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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银子公公刚刚硬着头皮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一枚茶盏便凌空贴着他的额头疾驰而过,随即摔到门外碎成了一地。
此刻御书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茶渍,碎片,奏折,书本系数洒落在铺着名贵大理石的地面上,原本富丽堂皇的御书房已然凌乱得不堪入目。
小银子公公一阵后怕,暗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堆起笑脸战战兢兢贴着门框挪了进去。
“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虽已怒气冲天地摔了御书房大半的饰物摆设,但此刻景帝身上的衣服饰物依旧看不出丝毫凌乱。
此刻他正背对着小银子公公负手立在窗边,身姿挺拔,如琼枝一树孑然独立。修长冷傲的背影华彩淡淡,又隐隐透露出难以压制的寒意。
小银子公公一时有些呆愣,惊愕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景帝募地头回过头来,目光如炬,眉目凛然;沉声打断了小银子的思绪。
“把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迟疑片刻,小银子公公在景帝如炬的目光中快速走到了景帝跟前,俯首谄媚笑道:“奴才听闻梁王早年从辰国带回了一只乖巧机警的白狐,丞相大人一直觊觎多年,甚至把春风楼的花魁小香飞送给了梁王殿下也未能如偿所愿……”
景帝面色略带迟疑,深深看了小银子一眼,似乎在考虑小银子话中之意的可行性,片刻之后才缓缓笑出声来。
“立即传召安流入宫。”
……
巴结太子太傅的计划虽被仪阳公主中途打乱,但这丝毫没影响到苏沐依旧隐隐躁动的内心。
下朝后把自己关在书房苦心冥想了半日,苏沐心中终于又来了主意。
“不如本相就效仿古人负荆请罪。世人都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义父大人胸怀宽广,只要本相肯在他跟前俯首认错,他固然会念及早年恩情再给本相一个机会。”
苏沐正为自己苦苦寻到的主意沾沾自喜。无奈话刚落音,端着糕点迈入书房的紫苑便毫不留情地打消了她蠢蠢欲动的决心。
“太傅大人的耐心早就被大人您诸多为祸良臣之举消磨殆尽了。”
“他老人家早就知道安尚书入狱乃大人之举,当时也亲自登门找过大人您,只是……”
紫苑虽面如常色,看向苏沐的目光却忽地变得极为凝重。苏沐从桌边站起身来,袖中的手指也紧张到全然握到了一起。
“只是什么?”
紫苑没继续答话,放下手中的托盘诧异地看了苏沐一眼。
自觉紧张过头被紫苑瞧出了端倪,苏沐扭过头,掩唇轻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心虚,随后定了心绪神色自若地解释到:“本相重伤初愈,脑中些许记忆还较为模糊不清。”
紫苑半信半疑地低下头,继续摆弄桌上盛满各类精致糕点的盘子。
“当时太傅大人的本意只是想说服大人您留安尚书一条生路,不料大人不但不顾及师徒父子情意听从太傅大人的劝阻,还暗中使计把太傅大人也一并打入了死牢,若不是太傅大人当时有丹书铁券在手,或许现在已经溃烂成了一堆白骨。”
听了这话,苏沐暗自咋舌,抱着胳膊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看向紫苑的眼神也有些惊恐。
紫苑口中的苏丞相真的是曾经的自己?
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不去相信紫苑的话。
“那还有何方法可行?”苏沐顿时气馁,失落得一掌打在了桌面上,“如若连太傅大人那边都不可行,这朝中似乎也没什么可信之人了。”
“方法是有,只是唯恐大人您有所顾忌。”
话毕,紫苑目光微转,瞥了一眼桌上未曾开启的密信,郑重其事地说到。
“梁王府有太傅大人最想要的东西。”
“何物?”紫苑的话让苏沐瞬间又信心倍增。
古言常道:无欲则刚。不怕太傅大人心肠坚硬如玄铁,就怕找不到让其松口的理由。如今既已知太傅大人心中有所想之物,那接下来的事均可事半功倍了。
“辰国白狐!”
