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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得患失,自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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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眉生和顾钰墨来到史文云的家时,屋门是半敞开着的。

    顾钰墨正要推门,却被顾眉生及时制止了。

    却在这时,屋子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犹豫什么?不如进来说话。”

    眉生与顾钰墨对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大约200平方的宽敞公寓。屋子里朝南通风的窗户是关着的,空气长久地不流通,有股淡淡的怪味。

    客厅里很杂乱。许多吃完没有处理的食物和塑料打包盒,脏衣服,胡乱堆放的杂志和报纸中间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史文云坐在沙发正中间,淡淡望着站在门口的顾眉生和顾钰墨。

    “来者是客,然而我这屋子太乱,倒没有令你落脚的地方了。”

    顾钰墨与史文云一起工作了很多年,“教授,你见到我们一点不见意外,看来是一早知道我们会来找你了?”

    史文云道:“很多人都在找我,只不过你们两个比其他人来得更早。”他说完,看了眼顾钰墨身旁的顾眉生,“怎么好意思还让眉生小姐亲自到寒舍跑一趟?”

    顾眉生冷冷看着他:“不如直接一点,你想要多少钱?”

    史文云笑,“我如果只是为了这些钱,早就带着这四亿多美金跑路了,何必在这里等着你们找上门呢?”

    顾钰墨皱眉,“你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

    史文云垂眸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开口,声音极其的低沉,说:“家。”

    “不是房子,就是一个家。家里有亲人:妻子,孩子,父母,而不是数年来都只有我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活着。”

    顾眉生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不着痕迹地举目四望。她看到电脑旁那个被随手扔着的皮夹,夹层里有张面容模糊的女子照片。

    顾眉生轻轻眯了眼,“照片上的女人是你的谁?”

    史文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楞了楞,然后道:“妻子。”

    顾钰墨:“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史文云唇边泛着一丝讥讽自嘲的笑意,“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

    他停顿几秒,又道:“还有我的女儿。”

    顾眉生双手环臂站在门旁,“你女儿多大了?”

    “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有20岁了。”

    顾钰墨则问:“你是怎么跟你妻女失散的?”

    史文云倏而眯起眸,盯着顾眉生,语气是含着怨恨的:“这个问题,你们应该去问顾鸿华!”

    顾眉生轻敛了眉,“这件事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史文云冷哼一声,却是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顾眉生没有他们今天来找史文云的目标,于是道:“我们需要你将我大伯的银行账户解密,然后把那笔钱转出去。”

    史文云一口拒绝:“不可能。”

    顾钰墨恼,上前一把揪住史文云的衣领,“你究竟想干嘛?!要是我爸发生任何意外,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亲手要你的命!”

    顾眉生冷眼旁边,观察着史文云脸上的表情。

    他很镇静,镇静得有些反常。

    顾眉生想起那天他被自己困在车里脸上那种慌乱和恐惧的表情,忽道:“是不是有人用你的妻女来威胁你做这一切?”

    顾钰墨的拳头就在眼前,史文云的眼中却不见一丝惊慌,“失踪了二十年的人,你认为还有可能再被人利用吗?”

    他转眸直直看着顾眉生:“你不妨用你的能力去告诉所有的人,那个密码我会带进棺材。你们顾家人,每一个都应该去下地狱!”

    “王八蛋!”顾钰墨火冒三丈,理智渐失,一拳比一拳更重,就这样砸在史文云的身上和脸上。

    可顾钰墨打得越凶,史文云眼中的锋芒就越冷。

    顾眉生只得走上前,制止了顾钰墨,“你试试看能不能在他的电脑里找到什么线索。”

    顾钰墨转眸看向顾眉生,沉默良久,终于一言不发地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脑。

    顾眉生淡淡望着满脸青肿,且鼻翼唇角还在流血的史文云,随手抽了一张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史文云抬眸看她一眼,接过纸巾,擦着脸上的血渍,“没有用的,我不会告诉你们密码。”

    顾眉生:“如果我帮你找到你的妻子和女儿呢?”

    史文云冷笑,“我是无所谓的。问题是,顾鸿夏不是急着移民吗?你替我找妻女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成功吧?他们等得了那么久?”

    顾眉生沉默了,然后她又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究竟是谁教你这样陷害我们顾家的?”

