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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羽彦推门进去。荀至珩正煮着一壶茶,执了一卷书看得认真。
“荀夫子有礼。”萧羽彦冲他拱了拱手。她素来是礼贤下士,只是下士们都投向了韩云牧的怀抱。难得有荀至珩这般大隐隐于市的,所以格外敬重。
可惜荀至珩不肯出将入相,否则对她来说也是助力匪浅。
荀至珩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忽然坐直了身子,瞠目结舌道:“你......你怎么——”
萧羽彦摘下面纱,转了一圈道:“如何,这身伪装是否□□无缝。荀夫子此前还笑言,说我若是扮成女子,也无甚违和。”
荀至珩上下打量了萧羽彦半晌,这才道:“如果不是我与你相识已久,今日便会以为所见的是哪位倾国的佳人。言公子请——”
萧羽彦入座。现已入秋,但天气尚可。此时便门窗紧闭,围炉煮酒,稍嫌闷热。只是荀至珩依旧是面色苍白,一双手靠近火炉烤了烤。
“我早知巨子近日会派人前来,却没想到是你。”荀至珩抬眼看着萧羽彦,“没想到言公子在黎国也是深藏不露。”
萧羽彦隐约明白,荀至珩这是拿她当墨门的人了。只是他不比那荣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夫子谬赞了。”萧羽彦决定决定切入正题,不与他多做纠缠,毕竟说多错多,“此次前来,是主上想知道一些黎国的内政。”
“但问无妨。”
“夫子想必也听闻了谢家长子谢应宗前往江淮以北赈灾之事。他斩杀贪官,本是一件好事。却被投入了死牢。夫子可知是为何?”
荀至珩笑了笑:“主上虽身不在黎国,但对黎国内政却是了若指掌。此事又何必问我?”
“主上行事,又岂容你我妄自揣测。我听闻赈灾之事□□极深,莫非荀夫子也并未打听到消息?”
萧羽彦本想用激将法,谁料荀至珩笑了笑,坦然道:“我确实对此事知之甚少。只知道,黎国的国君若是救不回谢应宗。怕是今后便难翻身了。”
“此话何解?”萧羽彦手指在衣袍下不安地绞在一起。荀夫子这样的隐士高人都看出来她的处境了,可见她如今的境况有多糟糕。
“当今黎公还是太子之时,曾开府养过食客和家臣。然而登基之后,原来的家臣要么改弦更张另寻高枝。要么弃官隐居,远走他乡。留下的,也被大司马尽数清理了干净。可见——”荀至珩挑了挑炉火,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抬眼看着萧羽彦,“若不是国君昏庸无能,便是国君被大司马拿住了把柄。”
萧羽彦心中惊叹,荀至珩虽不在庙堂,但对黎国之事分析得如此到位。可见其心思缜密,眼光独到。
“依夫子只见,黎公若想要脱离这困境,又当如何?”
荀至珩笑言:“言公子,这真是主上想知道的事情么?”说话间,他斟了一杯酒递给了萧羽彦。
“这是我想知道的。”萧羽彦接过那杯酒,握在手中滚烫,“要知道我们这些商人,最紧要的就是要把握好朝政的变动。”
荀至珩浅啜了一口青梅酒,仿佛周身都舒展了开来。但脸色的苍白却依旧没有褪去,他咳嗽了一阵。这才缓缓道:“言公子与我也算是老相识,自然知道我的规矩。”
萧羽彦舒了口气,只要是谈价钱,一切好说。寻常民间总爱说谁富可敌国,可真正富可敌国的,只有身为国君的她。治粟内史是她父王认命的,一向不参与朝政之争。他只忠于国君。
“好。老规矩,一口价。”萧羽彦竖起了一根手指。荀至珩颔首,将他的白玉酒杯斟满了酒,放在鼻下嗅了嗅:“真是好酒,言公子不尝一尝么?”
“酒能误事。跟在主上身边,可要随时保持清醒。”萧羽彦说得似模似样。
“不错。难怪主上瞧得中你。”荀至珩轻轻咳了咳,“不过我所知的赈灾之事只有两件。其一是
今次旱灾的暴1乱中,暴民的首领的身份。其二是宋晏如今的去向。”
这两样恰巧是萧羽彦最想知道的。她握紧了那杯青梅酒,凝神细听。荀至珩望着窗外的修竹,眼眸渺远:“那人是临沂人士,举家屠羊为生,人称屠羊靳。有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他并非墨门中人,但是广结天下英豪。墨门中不少人与他有来往,每过临沂都会寻他饮酒吃肉,快意恩仇。”
萧羽彦暗自点了点头。此前谢应宗称呼此人为义军首领之时,她还觉得有些刺耳。但他为保追随他造反的灾民,自刎于城前,足见其忠义。只是他一死了之,许多秘密也随之被黄土掩埋。
“旱灾之时,曾有墨门弟子前往欲接济屠羊靳。却被他拒绝。他说了一句,人生固有一死,或为财死,或为功名死。但大丈夫,当为民死。可见其当时便有为民请命的决心。”荀至珩的语气缓慢,没有多少波澜的起伏。但萧羽彦却有些羞赧,倘若她能再重视一些,今早将此事提上议程,或许不会有这么多的流血牺牲。
但是真正可恨的是那些硕鼠蠹虫,若非他们,黎国也不会天灾之后再遇*。
荀至珩又饮了一杯酒,面色稍稍红润了一些。但依旧很苍白,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继续道:
“屠羊靳在带领灾民暴动之前,曾经见过一个人。”
“谁?”
