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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是实力悬殊,畏惧靳安都,赫连桀也不会将他送来当质子。
靳安都连赫连桀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善待他这个弃子?
从十岁被送到这里,整整五年了,他过得与那些最卑贱的奴隶没有任何区别。
不,因为他这张脸,他连奴隶都不如,可他偏偏又不能毁了这张脸。他痛恨自己这张脸,但也知道这张脸若用得好了,能为他带来什么。
他不甘心就这么像蛆虫一样永远腐烂在这里,他要回去!他要复仇!
可是……
逃跑,被抓,毒打,病痛,折磨,羞辱……
在他的世界里,唯独没有希望。
赫连弈回到简陋的奴隶营,躺在破毡毯上的老人缓缓睁开眼,虚弱地看向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少主人……”
赫连弈将老人扶起:“卓阿翁,我找来了水和吃的。”
老甘卓是他母亲旧部的仆人,跟随他一起来的那些仆人都已经死的死,逃的逃,背叛的背叛,只有老甘卓一直陪着他,照顾他长大,替他干活,替他挨打。
他长大了,老甘卓也更老了,就在不久前,因为他想逃,被发现了,老甘卓替他挨了几鞭子,就一病不起。
老甘卓在昏暗的火光中盯着他的脸,看到他的脸上又添了几处新伤,顿时满眼泪光。
“少主人,你又受伤了?哎,我只是个仆人,不值得少主人为我牺牲,是我老,不中用了。”
老甘卓总喜欢说这些话,赫连弈觉得厌烦:“不要再说这些,真觉得拖累我,你就好起来,不要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他们这种人,连阴沟里的臭虫老鼠都不如。
赫连弈扶起老甘卓的动作有些粗鲁,可喂水的动作却很细心。
他将人重新放平到毡毯上,将胡饼送到老甘卓嘴边:“快吃。”
若是被其他奴隶发现,很可能会来抢。
老甘卓的手骨瘦如柴,他掰下一小口,将剩下的推给赫连弈,可唯一的一小口放入口中,很快他便猛咳起来。
“卓阿翁!”赫连弈忙为老人拍背抚胸。
可是一口血从老人的嘴角咳了出来,赫连弈睁大了眼睛。
老甘卓上气不接下气,虚弱地抓着他的手:“少主人,我就快要死了,听贱仆一句话,不要再逃了,你逃不掉的,就算是……咳咳……就算真的逃回去了,也还是要死,那里已经不、不是你的家了,他们、容不下你……”
赫连弈眼圈通红,低声喝斥:“你不要再说了!你这老东西,都快死了还这么多话!”
老甘卓笑了笑,青白的嘴角被血染红:“少主人,莫难过,贱仆、只是仆人,不值得……”
赫连弈没好气:“谁难过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难过?”
“咳咳,好,好,少主人是天上的太阳神,不该为任何人难过。”
老甘卓依依不舍地望着少年,眼睛有些恍惚。
他伸了伸手,想要抚摸少年的脸,终究是没敢,仆人怎么能触碰高贵的主人?
赫连弈一把抓起老人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他厌恶别人碰他的脸,但这一次例外。
老甘卓眼角有泪淌落:“少主人,贱仆不能再服侍您了,不要反抗,不要逃跑,不要跟他们倔……要……活着……要……活……”
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好,我一定活下去。”
赫连弈抓着老甘卓的手,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抚上了老甘卓的眼睛,轻轻地亲吻他枯瘦苍老的手。
从今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哪怕是像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他也一定会活下去。
“着火了!”
“救火!快救火!”
“有敌袭!”
外面传来匈奴兵们混乱的呐喊声和奔跑声。
赫连弈蓦然起身跑出奴隶营,然后,他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美丽风景。
火焰!熊熊燃烧的烈火像火海一样汹涌蔓延,直扑向天际,染红了无边的暗夜,将那些匈奴兵的脸照得惨白。
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跳跃出妖艳的美。
“卓阿翁,你看到了吗?真美……”
被烧的是靳安都此次带出来的所有粮草,他看到匈奴兵们忙乱地灭火,四处搜寻着放火之人,根本顾不上他们这些卑下的奴隶。
这是机会!
赫连弈目光如火,他要逃!
可是,他答应了老甘卓,再也不逃,再也不反抗了,他必须要活下去呀,哪怕是像狗一样活着。
他的内心激烈地挣扎着,转身跑回了奴隶营,蹲在死去的老甘卓面前,行了个抚胸礼。
“卓阿翁,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最后看了眼老甘卓,咬牙转身逃离,大喊着:“跑啊!晋人打来了!快跑啊!”
呼声在奴隶营中传开,被惊醒过来的奴隶们瞬时乱成了一团,四处奔逃。
匈奴兵们也乱了,大喊着不许跑,挥刀扬鞭以示警告,可是毫无用处,连他们自己的战士都乱了。
赫连弈一直跑,一直跑,他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只记得他们胡人的习惯,追逐有水的地方,小时候母亲说过,当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时,就一直沿着河流的方向走,一直走。
他跑到了大河边,远远的,看到河对岸火把密集,如星如雨。
那是靳安都的大军!
刻在心灵深处的恐惧让他浑身陡然冰冷,僵立在原地。
可他很快发现,河对岸的大军似乎被截成了几段,然后,密集的火把四散开来,不断地掉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打转。
他隐约听见对岸有人喊。
“晋军打来了!”
“是齐王的大军!”
“是埋伏!中计了!”
……
齐王?
赫连弈知道,那是晋室的藩王,此次靳安都就是趁着齐王不在,才敢来偷袭徐州。
怎么,齐王回来了?
赫连弈唇边勾起妖冶阴鸷的笑,那可真是太好了,靳安都终于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是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如果是齐王的大军设伏,不可能只有这点力量,或许靳安都的人身处混乱之中,被喊声混淆了视听,难以察觉。
可站在赫连弈的位置,恰好可以将对面的局面洞若观火。
混乱中,带头的人也乱了,喊着撤退,可撤退哪有那么简单?前军忽然变后军,后面的人还来不及反应,相互冲撞,踩踏,马匹混乱嘶鸣践踏,泱泱大军自乱阵脚,注定死伤无数。
侧翼还有一波波箭雨落下,彻底将靳安都的人冲散了。
然后,赫连弈便看见对岸的士兵们开始往吊桥上冲。
晋人那边是谁在领兵?这分明就是以少胜多,靳安都若还能活着,等他反应过来,一定会气得吐血。
“靳安都……”赫连弈念着这个名字,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