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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茅屋前,熊戴影勒停了马车,克里斯翻身从车上下来了。她从车后拿下几个大包袱,吩咐熊戴影往茅草屋里搬。克里斯常常使唤熊戴影,觉得他不但是个不错的劳力,还能没事唤出来聊天解闷。其实,一个习惯七天就能养成,熊戴影已经渐渐受到克里斯潜移默化的影响了。
克里斯进屋却没见到老头儿的踪影,她耸耸肩,便忙碌起来。
就在茅草屋后面的那座山上,一棵高大的芙蓉树生长在悬崖边上。此刻,老头儿正慵懒的躺在横叠而生的枝干上,骄阳似火被浓密的树叶遮挡,他头的正上方,吊着许多个竹藤编的圆盘,每个圆盘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的纱网,纱网上放满了木芙蓉的花瓣,清香雅致。老头儿用大拇脚趾将树枝上的一根吊绳向下一拉,就听上面传来响动,原来树顶还有固定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随着老头儿的动作,酒葫芦盖被绳索拉开,就听见“哗”的一声,酒水倾倒而出,正倒在一个圆盘里,通过纱网滴答滴答的渗漏,又掉入第二个圆盘,依次向下。老头儿只需躺在原地,张开嘴,一汩汩带着清奇花香的酒液就正好进了他的口,而这个饮酒过程被他称之为“芙蓉花饮”。老头儿见自己衣襟上落满了芙蓉花,拿起一瓣花瓣,喃喃道:“花儿花儿,你说奇不,我明明最喜桃花,可‘死’后,世人怎么就给我冠上了你的名儿?真是让小老儿百思不得其解。”
老头儿移开掩在面上的纱网圆盘,露出清俊的真面目,他望向西南方向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向阳背风,前临一片较为平坦的芳草地,平日里他在那大石下读书弹琴,饮酒作乐,这常让他想起在石棚山的日子。老头儿往大石那边看去,道:“半个时辰了,师弟也该出来了。”
此时,被师兄念道的宇文之邵在一处阴凉的洞穴里穿梭,一袭薄绸白衣随他的动作清扬飞舞,不经意间挥洒出淋漓尽致的优雅清绝。可是若仔细看,他的眸底如寒冰散裂,迸射出万丈森寒。他眼前又出现一片桃花枝,绿枝如伞,桃花成簇,眼前的花海潋滟。洞内寒涧让这春天才开的桃花盛夏绽放,一开始宇文之邵还为师兄的奇巧心思赞叹不已,如今他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了,因为他怎么也走不出这座怪石嶙峋、花海充盈的桃花洞。他身形微动穿过一片蜿蜒九曲的桃花林,等走到尽头发现却又是死胡同。他心中顿起一股恼意,抬起手臂轻轻一挥,一道凛冽的锋芒穿透枝桠,桃花瓣四下飘零。
他叹了口气,自己干嘛拿花出气。与师兄许久不见,今日一到,师兄就说他新布了一套阵法,让自己一试。说实话玄真派并不擅长奇门遁甲、八卦阵法,可师兄却可谓本派难得一见的阵法天才,他自创了许多奇门阵法。这桃花洞阵一定是他潜心钻研所创,从洞口看似是十分简单,可进阵之后才发现,结合本就蜿蜒古怪的山洞,在一些关键位置种上桃花,就让人眼花缭乱;虽然山洞里每隔一段距离都点着一束火把,可反而让寒涧里的水汽蒸腾而起,似烟似雾,飘渺朦胧,走到哪里又都被这些桃花所扰,轻易就能让你迷失方向。
宇文之邵伸出手,一片桃花瓣正飘落在他掌心,他闭起眼睛,静静回想:师兄的阵法向来化自太极八卦,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在五行运化中轮回。这阵中桃枝为木,寒涧作水,火把应火,洞穴生土,五行缺金。
宇文之邵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便往回走。走到一处停下,他发现自己虽在洞穴里兜兜转转,可这个地方他总是经过,从地上留下相对集中的脚印就可以看的出。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另外四行的方位,喃喃道:“天为义,地位空,魄定而气成,西方白帝之金气朝元。”
果然他在西面的洞顶看到金光一闪。
他翻了一个身,白袍飘飘,转眼间已飞身来到洞穴顶端,他一手抓住洞顶一块凸起的石柱,就那么挂在了半空中。
而就在石柱旁有一把铁剑倒插进石壁。
他先谨慎的左右看看,伸出空着那只手,轻轻一抽,纹丝不动。再用力一推,也是纹丝不动。
他叹了口气,想想师兄也没可能弄得这么容易。
再试了几次,依然没有动静。最后,他索性松了石柱,用单手握着剑柄继续悬空挂着。沉思间,他又玩性大起,如荡秋千般晃动起身体。忽然他一拍脑袋,自问起来:“止止啊止止,这剑在哪里啊?”顿了一下自答道,“顶啊!”