苏沐瞬间颓然,刚刚才燃起的希望又忽地破灭成了泡沫幻影。“这事梁王觉不会轻易答应。”
说起这辰国白狐,她倒是有所耳闻。
传言这白狐机警乖巧,能通人性,珍贵异常,乃辰国长公主澹台静之物。无奈澹台静芳年早逝,后来这白狐也就消失了踪迹。
不料早年梁王濮阳瑞仪出使辰国,回来的半道上竟阴差阳错地发现了白狐的踪影,随后便带回了晋隋,养在了梁王府。
而这梁王本身对白狐也是颇为宠爱,甚至不惜得罪当朝太后一口回绝了仪阳公主想要以物交换的要求,对外扬言人在狐在,人亡狐亡。
当初的苏沐也打过白狐的主意,为此还不惜重金为春风楼的花魁小香飞赎身送到了梁王府上,不过梁王也没因苏沐与自己交好给过她丝毫商量的余地。
“就连你都说早年梁王殿下一口回绝了本相,现在本相旧事重提恐怕只会自取其辱。”
得知当初事实真相的苏沐不得不后知后觉地承认,这梁王实际上就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紫苑颔首沉默,后又神色凝重地抬起头来。
“半月之后太傅大人回冀州省亲,无论大人是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是想辞官返乡归隐田园,我们都只有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太傅大人为官多年两袖清风,也只有这辰国的白狐入过他老人家的眼。”
苏沐微微沉吟。片刻之后,愁云惨淡的眼里忽又华彩毕现,唇角也粲然绽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此物本相可智取。”
……
夜幕降临,深院月明人静。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在苍穹夜空急速掠过,如鸿雁般向着梁王府的方向飞去。
此刻梁王府内。
一抹纤白身影静静隐匿九曲回廊的尽头,置身于垂账翩飞的蜂腰亭中。亭中空旷,仅有石桌上的清茶一盏,月影横陈。凭栏倚望,与这凉亭一水相连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此时正直盛夏时节,水中莲叶无边,荷色漫漫。
微风轻起,拂起那人翦水衣袂随风浮动,如墨青丝也乱入风中,波澜无惊的眼眸注目凝望,虚幻似雾,恍若一则神话。
躲在暗处的苏沐看得出神,忘乎所以到竟被这迎面而来的夜风激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远观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苏沐顿觉不妙,蹑手蹑脚正打算离去,于屡屡莲香之中却传来了那人温润的笑声。
“阁下既然都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苏沐屏气凝神,募地握紧了手中的银剑正打算杀出梁王府,那人温润的笑声又传来过来。
“以阁下的身手,此刻想要只身逃离这梁王府已是全然不可能了。”
不等苏沐有所动作,凉亭之中忽又悄无声息站了一人,提心吊胆的苏沐顿时松了口气。
远远望去,来人双手抱剑,一袭黑衣裹身,修长的身躯于月影中挺得笔直。因为此刻那人背对苏沐,声音又刻意用内力变了声;苏沐心下虽倍感熟悉,但一时之间也猜不出这人究竟是何身份。
来人慢慢走到梁王身边。语气平淡半带笑意,又带着三分轻浮嘲讽。
“梁王何以见得?”
梁王回过身来,挑眉轻笑,端的是一派俊逸逼人的华贵气度。
不得不说,这濮阳家的男儿均是冠世风华之辈。景帝濮阳瑞修华贵如天宫耀石,梁王濮阳瑞仪温润如绝世美玉。论起才学德质,这两人也是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不过晋隋制度到底等级森严,嫡庶有序。这濮阳瑞仪再如何才貌惊世,最终也只能明珠蒙尘,不到弱冠之年便早早封了王爵之位。
“梁王府中暗卫星罗棋布,机关重重。只怕人一旦进入便如同笼中之鸟,有来无回……”
砰——
梁王话未落音,利剑出窍,寒光四射。暗处的苏沐久久怔愣不已,眼睁睁看着那人怀中的宝剑须臾间便驾到了梁王的脖子上。溶溶月光之下,剑身上反射的幽冷白光映着梁王皙白的脖颈,无端让人心中颤栗。
这样的速度和气魄,世间恐怕没几人能做到。
“只要我想杀你,绝对是易如反掌。”那人摸着下巴慵懒地笑了起来。
虽身临险境,梁王也未有丝毫慌乱,而是淡淡一笑,慢慢踱步坐到石凳之上倒了一杯凉茶自饮起来。
剑随人动,那人也随着梁王走到了桌边。“梁王殿下就不怕我刀剑无眼?”
“你不会杀我。”梁王轻轻摇头,语气笃定,轻呷一口茶水温然道:“阁下夜探梁王府不过是为了带走白狐,如若当真一剑了结了本王性命,今日之举岂不全功尽弃。”
“梁王做事果然心思缜密,不过今晚可能要让您失望了。”那人笑得肆意,“如若不是有抽身的万全之策,今日我也不敢贸然夜探梁王府。”
与此同时,梁王府一隅忽然火光冲天,惊慌失措的呼救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过来。
“后院起火了!后院起火了!”
那人得逞一笑,迅速收起利剑飞身离开。梁王唇角微漾,也不再言语。
刹那之间,这仲夏的深夜月光竟让人忽然冷到了极致,苏沐抱紧胳膊忍不住再次打了一个寒颤,趁乱离开了梁王府。
她今日也算是出师不利了,竟遇上了同路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