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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知道了云娘有孕,立刻就赶了过来,面上掩不住的欣喜,一进门就坐在了陈夫人身边,好一通嘘寒问暖,若是此时来了个不知情的,指不定还以为是陈夫人老蚌怀珠。
不一会儿,有穿着枣红色素面长袄的婆子走了进来,宏哥儿一把从圆凳上跳下来,抢过那婆子手中的烫金帖子,有模有样地走到太夫人跟前,弯腰低头道:“请太太们点戏。”
夫人太太们见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离着最近的陈夫人稀罕地一把将他揽过来,在脑袋上胡噜了两把,调侃道:“哟,这是哪里来的俊小生,今个儿可是换了你给我们唱戏?”
宏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陈夫人怀里,闷声说了句:“其实,其实我是想点戏听。”
大夫人听了,冷冷地瞪了三奶奶一眼,厉声道:“你这娘怎么当的,还不快把他拉回去!小心冲撞了几位太太。”
宏哥儿听了浑身一个激灵。
“不碍的不碍的。”陈夫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见怀里这个一身红色锦服喜气洋洋的小子与自己如此亲近,心里像抹了蜜一样,巴不得沈云娘这胎也能生下个这般可人的孙子来。
笑着问道:“你替你未出世的小表弟点出戏如何?”
宏哥儿一听顿时两眼冒光,“太太让他们唱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吧,小表弟肯定也和我一样喜欢。”
陈夫人听了笑着道:“好,好!就点《定天山》了,保佑云娘也给咱们生个小将军来!”
宏哥儿立刻学着戏园子伙计的模样喝了声喏,拿了戏单子给了刚才那个请点戏的婆子。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欢快极了。
随着锣鼓一声响,戏台上钪钪锵锵地奏了起来,几个武生模样的戏子又是翻跟头,又是舞刀弄枪地好一通耍,女眷们自然是不爱看这种武戏的,故而除了宏哥儿几个男孩子兴奋地叫着好,其余人都一堆堆地闲聊了起来。
“你不知道,云娘嫁过去这些年连生了两个,都是闺女,陈夫人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怎么想的咱们可就不知道了。”四奶奶一边嗑着瓜子,侧着头跟璧容说着话。
璧容顺着四奶奶努嘴的方向看了一眼,对面孩子桌坐着两个模样秀丽的女娃娃一个穿银红滚边交领褙子,梳着垂鬟分肖髻,髻上别了两支珠花,正是金钗之年,另一个年纪小些,穿鸭黄色小袄,梳着卯发,都长着一双凤眼,随了沈家的模样。
“听说今年秋闱四爷要去应试,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要改口叫你举人娘子了!”同桌的一个年轻夫人笑着打趣道。
“不过是去试试手,开开眼界,哪里就有你们说的这么了。”四奶奶听了立刻把刚才的话忘到了一边,嘴上连连谦虚,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这要说起来,你们家这一辈可是个个让人羡慕的紧,大爷就不必说了,我记着沈二爷当年也是个顶出名的,十来岁就考中了解元,可是轰动了咱们朔州府呢!”
这声音不大不小,这边几张桌子坐着的夫人纷纷抬起了头,有的看向了旁边的三夫人,有的看向了璧容。
璧容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夫人,二十来岁的年纪,只记得是谢家的一个媳妇,穿着件玫瑰色团花纹对襟褙子,显得身材略微有些臃肿,嘴里嗑着瓜子,脸上的表情很是随意。
一句话,既明着把话扔到了沈君佑这个流言颇多的人身上,又暗着沈家的三兄弟讽刺了三爷的没本事。
不过有句话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既然看不出别人的敌意,不如大大方方的地接招,以不变应万变。
璧容保持着面上的平和,回道:“我们二爷浑身铜臭,哪里是入仕的料,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碰上运气了,可不能和大哥四弟相提并论。”
反正四奶奶愿意说话,索性就抛砖引玉,送她个方便。
大家听了忙说了几句个人有个人的命途,强求不得,然后乐呵呵地又继续说着今年秋闱的事情。
璧容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茶,目光流转,由始至终三夫人脸上一直是淡淡的,恍若说的一切都与她不相干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戏台上又换了别的戏,戏台上正演着一个穿华丽衣裳的旦角在院中游玩,望着满园春色的景致,不由得想起自己整日埋首在绣架子的闺房寂寞,忧上心来,伏几而眠。
璧容仔细听了听,不由一颤,竟是唱的越剧戏种的名曲《还魂记》,此刻用这高亢激昂著称的戈阳腔唱来,倒是把杜丽娘心中的苦闷无奈表达更为感人。
不一会儿听见一个甚为悦耳的男子声音唱道:“凭几假寐小轩窗,忽地凌风身飞扬,朦胧中飘落花园中,莫非神游在他乡。”
身边几个奶奶们闻声忙都好奇地转过头去,只见台上走出来一个穿石青色素面直缀的书生,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可不正是那柳梦梅。
两人你瞧我、我瞧你地好一通转,只听那小生道:“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春色、大好时光。”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一众太太们都停了手里的动作,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戏来,璧容正听得认真,旁边的四奶奶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也不知道是谁点了这么出戏,可是忘了底下还有坐了这么些个半大姑娘呢。”
璧容闻声心里一惊,四奶奶这话说的怎么有些意有所指呢。装作无意地往对面桌子看了一眼,却正好瞧见穿着鹅黄色绣净面四喜如意纹交领褙子的贞姐儿拄着下巴,一副身临其境的模样,随着台上的戏文,时而艳羡,时而娇羞。
此时,耳边恰好听到那旦角咿咿呀呀地唱道:“见书生,文质彬彬性温存,含情脉脉意深长。”
璧容心里咯噔一声。
后头唱了什么她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虽然也知道自己这般有些多管闲事不说,搞不好还要被别人倒打一耙,可不知怎么的,就是忍不住心里的波澜连连打量对面的贞姐儿。
直到大家鼓起掌,台上又锣鼓钪钪地换了戏,而贞姐儿也再无其他的失常表情,有说有笑地和旁边谢家的两位小姐说起话来,璧容这一颗吊着心才轻轻放了下来。
许是刚才听了那小生细腻的嗓音,新换上的这沉哑的老生调便顿时没了意思,屋里又开始恢复了叽叽喳喳地说话声,更有小孩子跑到几位嚷嚷着什么时候开饭,太夫人笑着让大奶奶去揽翠厅准备开席。
因太夫人发了话,台上的戏只唱了一半就停了,管事婆子端了个放着五十两银子的红漆描金木托去对面戏台打了赏,后台的戏子们由班主带着一应出来跪下谢了恩。
大伙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去了揽翠厅。
刚出了大门,却见一个丫鬟在门口候着,见了璧容出来,忙小跑过来行了个礼:“有个小厮说二爷派他过来找奶奶。”
“人在哪呢?”