    “顾鸿华年轻时树敌那么多,想要他家破人亡的何止我一个?”史文云冷声道:“你以为他现在把栾亦然推出来当替死鬼就没事了?”

    “顾鸿华真是狼心狗肺,自己死还不够,现在还想拖着栾家人一起下地狱。”

    史文云淡淡看着顾眉生:“你可要小心,说不定,顾鸿华说不定连你这个亲生女儿也一早就算计进去了。”

    顾眉生眸色忽变,她终于被史文云激怒了,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住口。”

    史文云脸上全然不痛不痒,冷冷笑望着顾眉生,眼中却有漫漫恨意深浓难消。

    第一次,顾眉生在敌人身上感受到了棘手两个字。

    因为史文云手上拿捏着没有其他人可以解的密码,所以顾眉生杀他不得。

    又因为史文云身上藏了太多令顾眉生无法解释的秘密,所以她也一时间找不到这个男人的七寸和软肋在哪里。

    相反,他却是对顾家和鸿云都了若指掌。

    这个史文云,不简单。

    沉默对峙许久后,顾眉生问他:“你既然不愿意把密码给我们,那你会不会给其他人?”

    史文云勾唇,“白沫先?”

    顾眉生盯着他。

    史文云:“如果白沫先愿意帮着我血洗顾家,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顾眉生转眸看向顾钰墨,只见他摇头:“什么都找不到。”

    史文云淡然看着顾眉生:“我知道你曾经企图杀了我。你现在也大可以动手,我倒是劝你动手的。若不然,以后究竟是谁杀谁,就很不好说了。”

    顾眉生蓝眸幽深,淡淡道:“你只管来,我等着。”她说完,转身走出了史文云的公寓。

    顾钰墨跟在她身后:“现在,我们就只能指望栾亦然请回来的那个IT专家了。”

    顾眉生轻嗯了一声,站在公寓楼下,仰首又望了眼史文云的公寓窗户。

    顾钰墨说:“眉生,你必须要让赵春去好好查一查这个史文云的底细才行了。”

    “嗯。我原本以为他跟蒋梨一样不过是贪财。”

    顾钰墨轻叹口气:“贪财的人反而容易对付一些。”

    顾眉生沉默。

    谁说不是呢。

    *

    9月11日,随着那位IT专家一起从美国来荣城的,还有栾亦然的爷爷栾剑诚。

    栾倾山和宁茴亲自去机场接老爷子。

    回家的路上,栾剑诚坐在后座,问栾倾山:“栾亦然当上了鸿云集团的总裁,这件事你们打算瞒我多久?”

    夫妻俩相视一眼,栾倾山说:“爸,孩子大了。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了。”

    栾剑诚轻哼,又问:“为什么栾亦然非要去鸿云?难道你们都忘了倾待的死了?”

    “还有晴晴呢?她这么多年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栾倾山和宁茴都很意外,“晴晴不是早就带着倾待的骨灰回旧金山了吗?”

    栾剑诚意外,心中原本就不高兴,这会儿知道栾晴晴下落不明显得越发气恼着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行人回到家,栾亦然已经在客厅等了。

    他看到父母扶着栾剑诚进来,刚起身,就见栾剑诚重重地推开栾倾山和宁茴:“扶什么?我还没到老不死的地步呢!”

    一家人都知道栾剑诚的火爆脾气,并不与老人较真。

    到底是几十年在军中生活,栾剑诚虽然一把年纪却依旧中气十足,面色鸿润。

    他走到厅中沙发坐下,望着栾亦然:“你现在翅膀硬了,过去那么多公司找你去出任CEO,你从来不肯。现在却跑去给鸿云做事?”

    “顾家两父子是什么德性,我比你清楚。你去,现在就去把这个什么狗屁的总裁给辞了。”

    栾亦然面不改色:“爷爷,叔叔的公司已经与鸿云合并,从某种程度来说,鸿云现在有一部分也是属于我们栾家的。”

    栾剑诚说:“那就把该属于我们的钱拿回来。”他说完,看向儿子和儿媳,“你们在荣城也待得够久了,不打算回旧金山了?”

    栾亦然望着栾剑诚:“爷爷,吃了几十年的生菜和牛肉,您还不觉得厌烦吗?别人不是都希望落叶归根?”

