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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说来听听。”管小酌噙笑颔首,轻描淡写的口吻中总不自觉地有点哄小孩的味道,“不论有用无用,我都当娘子把这人情还了便是。”
管小执释然一笑,点了点头,缓言道:“娘子那日在长秋宫所言之事……我没有告诉什么人,除却陛下知道,就只有……”她仍有些犹豫,默了默,轻声说,“就只有庄容华知道了。”
庄夕臻?
管小酌神色一凝,不言,静听。
“我和庄容华是多年的好友。”管小执又道,“她长我一岁。姐姐死后,先帝下旨赐了封、入太子府当了良娣。我进宫的时候她已是容华了。”
她说着看向卫妁,后者稍点了头算作回应。她顿了一顿,轻吁了口气缓神,而后话语听上去更干涩艰难了些:“我初进宫时……她想让我帮她争宠来着,我因为姐姐自然不肯,因此生了些不快,她也就作罢。可我也知道于嫔妃而言圣宠有多重要,想着她能为了情分连这种事也搁下,总算够朋友,也就不提了。可这回……”
管小执一声长叹:“我同她说这事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她不可告诉旁人,但是……”
管小酌轻吸了口凉气:“是她告诉……我母亲的?”
“娘子当日所言之事只有四个人知道。”管小执咬了咬嘴唇,“娘子自己未说、我决计未说,陛下……应该也不会。”
那也只能是最后一个人了。
“我有这个准备。”管小酌轻喟着如实道。
自然,任谁也能想到,突然出了个得宠的,六宫必是会争上一争。
看向管小执,她注视着她,问道:“但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杀了她?”
“就是因为怕,我才会告诉婕妤娘子。”管小执黛眉稍蹙,神色谨肃了些,“有些话不妨早一步说清楚——我不高兴她当初想我帮她争宠、也不太乐意看她这两年借着我姐姐同陛下套近乎,可平心而论这都可谅解,谁让她这辈子都只能是陛下的嫔妃呢?所以婕妤娘子……我来告诉你这些,是因知道冤冤相报无了时,想你提前设防、互不伤及便是,你若仅因这次的事就要她的命……”
管小执森然一笑,威胁的话语显然不仅是“威胁”:“你试试看,反正单为我姐姐……没有和卫家鱼死网破,我也是忍了又忍的。”
管小酌心中一震,看着管小执一阵恍惚:“你……为了你姐姐……”
“你入宫那天我在卫家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你不知道吧?”管小执说着,仍忍不住地切了齿,“若不是因为知道陛下不会喜欢你、若不是因为我还有爹娘要奉养……早一刀捅死你了。”
管小酌心绪复杂到憋闷。屈指数算,那会儿小执也就……十一岁?小小年纪盛着仇恨又要强忍着,必定辛苦得很。
“我不会的。”她竭力缓着神,按捺着心惊缓出口气,道,“不会为了这件事就取她性命的。但……若她日后要逼死我,如何?”
后宫之中,争宠从来不仅仅是争宠而已,争到你死我活实在常见。
管小执一懵,睇视卫妁良久,面显难色地忖度着,狠一咬牙别过头去:“若真是那样……你们嫔妃恶斗与我无关。”
分得很清楚嘛。
管小酌眉头稍挑,隐有赞许之意。无声地啧了啧嘴,颔首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不做伤我性命的事,我才懒得对付她。”
何况,若于卫妁而言,和卫家翻了脸必是窝火得紧;可对她来说……和卫家闹僵,真是巴不得的事。
“还有,我不知陛下为什么突然喜欢你。但你若当了皇后,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听上去是小女孩赌气的话语被管小执轻描淡写地说出,平白多了几分威胁。她瞪着卫妁,一字字说得十分明白:“不只是你,我不许其他人和我姐姐同享后位、死后同葬一陵扰她清静。谁也不行。”
很执拗的样子,惹得管小酌很想和儿时一样坐到她身边哄她。静了静,虽然没有坐到她身边,还是衔笑哄了她一句:“女官安心。柔嘉皇后的灵位住着长秋宫,可见是不会有别人当皇后了。”
管小执被她这软糯的“哄骗”口吻弄得有些奇怪,睇一睇她,又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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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不宁做事总格外慢些。霍诚看完奏章时三更已过,偏又清醒得很,半点睡意都没有。
想了想白日的事,忖度片刻,道了句:“去祺玉宫。”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是不想管卫妁的,只是对她的一些事情有些好奇。
未着人提前知会,便无人准备着迎驾。踏入婉燕馆时泰半灯都暗着,可见卫妁已经睡了。
范延的通禀声在皇帝抬手示意噤声间被噎在了喉中,定一定神,躬身跟着继续往里走。踏进正厅,一阵暖意袭来。
大约是因上一回见了卫妁睡觉不好好盖被,霍诚短短一瞬恍惚,脑中有那么一闪念在想……炉火烧得这么旺,她是不是又要“晾”着睡。
就跟管小酌一样。
沉了口气将这想法摒开,继续往里走,进了她的卧房,足下却一顿。
凝神看了看趴在榻上熟睡的人,霍诚有些讶异,皱着眉头问旁边正行下礼去的宫娥:“婕妤呢?”
