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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欢。”
暗哑的声音里带着无边萧索,那人从暗处走出来,路旁宫灯昏黄色的光幽幽地照在他脸上,正是萧绍昀。
他像从前一样披着暖和的大氅,但他周身的气息无端端地冷如寒冰,唯有幽幽目光中有一丝暖意,却谁也温暖不了。
秋月一个箭步上前,护在了白成欢身前,如临大敌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废帝。
萧绍昀望着那些忽然将她团团簇拥住的宫女,心头悲凉之感比这肃寒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从前,他也曾牵着她的手在这深宫的夜里徘徊,无论她是欢喜,还是伤心难过,两个人总归是相依为命的。
可眼前凤仪端庄的女子,已经不是他的皇后了,他们之间,终究遥不可及,甚至此时能够站在她的面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白成欢的眼神也只在他身上放了一瞬,微微退步,转身就走。
上一次在军营相见,或许因为揭开前尘往事的缘故,她心里只有愤怒,控诉。
可是这一刻,即使有一刹那的怜悯从她心头掠过,她也不知道再次见到这个人,还能说什么。
“成欢!”
萧绍昀在她身后茫然地喊了一句,却无法让她停下脚步,白成欢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带着此生不复相见的意味,那样决绝。
萧绍昀站在寒风瑟瑟中,心口的位置,像是被彻底掏空。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想来跟她告别,告诉他,自己即将远行,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再也没有先离去的机会了,他永远只能是那个被她抛下的人,因为他辜负她良多。
“总算是见了最后一面了……不,应该是说让她看了你最后一眼了,满意了吗?”
卫婉悄然站在萧绍昀身后,见他这样失魂落魄,有些高兴,觉得看到那个人如此无情,他总该死心了吧,可又觉得难过,他宁可如此绝望地看着那个人离去,也不曾回头看看,他身后站着的自己。
“难道你不满意?”
在听到卫婉声音的一刹那,原本衰颓绝望的人立刻就想一只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回过头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立刻就变成了针锋相对。
卫婉笑了笑:
“我自然满意,看到你今生都无法得到所爱,我觉得很满意。”
“卫婉!”
萧绍昀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字,拂袖而去。
卫婉的笑容还无所谓地挂在脸上,仿佛能把萧绍昀气得暴跳如雷,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兴趣。
白成欢出流明殿的时候,自以为悄无声息,却忘了她如今已经是皇后之尊,就算不是赫赫扬扬,身边跟出来的人也足以引人注目,更何况是时刻看着她的皇帝。
她走回檐下侧门的时候,萧绍棠正负手立在那里看着她。
她仰起头,萧绍棠就从台阶上向她伸出手,眼中还是盛满了笑意:
“这么冷,要去透透气也罢,怎么去了这么久?”
“久吗?前后还不过一刻钟呢。”
白成欢将手递给他,上了台阶,微笑着看向他:
“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不问,这是我们的家,你在自家家中走动,我还刨根问底做什么?”
萧绍棠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两人的头冠和发饰轻轻地撞在一起,他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徘徊:
“你心里只有我,我什么都不怕。”
白成欢听了,先是一怔,随后眼里的笑意逐渐深了起来。
是的,他不是不知道她遇见了谁,但是他和萧绍昀是不一样的。
他相信她的心里眼里只会有他,他也不会像当年萧绍昀杀了姚泽嘉一样去对付萧绍昀。
这样的一个人啊,真好。
安西郡王和荣平郡王一起出来散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帝后相拥而立的身影。
安西郡王赶忙转过身,嘿嘿笑了几声: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帝后情深,乃是社稷之福啊!”
荣平郡王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同安西郡王一同避开,缓缓道:
“能同心上人终成眷属,现世安好的人,都是有福气的。”
安西郡王就看着荣平郡王目露诧异:
“听贤侄这口气,可是有了心上人?”
