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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睡梦中的感觉像极了管小酌在冷宫中时生病的感觉,一个梦境接着一个梦境、一段回忆连着一段回忆,在脑海中横冲直撞着,嚣张极了,让人睡不安稳。
且周遭并没有在冷宫时那么安静。紧盯梦境时,她仍能听得到耳旁的混乱,有宫娥悦耳的声音,也有宦官听上去并不自然的声音。
除却声音,还清楚地知道有人喂了药来。苦而微酸的药味,就是她连日来服用的那一种。
于是迷迷糊糊地明白了些什么,猜着大约是如婉兮所言,卫妁有旧疾。她少用了一碗药,那旧疾就犯了。
来得也真是准而快。管小酌在睡梦中仍揶揄着,这卫妁的身子也真是不济。
浑浑噩噩地睡到灯熄天明。
那药味又一次送入口中,味道好像比上一次更明显。管小酌的神思也清晰了些,一呼一吸间,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
用了用力,她睁开了眼。
目光所及之处,先看到的是站在榻边候着的医女。那医女一见,便露了喜色:“婕妤娘子?”
她抬了抬眸,又看向正坐在一旁给她喂药的人。
婉兮搁下药匙扭过头去:“快去禀一声……”
声音却在触及门口一让管小酌看着面生的宫娥时停了,回过头来接着喂她喝药。那宫娥倒向外面递了一句:“去禀一声,婕妤娘子醒了。”
管小酌觉出不对劲。
“奴婢佩玖,夫人差奴婢来服侍娘子。”那宫娥走向榻边,一福身禀说,和软的声音教人听得安心,容貌也瞧着舒服却算不得出挑。她言罢又上前了几步,接了婉兮手里的药碗道,“你下去吧。”
管小酌稍稍一噎,而后看向婉兮,见她气色比昨晚还差,想是因自己病得突然害她又忙了一夜不得歇息,歉然笑道:“你去休息吧,我这儿不缺人。”
“婕妤娘子……”婉兮似有一懵,略显失措地看一看佩玖,还是依言行了礼,“奴婢告退。”
管小酌就是病得再厉害,也看得出婉兮这是心里有事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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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料理的事情似乎突然多了跟多,仔细想想,其实又几乎都是从前便该料理妥当却被她刻意忽视不多想的。
譬如婉燕馆的宫人们,另加上这刚来的佩玖。
他们听卫夫人的话胜过听她,卫夫人罚婉兮的时候,没人敢忤她的意也还罢了,可甚至没人进卧房来禀上一声。
如此下去必定不行,她早该知道的,却硬是不曾多想过这一层。因为她太过于追求与霍诚重归于好,寄希望于早晚能得他护着,有意让自己觉得其他都不重要。
现在看看,错透了;好在,还来得及。
该听她的命的得听她的命,该压制住的要压制住,免得挽不回霍诚不说,连自己宫里的人都不向着自己,那才叫真的“孤立无援”。
平心静气地歇了四天,不多说不多问,只仔仔细细地看着。佩玖是个机灵的不假,很明显;但她气势颇足,大有在婉燕馆中管事的架势,也十分明显。
诚然,她会如此必定是得了卫夫人的吩咐,又因卫妁是卫夫人的女儿而不用有什么顾忌,可这却不是管小酌想看到的。
佩玖的行事风格像足了卫家,心也是向着卫家而不是向着她,她不能让这么个人管事,也无法让她成为自己的亲信。
心里盘算得明白,思量好了要做什么之后,管小酌僵了一僵,觉得这思索的方式简直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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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晚上,管小酌冷着脸让佩玖召婉燕馆上下到正厅;待得众人到齐了,又着人把婉兮也叫来。
因为她“冷着脸”,厅中的气氛便自然而然的也冷了下来,直弄得她自己都不自在,好像随时都会绷不住缓下神色来,维持得有点累。
婉兮在一盏茶的工夫后到了正厅,踏过门槛就被周遭冷意惊了一惊,浅颔着首从众人留出的过道间走了过去,屈膝下拜:“婕妤娘子万安。”
管小酌“嗯”了一声,意思表露得模糊,婉兮果然就不敢起身。
她沉吟着,睇着婉兮,字句清冷:“瞧着是伤已无大碍,几天了,却连差人跟我回个话都没有过,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婉燕馆的掌事女官?”