道家“顶”即指“天宫内院”,天宫就是脑,内院就是印堂穴和百会穴垂直线为中心点的脑内空间。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看来师兄是要我冲顶而出吗?”
当下他不再言语,运起“无念神合功法”,将气灌入铁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头顶一方洞穴石顶以铁剑为界一分为二,带着挂在剑上的宇文之邵徐徐向上抬起,头顶射下万丈光芒。宇文之邵让眼睛适应亮度,然后抬起头,他向上一望,才发现这并不是出口,上方仍是一个方型的青石铺好的石井,有数十丈之高。
那洞穴石壁已完全打开,且又缓缓关合起来,他心道果然还有最后一关。于是他一腾身站在铁剑之上,就在石壁向下落去的时候,他一个借力跳上石井,在井壁上辗转腾挪,一路向上,终是快见到了尽头,一个飞身一跃而出。
等脚落了地,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便听师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真是势如天外飞仙,虽然比我预想的迟了半盏茶的时间。”
他转过身,见师兄怡然自得的靠在一块大石的阴凉处,又想想刚才自己在洞里的狼狈样,撒气道:“还天外飞仙,师兄就知道调笑于我。”
老头儿哈哈一笑道:“怎么样师兄最后这关叫天瞻独跃,滋味如何?”
“快累死人了!莫再取笑止止!”
他盘腿坐在那巨石前的石凳上,调息平气起来。他表情舒展开来,带着笑意道:“看来师兄是想考究止止的功夫,若不是靠着师父的隐苍步,那‘天瞻独跃’想来是上不去的。而且师兄的阵法委实让我佩服,刚才若不是想透了生门的位置,想必在那阵中走多久都不一定能出来。”
老头儿洒然一笑,拂袍落座,道:“若说阵法,道家四派中属继承了鬼谷阴阳术的通玄派最为上乘,只可惜当年陶朱公明令禁止后世弟子们不许参政,他们现在只爱赚钱,不爱功名利禄。即便如此,我这点本事,拿到他们面前仍是贻笑大方。”
“师兄莫要长他人志气,我见此阵甚是精巧,奥妙无穷,倘若用在两军对垒中,定能困住雄兵十万……你那几个阵眼的设置,啧啧真是要命,若不是我机智,也会受用一、二,再别提那死门了,若换做战车,想必进了迷阵的敌军没几个能逃过这一劫!”
“哈哈,如果那火把,换作火甲兵你觉得如何?”