    栾剑诚冷哼:“我的根在哪里,你们的根就在哪里。由始自终,荣城从来不是我们栾家人的根脉。”

    他说着,深深凝着栾亦然:“你呢?你来荣城,是为了寻根还是为了女人?”

    栾亦然沉默一阵,然后望着栾剑诚,坦白道:“是,我爱上了顾鸿华的女儿。”

    栾剑诚眼中有深浓恼意,沉默辗转间,他用手中拐杖指着栾亦然,痛骂:“猪油蒙了你的心!”

    “自己端桶水,顶在头上去门口跪着反省。”

    宁茴连忙上前,对栾剑诚说:“爸,这里既不是美国,又不是军营。亦然也不是您手下的那些兵。他今天28岁了,您当他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吗?”

    栾亦然坦然起身,拉了拉母亲的手,让她别再说,自己则转身往门口走去。

    宁茴担忧地望着儿子,她与栾倾山都知道,栾亦然这一跪,没有一夜是不可能起来的。

    夜里大约11点钟的光景,屋外忽然雷电大作,转眼就已经是狂风暴雨降临。

    栾剑诚站在窗边看了眼室外大雨,然后撑了把大伞开门走出去,走到栾亦然的身边站定。

    栾亦然身形挺拔,淡然跪着。哪怕身上早已经被雨水淋湿,却丝毫不显得狼狈。

    栾剑诚望着他:“你要尽快派人去找栾晴晴,她是你叔叔生前最疼爱的孩子。”

    “可以。”栾亦然刚开口,雨水就顺着他的嘴巴和鼻子溜进了口腔和鼻腔,他轻轻咳了几声,“但栾晴晴从此不能再回荣城。”

    栾剑诚又说:“即刻辞去你在鸿云的职位。若那女子真的爱你,那就说服她与你一起回旧金山,我不会亏待她的。”

    栾亦然望着别墅对面的那盏路灯,那无情的雨水仿佛染上了人间的光亮,泛着晕黄微小的颜色。

    他对栾剑诚说:“荣城未必是我的根,却一定是眉生的根脉。除了这里,她哪里都不会去。”

    栾剑诚淡哼:“顾家的人向来自私自利,她既然不愿意为了你舍弃这荣城的繁华富贵,你也就不必再为这段感情纠结。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处理荣城的一切,随我们回美国。”

    栾亦然抬头看了眼栾剑诚:“爷爷,有一点您弄错了。是我固执爱上顾眉生,也是我舍不得离开她,更是我自愿进入鸿云工作,这一切与眉生无关。”

    栾剑诚瞪着圆眸看着他,重重哼了一声:“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第二天一早,大雨骤停。栾剑诚穿戴整齐走出门口,看了眼依旧挺拔跪着的栾亦然:“起来吧。你母亲说得也有道理,以后我也不会再叫你随便罚跪。”

    栾亦然望着栾剑诚独自坐上轿车,又听到他对司机说了一句:“去秋波弄。”

    栾亦然轻皱了眉,转身上楼准备换身衣服然后跟着老爷子一起去秋波弄。

    栾亦然以为老爷子是去见顾眉生的。

    其实栾剑诚是去见顾云礼的。

    秋波弄里,顾云礼听到工人说栾剑诚来了,他还不相信,直到看到栾剑诚穿着一身西装出现在转角处,顾云礼才慢慢从桌前起身,走上去:“将军?”

    栾剑诚比顾云礼个子要高一些,又是军人出身,眉间气势逼人,比顾云礼多了几份飒爽,却也比他少了几分儒雅。

    “云兄,多年不见啊。”

    顾云礼请他落座,又命人去泡茶,“将军是什么时候回荣城的?”

    “昨天。”栾剑诚将手中拐杖放在一旁,“要不是云卿忽然让我孙子出任鸿云的总裁,我这次也是不会来荣城的。”

    他说着,淡淡看了眼顾云礼:“‘回’这个字云兄怕是用错了。这荣城不是我栾剑诚的故乡,但话又说回来,荣城是顾家的根吗?”

    顾云礼默然,一时竟无言以对。正巧这时有佣人端茶过来,他于是道:“喝茶。喝茶。”

    栾剑诚却连一眼都不看手边茶盏,他抬头看了一会儿窗外秋波弄的景致,“若我没有记错,这秋波弄之前可不是你们顾家人的产业吧。”

    顾云礼静静观察着栾剑诚脸上表情,“将军这次来怕是为了孙子的事吧?”

