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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值班养成的习惯,让程东睡眠很浅,换了个新的环境就更是睡不着。
他整晚辗转反侧,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听门外的动静,只要有脚步声或者开关门的声音他就立马清醒了。
莫澜昨晚到底有没有回房?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到对面敲钟稼禾的房门,人不在屋内,如他所说,大概已经出去晨跑锻炼了。
程东看向另一侧莫澜的房门,那门竟像有感应似的开了,她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微微一怔,笑道:“早啊!”
他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说:“早。”
她今天穿了一条乔其纱的连衣裙,长发绾了起来,脚上难得地穿了一双平底鞋,显得比平时工作时的装束活泼轻快些。见程东站在那里看她,转了半圈,笑道:“新裙子,好看吗?”
程东敛眸,问道:“下去吃早饭?”
她笑意更深了:“好啊!”
孟西城大概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也开门走出来。莫澜扭头看到他,大方地说:“孟检也起来啦?一起去吃早饭啊?”
于是原本打算一个人吃的早餐变成三个人围坐在一起,程东要说的话没法开口,只能低头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粥。
孟西城就坐他对面,莫澜倒了杯咖啡回来,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你不能喝咖啡。”
“哎,我就是闻闻味道嘛,别紧张。”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笑地说,“没想到你们意见这么统一。”
孟西城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程东不接话,只问她:“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旅游啊!”莫澜咬一口三明治,嘴里包着食物,含含混混地说,“荔河风景好,最适合周末来自驾游了。”
是吗?程东忍了又忍才没把那天亲眼看到她从楼上下来、上了孟西城的车的情形说出来,胸口却堵得一口食物都吃不下了。
孟西城好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胡说八道,这才对程东解释道:“这回是我请她来的。之前荔河市医院外科做了一起肾脏移植的手术,捐赠者跟受体患者本来是三代内的旁系血亲,符合捐赠条件才做的手术,没想到手术成功后发现这层关系是伪造的,接受器官的一方给对方付了钱,这就涉嫌器官买卖了。”
程东一听就明白:“所以医院也有麻烦了?”
“既然立案调查肯定跳不过医院这一关,不过后来确认医院的伦理委员会已经尽到了审查义务,双方有意伪造的全套身份关系证明医院方面难以证伪,不承担任何责任。不过再实施器官移植手术的时候,他们就更加谨慎了,所以这回聘请了专业律师到场,希望万无一失。”
医学上没有万无一失的手术这一说,但院方的这份谨慎程东完全能够理解。
他看了看身旁的莫澜,问道:“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他强调的“之前”自然指的是两人缠绵悱恻的那一晚。床笫间她热情似火,不肯多说半句无关的话,但在他陪她吃饭喝酒的时候他们都多少提到些最近工作上的事,像朋友间的闲聊。那之后她就玩了大半个月的人间蒸发,两人都再没机会说话了。
莫澜却仿佛完全没有get他这个点,不在意似的说:“反正我也是临时起意才决定接这个案子的,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和钟老师是参加会诊的专家呀!”
如果她是临时起意,那么他也是,本来钟稼禾叫他跟着一起来也是很偶然的事,她不可能提前知道。但荔河市医院在确定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请哪位专家,钟稼禾的名字是应该早就在参与手术的专家名单上的,她应该能看到。
她接这个案子,站在医院这方,维护医院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不受质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保护参加手术的医务人员。
她是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特地跑到另一个地方来接一个可有可无的案子实在不太像她做事的风格,但如果是为了特定的人和目的,就另当别论。
程东的表情和心情一样变得有些微妙,看她的目光也就复杂起来。
她却还在没心没肺地臭美她那条新裙子。
他趁孟西城走开,拦住她道:“有意保护钟老师,为什么不跟我说?在你眼里,我是个善恶不分的人吗?”