丫鬟忙指了个方向。
静风堂这边都是各家的女眷在听戏,沈君佑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难不成有什么急事?璧容忙带着夏堇璧容跟着那丫鬟过去了。
去了才知道是沈君佑让关恒给她送来一个红漆匣子,是给云娘的贺礼。
转身要走的时候,璧容却眼尖地瞅见一抹浅黄色的身影疾步消失在了拐角处,忙指了前面的灰色院墙问向关恒:“可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关恒一愣,不解地回道:“是静风堂偏院的后罩房,给戏子们换装、歇息用的。”
戏子?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唱《还魂记》的那个俊秀小生……
璧容脑子里迅速地略了一遍今日穿黄色衣服的人,谢家的三夫人、王夫人身边的一个表小姐,云娘的小女儿还有……贞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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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翠厅那边因为太夫人等几位长者都上了年纪,所以吃过饭便早早散了场。而男子那边却是却喝越热闹,听下人回来禀报说,整整十大坛的竹叶青喝了个干干净净。
璧容洗了澡换上了家常的裙衫,叫人提前温好了醒酒汤,抱着汤婆子盖了被子,倚在大迎枕上随手拿了本有关山西的地理志看起来。
“夫人,二爷回来了。”
璧容刚要起身,沈君佑已经大步走进了内室。
沈君佑进来时习惯性地看了眼外间的罗汉床,却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疑惑地走进了内室,却见璧容散了头发,早早地躺进了被里。
“怎么了,身子可是不舒服?”他的眉头不由得蹙在了一起。
璧容被他问的一愣,想起自己每晚都坐在外间等他,心下了然,笑道:“不过是觉得今个儿有些冷而已。”见他还穿着斗篷,忙撩了被子起来替他更衣。
沈君佑忙把她塞回了被子里,柔声道:“既是冷就好好躺着吧,叫丫鬟伺候就是了。”
约么过了不到两刻钟,沈君佑从净房出来,换了身干净的里衣进了内室,听见一阵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低头一看,璧容拿着书的一只手还搭在外面,头却枕在迎枕上睡着了。
沈君佑轻轻地把她抱到了里侧,自己撩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璧容正缩成一团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后背一片温暖,因寒冷而僵着的身体随即就软了下来,下意识地往后面靠了靠。
沈君佑感觉到她潜意识中对自己的亲近,心里突地一暖,手脚并用地把她揉进了自己怀里,心甘情愿充当起女人的暖炉。
突如其来的紧缚吓了璧容一跳。
“爷?”黑暗中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恩。”沈君佑感觉到她的紧张,安抚性的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怎么也不叫醒我。”突然惊醒,璧容再没有一点睡意了。
“看你睡得正香。怎么,不困了?”说着,沈君佑把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沿着平坦的小腹一路上移,指腹下的肌肤如丝绸一般光滑。
璧容只觉得那双手像是在她身上点了一把火,使她的思绪渐渐模糊起来,直到他用力地握住胸前的温香软玉时摩挲起来,这才缓过神来,握住了沈君佑肆意的手。
“我的小日子来了。”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沮丧。
沈君佑一愣,她这是……因为孩子?
故意笑着调侃她道:“没关系,等你…过去了,我们再继续。”
“谁说的是那个!”璧容娇嗔地拧了他胳膊一下。
半响,璧容翻过身来搂住他的腰,“爷,我们过些日子去趟珠海寺好不好,听说那里的香火很旺的……”
“你方才看地域志就是找这个?”
“恩……”璧容闷闷地回了一声,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想起白天四奶奶和她说的云娘没有儿子的事,又想到了当初见到的太原的那位大姑奶奶……
“别胡思乱想,我们才成亲两个多月。”沈君佑安抚地在她耳边蹭了蹭,又道:“等过年的事情忙完了,我陪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璧容顿时笑着点点头,埋头依偎在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了前有未有的安心和幸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