“嗯,有了。”
荣平郡王在宗室里,是出了名的冷清贵公子,沉默不多话,身为宗正的安西郡王为他的婚事也没少费周折,此时见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安西郡王立马就追问了下去:
“好,好极了!贤侄只管说是哪家闺秀,王叔给你做主请皇上赐婚!”
“不急。”
荣平郡王还是那般沉默寡言。
安西郡王心里已经开始将京城如今的闺秀全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准备回去与富人好好说说这事儿,让夫人亲自出马去办这件事儿。
白成欢与萧绍棠回到流明殿中的时候,虢国夫人李氏还在,威国公夫人已经不见了人影。
“娘亲,徐夫人呢?”
白成欢问李氏。
李氏也有些纳闷:
“方才正说着话,就见有人来寻她,嘀咕了几句就走了,说是府中有什么事,也等不及你回来了,就先回去了。”
家里人除了还未回来的徐成乐,都来了宫中赴宴,能有什么事儿?
白成欢想了想不放心,再看看萧绍棠那边,威国公和徐成霖也正在向萧绍棠告辞。
“家中发生什么事了?”
娘亲的性情白成欢知道,一般的事情绝不会让她做出在宫宴中途退场的事情。
威国公尴尬地看了白成欢一眼,沉默不语。
还是徐成霖开了口:
“不必担心,只是一些小事,我和父亲这就回去,随后再让人进宫跟你禀报。”
而一边的大臣们,早就在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众目睽睽之下,白成欢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问,只得让他们出宫回府,但是白成欢的心上还是蒙了一层无形的阴霾。
接下来的宫宴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不过女眷们谁也不敢说什么,过了亥时,夜渐渐深了,这场除夕宫宴才结束。
萧绍棠与白成欢也回了他们住的华清殿。
按照大齐惯例,皇后的居所向来是上阳宫,但是上阳宫已经封锁多年,而且在白成欢心里,那是乔皇后的地方,里面还供奉着乔皇后的牌位,她并不愿意去搅扰她。
而昭阳殿和华阳殿,因为曾经是废帝萧绍昀和废后卫婉的住处,也被萧绍棠划了出去。
而宫中原有的几位孝宗皇帝留下的太妃太嫔,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再住在宫里了,都纷纷出宫修行了,工部最后就将后宫中最完好的华清殿修葺一番,给新帝做了住处。
而大齐后宫也并没有皇帝与皇后分宫别居的规矩,萧绍棠与白成欢也就还如同在秦王府之时一样住在一处。
盥洗过后,白成欢还是坐在软榻上不肯去睡,怀里抱着个暖炉,在灯下极是静默。
萧绍棠知道她在担心威国公一家人。
他走过去,将穿着寝衣的她揽进怀里,竭力安慰她:
“怎么还不睡,难不成真的准备守岁?明日还要祭祖,举行元旦宫宴,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行?你也别太过担心威国公府,你放心,徐世子也说了,是一些小事,明日威国公夫人定然还是要进宫的,到时候你尽可问问她。”
“若是小事,怎么会惊动得他们全都回去?”
