕过去,就被人搂住了腰肢拖了回去,撞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难得我能睡个好觉,再陪我睡一会儿吧。”
有些慵懒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的小心脏被惊得扑通扑通乱跳根本停不下来,只能胡乱地应了一声“噢”。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他,只见他长长翘翘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方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在他俊朗的脸上分外鲜明,格外好看。
“你,你睡醒了?”她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问道。
萧绍棠这才睁开了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她,努力地掩去了自己心底的紧张。
其实,昨晚他也是头一回,他也紧张。
醒来的时候,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她要是生气了怎么办?她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不过看到她这样乖地依偎在他怀里,他的心顿时就安定了下来,终于有了一种自己强扭回来的瓜终于熟了的感觉。
而且,这瓜再也不会跑了。
萧绍棠心里又是甜蜜蜜,又是酸溜溜,但是丝毫不妨碍他两眼放光地盯着她看。
那样明亮灼热的眼神,仿佛窗外逐渐炙热起来的骄阳,似乎能把人灼伤。
白成欢既被他这样的眼神吸引,又觉得这样的眼神太过热烈,几乎让人无法承受,她慌乱地低下头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都这个时辰了,咱们起来吧?睡懒觉,好像不大好……”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