    栾剑诚不答,反问:“云兄今年73了吧,我虽然唤你一声‘云兄’,却其实还虚长你几岁,今年已经77了。一把年纪,我以为不必再为了子孙的事情而烦心了。”

    他说着,又看了顾云礼一眼,“当年,你与你那两个儿子在葡萄牙落难,悄悄写了信让张工转给我。我看在与张家是世代之交,明知这件事不合规矩,却还是派了人去葡萄牙接应你们。”

    “说句不好听的话:没有我栾剑诚,你们顾家何来的今天?!”

    “那时候,秋波弄早就被市府划为了文化遗迹,也是我与张工四处奔走,竭力为你们顾家保住了这个屋宅。”

    “结果呢?你与你的好儿子,都是怎么回报我与张春晋的?”

    栾剑诚想起历历往事,心中那口积郁了大半生的怨气便不由地冲上脑门,“结果你们倒与白家和蒋家成了朋友,把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抛在了身后。”

    “这么多年你那儿子造的孽还不够多吗?先是毁了我小儿子与小曼的一段大好姻缘,后又拿走了倾待的一条命。现在又想要让我的孙子给你们当替死鬼?”

    栾剑诚抬手间将桌上那杯滚烫的茶摔碎在了地上,“我栾剑诚不会喝你们顾家的一滴水,更不会令你们再有机会祸害我的子孙!你若心中还记得我当年帮过你的那些旧事,就让栾亦然即刻离开鸿云。”

    顾云礼望着栾剑诚的满腔怒意,心中只觉得这人生数十年过得好没有意思。他轻叹了口气,说:“将军,你且不要动肝火。栾亦然出任鸿云的新总裁,云卿从来没有逼迫过他。您的孙子是个聪明人,他在商场也行走了这么多年,入主鸿云,栾亦然难道就全然没有半分私心吗?”

    “再者,他与我们家眉生感情深厚,不久前,栾亦然还与云卿谈起过他与眉生的婚事。这些,莫非您都一无所知?”

    栾剑诚冷哼:“顾云礼,你不用拿话来挑拨我与孙子之间的关系。我虽然是一介莽夫,也知道在商言商。鸿云是鸿云,亦然与你孙女的感情事我不会干涉,但你们若想要利用我孙子的感情让诱骗他替你们顶罪……”

    “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你们若只是为了成全两个孩子的婚事,没问题。我栾家在旧金山也不是无名小辈,钱,房子,财产,人脉我们都不缺,总不会令你的孙女受了委屈。他们若真的相爱,那就回美国结婚。”

    “我一定会替他们将婚事置办的漂亮体面。”

    顾云礼眉头紧锁:“将军,咱们总要将心比心吧。云卿只得眉生一个女儿。她若跟着你们回了旧金山,鸿云以后谁来继承?我们秋波弄里这么多人又该怎么办?”

    栾剑诚态度很强势:“我不会与你们顾家的人将心比心。你自己算一算:四十年前,我救过你们一家主仆整整十六个人的命,顾家这么多年可曾回报过我半分?不仅没有,现在你们还反过来欠了我倾待的一条命!”

    “让顾眉生与栾亦然回美国结婚是我最后底线。你们若不肯,今天就全当我栾剑诚没有来见过你。”栾剑诚说完,拿着拐杖拂袖而去。

    *

    那位美国来的IT专家也是个中国人,叫邵云。他刚下飞机就被殷实带着去见了顾钰墨。

    邵云也试过了很多种办法,却依旧无法解开史文云设置的密码。

    眼下的情况是:除了史文云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解除高悬在顾鸿夏和顾家人头上的危机。

    难怪史文云当日面对着顾眉生的时候会那样气定神闲。

    顾家众人比他急,除了他之外,谁也救不了顾鸿夏。可是,要查清楚史文云的底细却又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顾眉生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9月12日一大早,她独自一人再次去了史文云的公寓。

    她推门走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只隐约可以看到沙发上趟着一个人。眉生悄步走近,却不防沙发上的史文云突然睁开双眼,一把将她制服在沙发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了顾眉生的脖子。

    史文云双眼血红,瞪着她:“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来。我不是警告过你吗?再见面,我会要你的命。”

    顾眉生呼吸受阻,她奋力挣扎,一双蓝眸死死地盯着史文云,倏而,她眯了眯眸,望着史文云深深凹陷的眼眶和他隐隐发黑的双唇。

    他有毒瘾。他毒瘾犯了!