那宫娥也机灵,听得一句问话,就将始末答了个全:“婉兮姑娘伤得重,醒后听闻娘子记挂着就来回话,婕妤娘子便让她在此歇下了。娘子在书房。”
没听说过这么办事的,堂堂一个婕妤把卧房让给女官睡,自己睡书房?
霍诚眉头轻挑,转身往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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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燕馆的书房设在后院,单独的一幢小楼,安静雅致。这地方藏书不少,也算“闻名宫中”,他当年让卫妁住这地方时却显然“没安好心”——就是知道她那骄奢浮躁的性子断不会在意书房,才硬要拿这上佳的书房衬得她更骄奢浮躁。
是以这也是他第一回进这书房见她。走进大门,便觉灯火通明的小楼中安静得过分,一个宫人都没有,只有一盏盏多枝灯静静亮着,偶尔才有一声烛心燃裂的声音。
莫名地不肯打破这安寂,他也让宫人留在了外面,抬眼瞧了瞧,径自朝二楼走去,不自觉地连脚步都放得很轻。
到了二楼,放眼望去只有一间房的灯亮着,推门进去,卫妁果然在。
她端坐案前执着笔,案上各色颜料齐全,显是正在作画。霍诚悄悄走进了几步她也没有察觉,目光下移,他很快便看出这未完成的画是画的什么……
海棠。
这是管小酌最喜欢的花,喜欢到闲来无事信手描画十有八|九都是画海棠,有些栩栩如生,有些风格奇怪又偏能看出是画海棠。那些画有不少在他手里,他也在她故去后特意下过旨,宫里不许再画海棠。
眼前这位,抗旨抗得也太明目张胆了点。
心中愠意顿起,霍诚冷眼看着她继续描绘下去的笔尖,口气冷硬:“卫妁。”
便见卫妁手上一顿,抬起头来,却没什么惧色,水眸中尽是因他一出现就口吻不快而生的不解。
“陛下?”她愣着神眨了眨眼才站起身,屈膝见礼,“陛下大安。”
“胆子不小。”他居高临下地睇视着她,未命免礼,伸手将那画拿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在手里撕成数片,“你知道朕下过什么旨。”
管小酌认真回想了一会儿,诚恳答道,“不知道。”
“……”霍诚一懵,想起来她好些事都不记得了。神色缓和了些,随手把手中纸片扔进炭盆,“日后不许再画海棠。”
……啊?
管小酌愣了一瞬,抬眸看一看他,很快就猜到大抵和自己的喜好有关:“……因为柔嘉皇后喜欢?”
“是。”霍诚点头,应了一个字。
“那柔嘉皇后才不会想这样。”管小酌深皱着眉头站起身,与他对视着一字一顿,“柔嘉皇后才不会想因为自己喜欢过就不许旁人碰,陛下这样……她一点都不开心。”
委实一点都不开心。不是因为阻挡了旁人喜好,而是管小酌觉得……无论她是否能看到这些,都不想他心里时时刻刻装着自己的死。若她已魂魄离去他却困扰其中,何必呢?
肩头蓦地剧痛,管小酌惊叫一声向后倾去。连退了数步,直至后背撞在墙上才稍定了神,惊魂不定地与霍诚对视着,听着他一字字说得恨意凛然:“小酌死在你卫家手里,朕为她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置喙?”
“陛下!”又一声惊叫,管小酌只看到有人疾步行来,似是要劝架,却是还未近身便被霍诚下意识地挥手挡开。那人猝不及防间向后跌去,随之,传来一阵瓷碗摔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