难得谈论两人皆有兴趣的事情,师兄弟不免聊得投机。
两人正说的热闹,老头儿忽然看到茅草屋的上空升起一缕炊烟,他轻哼出声。
见老头儿站起身来,往悬崖边走去,宇文之邵也跟了过去。
老头儿嗅嗅鼻子,道:“看来今天有好吃好喝的了。”
茅草屋前停着一辆马车,木篱笆围着的草屋,土坯草顶虽然简陋,但却一应俱全。正面草屋为正堂,旁边连着书房,其后是卧房。西厢房是药房,药房里有一小居可临时作客房,窗外便是药圃;东厢房是炊房,那一面是一亩二分的菜园,离菜园远一点的地方有座净房。
老头儿见小人儿从炊房出来,走进旁边菜园。纵然隔得远,可凭这师兄弟的眼力,却也瞧得清楚。今日没穿宦官官服,却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她浑身上下无一点金贵饰物,炎阳之下小脸晒得红扑扑,天质自然,哪里像是天天涂脂抹粉、养尊处优的内宅女子。
那一抹身影落入宇文之邵一双澄清的眸子中,那日|他早对蓝元霄的身份起了疑,后来细细想了几日,心里倒了然了几分。如今再见,心中却微诧起来,道:“师兄,对这女子假扮宦官之事,是何想法?”
老头儿眉头微扬,略带戏虐道:“师弟又不是不知我的脾气,我管她是谁,身份如何?”
“止止救下了她,她又带着止止的奏折,便是与师弟有关了。”
老头儿不想他会郑重其事地再提及此事,心思微微一动,师弟永远一副谪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即使与自己打趣,也是不温不火的,眼下他却心绪微微波动,这难道是小人儿的影响力吗?老头儿再看看师弟,动容一笑,心道看来师弟也没察觉到自己与往日的不同。
见师兄黑黢黢的眼眸盯着自己,宇文之邵又道:“一个女子扮作男子,身边又跟着那么多影卫,后宫女子之中能有这样身份的恐怕只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三人。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可排除在外,年纪最合适的便是年初新封的皇后向氏,可向经之女,温婉贤淑的名声在外已久,看起来也着实不像,那么只有……”
老头儿打断他道:“师弟分析的头头是道、一目了然,还问师兄作甚?”
宇文之邵虽然如是想,可总是难免想起与蓝元霄短短的相处时光,心中实难接受她就是那位高高在上、凤仪銮驾的的女子。
老头儿勾起下唇,道:“不管她是什么人,小丫头聪慧机敏,师兄只知道自己对她起了十二分的兴致。”
宇文之邵闻言诧异,但见师兄眼中闪动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趣味,便知道师兄此言有多认真了。他此刻又想起了救蓝元霄那晚,在她身上所显之异象……那画面这几日在自己脑海中不时涌现,他每每都无法想透。接着他那海蓝色的眸子更深谙了几许,这当是她的私密之事,他真不知如何开口与师兄讲,索性话又咽回肚子里了。
他话题一转,正色道:“公南有件事想和师兄商量。”
老头儿见他以小字自称,也正经回道:“师弟请讲!”
“公南想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听到这话,老头儿心中一点也不吃惊。
宇文之邵喟然长叹,道:“新帝即位求言,公南倾囊相授,然书奏,却不报。本以为其中有什么缘故,公南逗留京中等候。不成想机缘之下,却让公南知道那肺腑之言,全被人弃之不顾,如此君主,吾不可仕矣。”
老头儿道:“师弟想清楚了?而不是一时冲动?人人都愿侍奉明君,可天下明君又有几人?”
“公南并非一定要居上位者为明君。”宇文之邵反驳道,“如今可知,禁宫之中矛盾重重,斗争激烈,大丈夫如此內闱不修,却口口声声言明要对外开战,无谋无略,让人不耻;且先不论那女子是什么身份,派出大内唐门毒杀一介弱质女流,阴狠毒辣,让人心寒;即便不喜臣下所奏之事,也当直言告之,这才是君臣之道,竟用如此手段处理官方文书,让人看透!公南心意已决,不日便提出致仕之请。”
老头儿知道这个师弟智勇双全,自己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的到,当下只摇头一笑,道:“吾辈本就对这些看得很淡,归隐山林其实才是心中的追求,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你多些时间陪师兄饮酒作乐,师兄高兴还来不及呢!”
宇文之邵闻言朗笑起来,抚掌道:“止止愿陪师兄抚琴读书,纵情山水。”
老头儿一乐,指了茅屋方向,道:“可愿与师兄比比,谁先到?”
话音未落,两人皆已使出轻功,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