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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谈正欢的一众宫嫔们谁也没料到御前会突然来人,且还不是旁人,是大监范延亲自到了。
厅中一时安寂,嫔妃们有些讶异地面面相觑,眼见随着同来的小黄门将手中食盒搁在案上、又将碟子取出,恭敬放好。
离得近的嫔妃看得清楚,那碟子中别无他物,只有六枚色泽晶莹的团子,似乎是糯米所制。在碟中围成一圈,各有荷叶垫着,中间放着一只小竹筒,至于里面盛着什么,就不知了。
范延没发话,那小黄门却机灵得很,将东西搁稳后便在旁一揖,笑意殷殷:“美人娘子,这是陛下赐下来的,竹筒里放着陛下亲笔,是您自己看还是……臣给您读读?”
这话说得诱导之意十足。阖宫嫔妃在座,皇帝亲笔放在这儿……自是要当众读出来才能彰显恩宠。
卫姗便没有拒绝,眼底蕴着笑,颔首言道:“光线昏暗了些,瞧不清楚,有劳大人帮着念念。”
那宦官当即应了“诺”,清一清嗓子,他字字清晰地念了出来:“香芋团子,卫婕妤亲手所制,甚合朕意,特送予美人一尝。”
满座嫔妃皆惊得身形震住。一张张娇容愕然发白,薄唇轻颤间满是恍惚地与身侧的人对望一望,又齐齐看向卫姗。
实在……出乎意料了。
皇帝吃了什么合口的东西、送给新宫嫔一尝,原不值得多加品评。可看看眼下情境再品一品那字条上的话语,这事便太值得一说了。
这厢卫姗在后宫面前立着威、一再对她那位堂姐表露不屑,更明言卫妁日后不仅在卫家如同弃子,皇帝更是不会再宠她……
她话说得到位,在座众人多半都觉得不可招惹这位新晋的卫美人,若她想踩卫妁,她们也乐得帮个忙一表忠心。
却没想到,这想法还没拿定,御前就来了人,当众点明眼下卫婕妤正在宣室殿侍君呢,且和皇帝相处和睦。
怎么想,都觉得这纸笺上的话……就是皇帝有意给卫妁撑腰呢。
连卫姗都听得僵住。
她并非没有想过今日的宫宴会出些岔子,毕竟立威之事,总难免有人不服于这“威”。
可她全然没想到,这岔子会出在皇帝身上。皇帝竟……给卫妁撑腰?当众扫她的颜面?!
卫姗左思右想,仍是难以相信此事是真——皇帝何必呢?既然不喜欢卫妁、宠卫妁便是为了安抚卫家,现下又干什么要和卫家拧着干、去给那弃子撑腰而扫她的面子?
卫姗终于回过神来。
银牙咬了一咬,她笑得牵强:“陛下若真喜欢,怎的……不自己留着用?”
也只能试着从此中扳回一局了,让旁人觉得皇帝是并不喜欢卫妁的东西才给了她,拖着卫妁一起丢人,总好过单自己一个下不来台。
那宦官答得很快,仍带着笑,说得字字锥心:“美人娘子容禀——卫婕妤做得多,一笼里出了八个。陛下用了两个,婕妤娘子怕陛下晚上吃多了糯米会生不适,故建议陛下不再多用。”
满座嫔妃,彻底傻了。
话里话外数算一遍,目下伴君身侧的是卫妁、做了道点心让皇帝觉得喜欢的是卫妁、让皇帝把这团子送来给旁人尝尝的……还是卫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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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一众惊得说不出话的嫔妃,范延带着那小黄门扬长而去。
出了卫美人所居的若瑶阁,范延一个眼风扫过那小黄门,问话阴森森:“卫婕妤给什么好处了?”
“……”那宦官哑了哑,闷声不眼,从袖中把那对耳坠取了出来,奉给范延,“大人……”
“还真是好东西。”范延瞧了瞧,却是没收为己用,一叹,拢了手,“收着吧。两个卫氏争着,只怕日后越闹越厉害,迟早得挑一个站队。你早挑了,也没什么不好。”
那小黄门听得眼神一亮,忖度一番,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您也觉得卫婕妤比卫美人……强点?”