    顾眉生用力掰开他紧紧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我……可以帮你找药……”

    史文云微楞了楞,双手稍稍松开。顾眉生趁机一脚踢在他的双腿间,他痛得闷哼一声,手却反而掐得她更紧了。

    顾眉生瞬间缺氧,面色涨得通红,不停地咳了起来。

    史文云怒,手想要赏顾眉生一个耳光,刚刚扬手,后背就被人打了一枪,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右边倒去,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顾眉生惊魂未定,手摸着火辣辣疼痛的脖子,躺在沙发上,呼吸急促,竭力地平稳着呼吸。

    彭青走过来,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深夜独闯男人的家是件很危险的事吗?”

    顾眉生从沙发上坐起身,看了眼地上的史文云,“他刚刚应该毒瘾犯了,所以才会一时失控。”

    彭青瞥到她雪色脖颈处的那抹淡淡一拳手印。初一看会觉得有些刺目,但若仔细凝视,又会觉得那抹浅红竟是那样的诱人……

    他轻轻转开双眸,用枪指了指地上的史文云,“现在怎么办?”

    顾眉生抬眸,安静望着彭青许久,然后她说:“你最近似乎又开始跟踪我了。”

    彭青面不改色,“刚才要不是我,你现在只怕已经是个女鬼了。”

    顾眉生淡淡颔首,“谢谢。”

    *

    同样是12日,黄昏时分,栾亦然得知栾剑诚去秋波弄找过顾云礼,他吩咐殷实:“找几个人跟着老爷子,不要让他去找顾鸿华或是眉生。”

    殷实有些为难:“老爷子那脾气,我们可不敢拦啊。”

    栾亦然思来想去,将电话打到了张春晋那里,“张工,我爷爷昨天从美国来荣城了,您如果有时间,请陪着他在荣城好好转一转。”

    张春晋听说栾剑诚回来了,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于是说:“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自己找他。”

    “好。”栾亦然笑着道:“我再派辆车过来接您。”

    他又说:“还有件事,老爷子非要眉生跟着我回美国结婚。您也帮我们劝劝他。”

    栾亦然电话刚挂断,就接到了顾眉生的来电。他微笑着接起来:“怎么?”

    顾眉生说:“我听我爷爷说了,你爷爷来荣城了吗?”

    “嗯。”

    顾眉生想了想,说:“照理,我该去见一见老人的,但现在的情况,只怕……”

    栾亦然在电话里安慰她:“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带你去见一见爷爷。”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对顾眉生说:“不如就今天吧。”

    “啊?”顾眉生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栾亦然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刚刚放下电话,正准备与秦婉如一起去开会,却见某人迈着大步走进来,一把拉着顾眉生紧紧地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办公室里此刻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四个人。他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这这……什么情况啊?!

    不是说这位新任总裁和顾眉生不合吗?

    不是说他们之前在总裁办公室里吵得不可开交吗?

    怎……怎么就这样抱上了呢?

    还是顾眉生的秘书胆子比较大,她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两个人,“那个……总裁,你们究竟是分手了还是没分手啊?”

    栾亦然顿时皱眉:“当然没有。”

    顾眉生说得却是:“当然分了。”

    众人瞬间石化。

    这时,秦婉如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我们都先出去了。”

    栾亦然瞪着顾眉生:“这样的地下情是不是挺有趣?你究竟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顾眉生轻叹口气,不着痕迹地安抚着面前的男人:“一直到白沫先主动联系我为止。”

    栾亦然望着她,忽然懂了:“你心中早就想好一切了,是不是?”