莫澜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哪有这么高尚,就是凑巧罢了。之前不跟你说,是不想影响你们做手术的心情。”
她等着孟西城回来,轻巧一笑:“现在医学昌明得像黑科技似的,换心……以前简直是聊斋里的情节,现在都能实现了。希望你们今天手术顺利啊,待会儿在医院里见。”
程东扬了扬唇角,现在她倒当他是玻璃心了,这样的事也会影响他做手术?
不过她说得对,反正待会儿还要再见的,等他做完手术,他们俩的事是该好好谈谈了。
程东跟莫澜他们差不多时间到荔河市医院,却迟迟不见钟稼禾,问了一圈都说今早没见他来过。
捐赠者已经脑死亡,多脏器衰竭,完整摘除心脏的手术已经在进行中。荔河市医院胸外科的黄主任正是钟稼禾提过的学生,这会儿比谁都更焦急:“钟老师呢,还没来吗?”
程东抬手看表,已经超过原定的时间将近四十分钟,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钟稼禾对学生严格,对自身是近乎严苛,手术迟到,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一辈子也没发生过。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钟老师没来吗?”莫澜也过来关切地问。
程东眉心高高拢起,对黄主任他们道:“没时间了,病人等不起,手术我跟你们一起上,老师这边要麻烦其他人去找找。他一大清早就出去了,我怕他出事。”
黄主任道:“嗯,那就拜托了,我会请科室其他人全都出去找人。”
孟西城上前一步,说:“我们也来帮忙。钟教授会去哪里,事先有没有跟程医生你们提过?”
程东想了想:“他之前提过附近的鸳鸯山,不知道会不会上山去了,他有晨练的习惯。”
孟西城点头,莫澜沉默片刻,对程东道:“没事的,钟老师绝对不会有事。你放心去做手术,我们一定把人找回来。”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怕他手术分心。
这回他不再觉得她是在质疑,反而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背后生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他抿紧了唇,上下打量她一番:“天气入了冬,山上已经有点冷了,你……不要逞强。”
莫澜撇嘴:“能有多冷,走动走动不就暖和了?你快别担心我了,进去吧,别让人家等。”
她喜欢他担心她,但更喜欢看他穿上手术服、戴上口罩,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光坚定自信,后顾无忧地走进手术室的模样。他穿手术服总是很快,像武林高手,衣服沾身,转上半圈,就已然换了身装扮;他步伐也总是很大,从手术室那扇门进出,仿佛一步就跨越生死。
他有时候总说医生能做的很有限,但在她看来,他们能为病患做的很多,倒是站在门外如她这般等待的人,可以做的太少。
走廊上有一个电子表牌,红色的数字,每分每秒都在跳动变化,多看一眼,就仿佛看到生命的流逝。
钟老师不是无缘无故会不见人影的那种人,程东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她一定要跟其他人一起尽快找到人。
鸳鸯山就在市区,离他们住的宾馆很近,纵深很广,风景优美却不是景区,山腰有零星的别墅住宅,是当地人晨练和踏青最常去的地方。黄主任派出的人把莫澜他们带到半山的位置,建议大家分散去找。孟西城有点不放心莫澜:“你一个人行不行,我跟你一路吧?”
她摇头道:“光天化日的,也不是深山老林,怕什么?分头找吧,效率高一点。”
孟西城只得叮嘱她道:“那你小心点,要是有应付不了的情况,千万别逞强,手机保持联络。”
莫澜点头。然而再走出一段她就发现要保持联络并不容易,这半山八成是因为建住宅的时候那些大爷们没什么科学理念地吵过闹过了,就没移动基站,手机信号时有时无。
钟稼禾很有可能就是在这山里迷了路,手机又不通,才找不到人。
这么一想,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来,脚下加快几步,边走边将手拢在嘴边喊:“钟老师!钟稼禾……你在哪里,回答!”
走得越远,声音传得越远,回声也越响。莫澜渐渐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喊,在这四面环山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感觉又彷徨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