“百里琴。”
萧羽彦听过百里琴的大名。听闻他早年是楚国的琴师,后因在一次宫宴之上弹错了一个音,被楚王后听出,逐出了宫廷。他便离开了楚国。后来不知道拜了谁人为师,销声匿迹了三年。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的时候,便成了一位谋士。游走于列国。
听闻此人能言善辩,此前投奔了太子恪的门下。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黎国?
“那么宋晏呢?”
“宋晏......”荀至珩笑了笑,“宋提刑断案入神,只要是他经手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如今这样棘手的案件,自然是去寻找破案的关键去了。”
也就是说,宋晏如今也在寻百里琴。
“那这百里琴去了何处?”
荀至珩摊了摊手:“连宋提刑都寻不到的人,我又如何能寻到。”
话已至此,萧羽彦终于饮尽了那杯酒,起身道:“多谢夫子指点。报酬改日送上。告辞了——”
荀至珩抬头看她:“言公子难道不想知道,黎公若是想破这局,该怎么破么?”
萧羽彦想了想,展颜笑道:“黎国的气数是天命,谢应宗之事是人事。想必国君只要不至于昏庸,自然会尽人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便好。”
其实她不是不想知道。只是荀至珩此人,透露个消息便是一千两白银。这要是再给她分析朝政,还不知道要讹她多少银两。
荀至珩瞧着萧羽彦,颔首赞道:“言公子果然有见地。”说罢止不住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身子也剧烈摇晃起来。方才红润一些的面色又苍白了。
萧羽彦连忙走上前扶住了他,轻抚着荀至珩的后背道:“夫子这病怎么一直不见好?”说话间,荀至珩咳嗽得越发厉害,想要抬起手,却没注意将一旁的书扫落在地。
萧羽彦俯身拾起那本书,正要合上。目光忽然落在了打开的那一页,她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荀至珩:“这......这是......”她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荀夫子,我终于知道你这身子骨为什么一直好不了了?”
荀至珩咳嗽着伸手要去抢那本书。萧羽彦奸笑着举起那本书,读出了书名:“锁春记。噫!这可是黎国的禁1书。”
这不但是禁1书,还是出自云洛的手笔。当年云洛写这本禁1书的时候,萧羽彦是第一个看完了全文的人。可以说,她起初对男女之事的启蒙,都来自于这本书。当时她还懵懂无知,很多词句,譬如惹火,譬敏1感的小1妖1精,都是一知半解。
如今想来,云洛堪称是五国的黄1暴大手。尤其是这锁春记,源自一个少女对于未知事物异想天开的想象,因而十分香1艳火辣。一度风靡五国,禁了又禁也没能彻底绝了。只是没想到荀夫子这样的正人君子,居然也在看。
“荀夫子,我终于知道你这身子骨为什么不行了。”萧羽彦一脸了然地拍了拍荀至珩的肩膀,“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多补补肾。”
荀至珩急得脸涨得通红,咳嗽声不绝于耳,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你不必多说,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圣人也不是完人嘛。”萧羽彦说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
荀至珩好不容易透口气,咳嗽着说道:“咳咳,不是......咳咳.....不是你想的那样.......”
“放心吧,我不会到处乱说的。虽然我平日里嘴巴也不是很牢靠,但是荀夫子放心。说不定其他人也不相信呢。”
荀至珩忙道:“咳咳,言公子.......咳咳......不如今夜就留在此处。我来为公子分析一下黎国的局势......咳咳咳咳......分文不取.......”
“那多不好意思啊。”萧羽彦嘴上说着,身体却很诚实。自动自觉挪了张草席,坐到了荀至珩的身侧。荀至珩伏在案子上,一面咳嗽,一面咬牙切齿。却还不得不细细为萧羽彦分析着如今黎国的朝政。
这一晚上,萧羽彦喝着青梅酒,听得入神。不少她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经过荀至珩的分析,便如同醍醐灌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云洛的传奇话本。
一直到深夜,萧羽彦终于经不住瞌睡,蜷缩在草席上睡了过去。荀至珩也是口干舌燥,又饮了一杯酒。听到外面鸡鸣,才知已经通宵。这一夜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站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幽蓝色的光笼罩着黎国的王都,太阳还未升起。黎明前总是静悄悄的。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没有转身。
“人就在里面,想看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