    “嗯。”

    栾亦然点头,双手环胸,“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

    顾眉生轻轻放开他,走到桌前坐下,“你爷爷与我爷爷说的话,我都听家里的工人说了。我虽然并不知道我们两家人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纠葛,但我很清楚,你爷爷并不希望你卷进我们顾家人的是是非非之中。”

    “他没有错,你真的不要跟白沫先扯上关系。你替我守着鸿云,替我找出藏在公司里的危机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望着栾亦然,说:“至于你心里想要什么,我也不过问。你如果要拿下整个鸿云来消解你叔叔生前憋了一辈子的怨气,没关系,我也不会怪你。”

    栾亦然眯眸望着她,“言下之意,就是无论你打算怎么对付白沫先,都不希望我插手,是不是?”

    顾眉生凝着他,点头:“是。”

    “你不愿意我插手的方式,就是当着全世界的面与我划清楚河汉界?”

    “不这样,怎么能知道这偌大的鸿云集团里,究竟有多少是白沫先的人,或是怀着其他的目的来这里的?”

    栾亦然轻叹了口气,他走到顾眉生身旁,背靠着落地玻璃窗而站:“谨慎是对的,但你也无需把一些简单的事情弄得那样复杂。”

    “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不和,但你们顾家和栾家的矛盾却是真的存在的。我们不演戏,看在外人眼里也像是在演戏。何必多此一举呢?”

    顾眉生认真听着他的话。

    栾亦然说:“我们心里都明白,你爸爸在这个时候推我坐上这个位置,不是因为我栾亦然以后可能会成为他的女婿,也不是因为你顾眉生爱我。是因为今时今日,只有我栾亦然愿意站出来替他挡住着满城的八面来风。”

    “眉生,我是个男人,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保护你。”栾亦然凝着女孩皎洁的脸庞,“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要试着相信我。”

    “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心中虽然藏着许多的私心,但这些私心里总藏着一个顾眉生的,藏着一段我渴望希冀许久的未来。”

    “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顾眉生背朝着阳光而坐。办公室里没有风,亦没有日月星辰,这是一个格外现实且残酷的商业世界。

    她渐渐在一轮接着一轮的变故和危机中迷失了方向感。

    眉生望着栾亦然,先是笑了笑,说:“很奇怪的。这座城里,许多人都说我聪明,说我精于算计,说我心计深。”

    “只有你,总是说我痴,骂我傻,告诉我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犯错,会自作聪明。”

    “从15岁到现在,除了在剑桥的那三年,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小心。真的是很小心很小心。”

    “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总要先确认一下,我自己还活着,我的家人还活着,你……还活着。”

    “见到你之后,我都不再那么喜欢梨花了。因为”梨“太像”离“,我总害怕,万一那天你忽然不见了呢,离开我了呢?又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她说着,话音渐渐哽咽,“我真的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你有一天又会忽然不见。”

    栾亦然注意到了。几句话中,顾眉生连着说了两个“又”,他心中有疑惑,有不解,但他都没有问。

    看着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孩忽然表露出她内心深处最不安最软弱的一面,栾亦然心中只剩下疼惜。

    他温柔地扬起唇,望着沐浴在金色夕阳下的顾眉生。那束细长的光线在玻璃前忽然开了叉,像两根细细柔柔的粉金色发带,系在她柔顺如瀑的黑发上。

    宛若天生的惊艳。

    时光像她脸上半湿半干的泪,姿态微带着离殇,却又有着令人心生温暖的清欢。

    他走过去,在夕阳余晖中俯身,格外温柔地吻上了女孩咸咸的唇。心间似有蝴蝶展着彩虹一般的双翼旋转轻舞。

    心弦生歌,婉转唱出的,皆是他深深爱着顾眉生的衷曲。

    顾眉生21岁这一年的9月12日黄昏,栾亦然对她说:“患得患失,也是一种自作聪明。但这样的自作聪明落在你身上,再看在我眼中,依然是美好的,是极可爱的。”

    栾亦然眼中有种能够摄取她心魂的光华。顾眉生在他面前总是败的。

    她的心在他那里,注定一生情绪喜悲都要被他牵动着,影响着。

    *

    9月12日凌晨,有人在史文云的公寓发现他被枪击中后背倒在自己家中。幸亏送医救治及时,史文云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12日晚上7点多,史文云动完手术后有过短暂的清醒,一直守在病房外的警察尝试问他事发的经过,却只见到他一味摇头,什么都不愿意说。

    12日晚上8:00,有一个口罩遮着脸的护士走进来,替史文云调换注射药水。

    史文云在迷迷糊糊间看了护士一眼,随即便深睡了过去。

    9:00,蒋梨鬼鬼祟祟从医院后门离开,刚刚脱下身上的护士服,就看到一辆银色的轿车停在了自己面前。

    秦婉如摇下车窗,看了她一眼:“上车。”

    蒋梨不情不愿坐上副驾驶座,“你确定那药水没有问题?”