“那是强多了。”范延想着卫姗直啧嘴,“卫婕妤从前往大了说也就是奢靡跋扈,你看看这位……”他指了指身后若瑶阁的漆门,“刚进宫几天就召六宫来立威——卫婕妤最讨人嫌的时候都没她这么讨人嫌。”
“是,您说的是。”那宦官自然应和着,赔笑作揖点头一应俱全。范延睇一睇他,琢磨着日后让御前众人都有个立场也好,总比让卫姗闹出花样来的轻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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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小酌正在宣室殿中无所事事。
八个团子给卫姗送去六个,除却霍诚吃的那个,她自己也落着一个。团子不算小,又有糯米,一个吃完便也饱了。而后就如此干坐着,不一会就犯了困。
霍诚清清楚楚地听到旁边一声哈欠接着又一声哈欠。
看着看着奏章就听到这么一声,感觉就像什么东西从脑海中划过似的,一时切断思绪。是以他有所不满,已抬眸瞪了她好几回,可眼前这位……也不知是心思浅还是困得厉害了,愣是意识不到他的暗示,仍旧困劲十足。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同时,手上的奏章重重一合。
管小酌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蓦地清醒三分,后颈发僵地扭过头去看他,见他一壁满是不悦地睇着他,一壁把手头的奏章扔到一边,心下登时大悟他这是在不满什么。
“陛、陛下……”她贝齿咬了一咬,自己都觉得尴尬不已,“臣妾没……注意……”
困得迷糊,没注意打哈欠的声音会打扰他看奏章。
“睡了。”他站起身往寝殿走,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看她,“留宣室殿还是回婉燕馆你自己定。”
反正,若不回婉燕馆就又是二人背对背一夜互不搭理,都习惯的很。
困得发懵的管小酌自然懒得再回去,随着宫人往长汤去,沐浴更衣,安心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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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料理的政务太多,霍诚躺了许久仍未睡着。
身边的人倒是睡得香甜。
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
卫妁侧躺着——原是背对着他侧躺着的,不知什么时候翻过了身来面朝着他,睡姿随意。松开的长发斜搭在肩头,又一直顺到面前,乌黑柔亮的一片,如同锦缎一般。
他不知不觉中多看了一会儿。
她面上的妆已经卸净了,不施粉黛的面容清素干净,白皙的面颊上微有红晕,黑色的羽睫覆得安稳,可见睡得舒服。
他却觉得这张脸有点陌生。
也难怪……他从来没有这样仔仔细细地看过她。
从前的三年里,她总是妆化得太浓、太艳,那一身浓重的脂粉味,让他一靠近就忍不住蹙眉,哪来的闲情逸致细看她长什么样子?
后来她一病之后性情大变,妆容突然清素了,他仍因为卫家觉得她心机深沉、因为亡妻对她恨意凛然,同样没心思多看她一眼。
以至于直到今天,仔细看一会儿之后,还是觉得是在看一个并不算很熟悉的人。
霍诚翻了个身,索性面对向她,抬手侧支起头。
心中细数,其实这卫妁也算有胆识。一个世家贵女,生生跟背后的“世家”闹翻了,且是彼时他也还对她满是厌恶,她也不怕就此没了退路、无依无靠了结余生。
还为了护婉兮当面和卫夫人起争执,也不知是该说她善恶分明还是该说她傻得没治。
他思量着笑了一声。
眼前的卫妁恰好眼帘动了一动,又蹙了蹙眉头。
他噤声不敢笑了。
她又翻了个身,好像梦到了什么,手胡乱挥了过来,正巧落在他侧脸上,不重,却到底是让他“挨了一巴掌”。
霍诚皱皱眉,伸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了下去。
她似乎有所察觉,闷哼了一声,侧卧着的身子缩了一缩,朝他拱了过来。
胸口被人一撞,霍诚的脊背一僵。
“陛下……”她模模糊糊地唤出了一声,他屏着息,动都不敢动地等她的下文。
却没等到。她的气息又平稳下去,重新睡熟了。
可她还缩在他怀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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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当值的宫人见早朝时间已近,皇帝却仍未起,只好入殿去叫醒。
到了榻前,宫娥神色一讶。
在御前时日也不短了,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境呢。
榻上的帝妃二人相对而眠,卫氏蜷着身子缩在皇帝怀里睡得沉沉,头枕在皇帝的左臂上,而他的右臂则环在她的腰间。
直弄得那宫娥没勇气去把皇帝叫醒。
外面候着的宫人也觉出不对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便也没人敢贸然入殿。左看右看,把目光投到了尚仪女官身上。
管小执也为那宫娥的发愣而奇怪着,定一定神,安安静静地走了进去,一直行到先前那宫娥身旁,抬眼一瞧,身子也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