白成欢始终是不能放心,支着额头靠在他怀里忧心忡忡。
萧绍棠想了想,就道:
“我已经命人出宫去威国公府打探了,想来一会儿就会有消息递进来。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陪着你再等等。”
“好。”
白成欢应了一声,乖巧地伏在了他的怀里。
外面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更显得已经被装扮得焕然一新的室内温暖静谧。
空旷却不寒冷的大殿内,萧绍棠蓦然开口:
“成欢,他给我递了折子,想要离开京城。”
怀里的人迟迟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萧绍棠都要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到她低低的声音:
“他既然想离开,那就,让他走吧。”
“好。”
萧绍棠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这么一个让人心里不舒服,杀又不能杀的人,留在他们能看见的地方,始终就如同人眼底的一粒沙子,不致命,却足够恶心人。
虽然他也曾经想过,就让他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夫妻恩爱,生儿育女,对萧绍昀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可他不想再看见成欢再时不时被过去的阴影笼罩,郁郁寡欢。
过了一会儿,白成欢又悄声地跟萧绍棠说起今晚的晚宴上,女眷这边的种种风声,后来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地低了下去。
萧绍棠也只静静地抱着白成欢在软榻上窝着,一直过了差不多两刻钟,他才小心翼翼地低头查看,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毕竟是有孕在身,虽然白成欢孕吐并不多,但是日渐嗜睡,这一日忙碌下来,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困倦不堪了。
这会儿说着话,就已经困倦地睡着了,卸了妆的眼睑下还带着憔悴的青影。
萧绍棠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床上,望着她越发瘦了几分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他真不知道是怀孕这件事太辛苦,还是做皇后这件事太过辛苦。
从前那个神采飞扬,可以跟他日夜行军都还是神采奕奕的女子,做皇后不过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就已经疲累成这个样子。
偏偏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无法替她分担的。
殿外传来轻微的说话声音,已经做了御前侍卫的三喜从宫外回来了,摇蕙走了进来,正要禀报,萧绍棠就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摇蕙这才看见熟睡过去的白成欢。
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对三喜摆摆手示意他稍等。
三喜就站在一边盯着摇蕙看。
摇蕙早就已经不是虢州白家那个乡下买来的丫头了,跟着白成欢这么久,高门大户也见识过了,刀光剑影也见识过了,甚至如今也成了皇后娘娘最为倚重的人。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做梦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阅历和性情,都变得丰富而沉稳。
就像此刻三喜盯着她看,她也绝不会如普通女子那样,恼羞成怒或是羞涩躲避,而是迎着三喜打量的目光,神情坦然的望了过去:
“吴侍卫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三喜这才淡淡的撇开了目光,面上波澜不惊:
“无事。”
他也是才发现摇蕙这个小丫头,不知不觉中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而已。
摇蕙也不再说话,两人默然相对,站在外间等侯萧绍棠。
萧绍棠将白成欢亲手安顿好,才重新披了外衣走了出来。
“威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萧绍棠心里很清楚,威国公府今晚的异动绝不是什么小事儿。
可在三喜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卑职去了,并没有见着威国公府的主子们,但是卑职打听过了,说是府里一个姨娘惹出了什么事端,惊动了威国公与威国公夫人,将那姨娘拘去了正院。”
“卑职到那儿不久,威国公府就已经内外禁止出入,开始查人了,卑职怕被威国公府的人发现,也就先回来了。不过卑职想着,区区一个姨娘,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
区区一个姨娘……威国公府中,能惹事儿惹到这个地步的,大概也就只有朱姨娘了。
萧绍棠沉吟了一番,就命三喜跟摇蕙都下去,将满腹的疑问暂时收了起来,进了内室,在白成欢身边躺了下来。
白成欢黑甜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眼见着就要误了祭祖的时辰,钟嬷嬷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且不说这皇家祭祖可不是平常人家能比的,就说平常人家,也断然没有大年初一,家中妇人睡到这个时候的呀!
偏偏皇上还不许人叫皇后娘娘起来,这要被大臣们知道了,定然会对皇后娘娘一番苛责!
白成欢朦朦胧胧中清醒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也是如此——
“摇蕙!钟嬷嬷!什么时辰了?!”
做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元旦日就起晚了,白成欢心里又慌又乱。
快速梳洗妆扮完了之后,白成欢踏出了华清殿的门,萧绍棠让人准备的肩舆早已等候在外,四喜在一边侯着。
“皇后娘娘不要着急,皇上已经吩咐过了,等您过去了再开始,不会晚的!”
见白成欢急匆匆的样子,四喜就出声劝道。
事已至此,白成欢也不好再说什么,上了肩舆,一路朝着宫中祭祖所在的太清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