    秦婉如睨她一眼,“你是蒙着面进去的吧?怕什么。”

    蒋梨心中依然觉得有些忐忑:“早知道顾眉生不会让我做好事的。”

    秦婉如冷哼:“你如果不满意,那就把你从基金会里私吞的钱都吐出来,眉生保证从此都不会再为难你。”

    蒋梨咬牙:“我没钱。”

    “没钱就乖乖闭上你的嘴。少在那里摆出卖了身还一副贞洁烈女的磨样。”

    蒋梨瞪着秦婉如:“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我怕顾眉生,不代表我也怕你!你秦婉如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欺负我?!”

    秦婉如一言不发将她送到别墅门口。看着蒋梨进门之前,秦婉如忽然开口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说也是蒋勋的女儿,纵使与白沫先离了婚,怎么不见一个蒋家的人站出来替你撑腰呢?”

    蒋梨面色突变,瞪着秦婉如:“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你平素对人太刻薄,做人太失败。所以现在才会树倒众人踩。”

    蒋梨咬牙切齿,冷笑看着秦婉如:“哼,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自鸣得意,你与顾眉生何尝没有旧怨?她今天能这样对我,说不定哪天也会那样对你。”

    而此时,白沫先也看到了史文云受枪伤入院的新闻,他打电话给顾礼墨,“你晚上寻个适当的时机,去医院看一看史文云,问问他想要怎么样的条件才愿意与我合作。”

    顾礼墨心有顾忌,“为什么让我去?你从白氏随便找个人去不是一样吗?”

    “你怎么说也是顾家的人。他刚刚被栾亦然踢出鸿云,你现在去安慰劝说,不仅能将他拉进我们的阵营,还能顺便挑拨栾亦然和顾家的关系。你自己才会有机会。懂不懂?”

    顾礼墨思虑半天,觉得白沫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应承了下来,“知道了。”

    晚上11点不到,顾礼墨悄然走进了史文云的病房。病床旁的窗户是开着的,门陡然一开,夜风就这样肆意地吹了进来。

    顾礼墨松手的那一刻,门被风重重地带上,发出刺耳的一声“砰”,史文云突然睁开眼,眼眶间猩红一片,杀意腾腾地望着顾礼墨。

    顾礼墨被那样的眼神所震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史教授,你冷静一点,我今天不是来害你的。”

    这一刻,史文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时清醒,一时混乱。他难受地抱着头,从病床上跌跌撞撞地起身,朝着顾礼墨疾步走来,揪住他的衣服,“有没有,你有没有……”

    顾礼墨对这样的反应并不陌生,他伸手稳住史文云摇晃摆动的身体,“你冷静一点,我可以叫人帮你去弄。”

    史文云欣喜,“真的?”

    顾礼墨颔首,“但是,我也有个条件,希望教授能够答应。”

    史文云面色倏而阴厉:“什么条件?”

    “我要你手里的密码。”

    史文云摇头,“你是顾家的人,我不会给你。”

    “我虽然姓顾,但我从很早就不住在秋波弄里了,我的母亲,妹妹,兄弟都被顾眉生害死了。我恨透了她。我今天是代表我自己还有白先生来的。”

    “只要你愿意帮我们,我保证,以后你都不会缺那些东西。”

    史文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此刻越来越混沌。他用力地晃了晃头,再定睛去看眼前的人。

    眼前站着的,哪里还是顾礼墨。意识涣散间,史文云分明看到了手执着枪的顾眉生。

    他的双眸陡然阴鸷,整个人发了疯似地朝着顾礼墨扑了上去,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顾礼墨的耳朵。

    血腥味很快在史文云的口腔间蔓延,耳边传来顾礼墨凄厉的惨叫声。

    他转眸,看到了顾礼墨鲜血淋漓的左耳,心忽然得到了满足,嘿嘿咧开唇,一边笑,一边瞪着顾礼墨,说:“顾眉生,顾鸿华,所有姓顾的人都应该下地狱!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