婉兮惊得一个激灵,一时说不出话。安静中,佩玖压着声催了句:“娘子问话呢。”
“婕妤娘子……”婉兮惶然一叩首,“奴婢怕扰了婕妤娘子休息……”
“好,都听见了?”管小酌下颌微抬,目光扫过众人后,声音提了两分,“我今天有三件事要说个明白。”
她说着垂下眼眸,重新看向婉兮:“第一,婉燕馆中之事多要劳你操心,你康健与否于我而言很要紧,旁人可以怕扰我休息但你不必,日后有不适也好、心事也罢,大可来直言。”
“诺……”婉兮应得有些犹豫,显是摸不准卫妁这番话到底什么心思。
“第二,婉兮是这里的掌事女官,我可以问她话,但轮不着旁人说什么。”她的目光一睃佩玖,又续道,“旁人不管是谁送来的——就算是陛下赐下来的,只要没搁到比婉兮还高的位份上,就给我本分一些。”
婉兮与佩玖同时一惊。
“第三,婉兮是随我进过冷宫的人,虽是一共也没有几天,但去时却要抱定这辈子再出不来的心。为这份心我日后不会委屈她,婉燕馆里有我的就有她的,前几日我母亲来时出的事我不想再见一次。”
没有人敢出声,低眉顺眼间带着思量,显在掂量卫妁所言之语。管小酌沉了口气,声音又高了些,略显疾言厉色:“最后这一点于在场诸位也都一样!这是皇宫不是卫府,你们当真想不明白么?你们今日可以惧于我母亲的狠厉事事顺从,但若来日乾坤逆转又该如何?谁能护得住你们?”
必定不是卫家。宫里的事,到底是皇帝说了算的。
“你们最好想得清楚,饮鸩止渴之事不要再做。”管小酌冷睇着他们,伸手一扶婉兮,又续言道,“有人动了自己人,却无人来告诉我的事,我不想再有,无论这个人是谁、无论她动的是谁。婉燕馆上下都给我硬气起来,许多事,你们一起撑着我才顶得住,我顶得住我们才能活下去。”
好一阵子安静,直至有反应快些的宦官先应了一声“臣谨记”,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齐齐应了“臣等谨记”、“奴婢谨记”。
“很好。”管小酌欣然浅笑,语气并未缓和太多。话锋一转,她转而便道出了能迫着众人自此为她办事的第一句问话,“现在告诉我,我手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不深不宽的一道划伤,四五日下来尚不见好则罢,竟还愈发严重了。是谁的意思你们必定知道,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即便她也很清楚,还是必须逼迫他们说出来。那一层让他们所惧怕的威胁她必须揭掉,否则除了婉兮没有一个人为她办事,未免混得太惨。
四下安静。宫人们屏着息,偶尔偷眼瞧瞧旁边的人,又重新沉默不言。
管小酌抿笑,抬眸看向佩玖,见她只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默站着,看上去仪态规矩,好似全然没听到卫妁方才所言。
她又看向婉兮。
婉兮短短沉了口气,便面不改色地答了:“是夫人。”
“婉兮!”佩玖一喝,面显愠色,“谁许你……”
“我许的。”管小酌淡看向她,佩玖怔了一怔,一咬唇,福身道,“娘子有所不知,那日夫人为娘子未能按时服药且受了伤的事大为光火,已然吩咐不许她再在近前服侍。”
“但婉燕馆的事终究是我说了算的。”管小酌声音硬得分明存怒,“想听夫人的吩咐,就回卫府去。”
“娘子……”佩玖显有些不解她的态度,黛眉微微皱着,又到底没再辩驳。
管小酌也不再理她,看向婉兮,略有一笑:“说下去。”
“夫人知道娘子这旧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想让陛下多为娘子上些心,所以……”婉兮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明眸却眨了一眨,端然是在示意什么。
管小酌会意,点了点头,如同已接受了这答案一般,道了句“母亲真是用心良苦”,便让旁人退下。
眉目间带了两分不快,她口吻生硬地让佩玖也离开,佩玖恹恹一福,只得听命。
“有隐情?”她蹙眉看向婉兮,着实不知还有什么隐情——她所猜想的,也是卫夫人要“帮”她借伤引得皇帝怜惜。
“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婉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一字字说得有些轻颤,“自娘子得宠后,嫔妃们多有不满,闲言碎语也并不少。这些娘子不曾理会过,但……夫人听说了。”
管小酌心下一凉。
这是既要因伤让皇帝多来看看她,末了还要把伤情反复的事栽赃给旁的嫔妃?
深吸一口气,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婉兮:“她要栽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