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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寻批完折子回到温暖如春的寝殿,毫不意外看到苏瑾抱着孩子已经睡着,她总是这样,每次本来是哄着孩子睡觉,过了一会儿连她自己都睡着了。轻柔的素色幔帐下,刘歆和刘玥肉乎乎的小手小脚都摊着,头都顶在苏瑾的怀里,睡得呼噜噜的像小猪一样,苏瑾睫毛垂着,眉目舒展,母子三人的脸都睡得粉红馥馥,苏瑾一绺头发还被刘玥紧紧抓在手里,他长长呼了口气,也懒得出去叫乳母进来抱走孩子了,万一一不小心折腾醒了哪个,那大家谁都别睡了,他叹了口气,直接在龙床的外侧睡了下去。
说实话,初看到这副母子酣睡图,他的心是柔软甜蜜的,然而随着孩子一个一个的出生,他现在已经觉得麻木了。每一天和苏瑾说上的话没几句,还大部分都是围绕孩子的,苏瑾倒是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在育儿中,是的……她从前就喜欢孩子,否则她当年怎么会那么耐心陪着自己?当年自己可是一点都不讨喜,胖,阴郁,喜怒无常,敏感多疑。
想到这一点刘寻更抑郁了,如今的苏瑾和自己印象中那个美好的只对自己好,甚至可以为自己死的苏瑾……不一样了。她的眼里,她的整个世界曾经只有自己,自己皱一皱眉,她都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她全心全意扑在孩子身上,孩子胖了还是瘦了,高了一点还是哪里走路不对劲,她都能发现,甚至连孩子的大便,她都会关注!
他已经不记得第一次看到苏瑾一本正经地和孩子一起看着便桶里头的大便,研究形状如何,讨论今天拉了几次粑粑的震惊感了,因为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甚至教孩子自己擦屁股,教孩子自己换衣服,自己穿鞋,一群宫人惶恐地立在一旁。
他自己都很少自己穿衣服,穿衣服需要学么!长大了自然就会了!为什么非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细枝末节上,他们是金枝玉叶,一辈子都会有人服侍。哺育孩子可以由乳母完成,陪孩子玩可以由内侍伴读们完成,教孩子念书可以由太傅们完成,他根本没有办法理解苏瑾全都不假人手自己完成的坚持。
他想抱苏瑾,却害怕压到孩子,苏瑾亲自哺乳每一个孩子,宝珠公主又分外娇气些,满月前,哪个乳母的奶都不吃,只认母后的,满月后才勉勉强强吃了乳母的奶。她的两个哥哥从前很快就能和乳母睡了,这个他最喜欢的小女儿,却分外黏着苏瑾,晚上不是苏瑾哄着睡就不肯睡,怀孕的时候就分外磨人,生下来了又这样,但是偏偏这个小女儿还长得最像他自己,每次冲着他皱着脸哭或者甜甜一笑,他就根本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
他也不是不爱孩子们,他有时候也告诫自己,这是苏瑾在为他牺牲,自己不该埋怨,但是天长日久下来,眼看着那个曾经全世界只有自己,横刀立马纵横千里的女子,变成了琐碎平凡的深宫贵妇,他渐渐失落了。他甚至都不记得他们上一次敦伦是什么时候了,开始是因为怀孕不方便,后来是怕她才生产又怀上伤了身体,刻意节制了下,后来是带着孩子不方便……
这天难得孩子们都没在,他有了个短暂的时间和苏瑾商量年节下的事,他忍不住过去抱着苏瑾有些委屈地说话:“老陪着孩子,我们什么时候能清净清净呢。”
苏瑾反手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这不是忙么,你看,年才过马上就元宵,你马上就要春闱大选,我这边还有先蚕礼要筹备,再接下去是佑儿的生日,林林总总一年到头全是大大小小的节,六局的事多得不得了,样样都需要我过目,竟是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刘寻有些气馁:“怎么就没个只有夫妻俩过的节呢?”
苏瑾忍不住笑了下:“谁叫你是皇帝呢,过个什么节都要大宴小宴的排场,赏人赐人都不能有个差池——说起来我们那边倒是有个情人节。”
刘寻一怔:“情人节?”
苏瑾点头:“嗯,就是只有情人一起过的节日,和七夕差不多吧,可以出去约会什么的,情人之间互赠礼物。”
刘寻眼睛凉了:“是什么时候?”
苏瑾道:“我们那边的历法和你们不同,情人节是二月十四。”
刘寻皱了眉头:“二月十四?这日子听着就不太吉利。”
苏瑾笑起来轻轻揉他的眉头:“西边异国流入的节日,他们不讲究这些。”
刘寻笑道:“那说好了,咱们今年就来过这个情人节,就我们俩好不好?”
苏瑾抿嘴笑:“行啊,你想去哪儿过。”
刘寻想了下:“就去澜清行宫那儿,行不?天冷,正好泡泡温泉。”
苏瑾眼前一亮:“孩子们还没泡过呢。”
刘寻脸沉了下来:“说好了只有我和你!”
苏瑾恋恋不舍地点了头:“行吧……那我和你过完节,我们再带孩子去玩儿吧,我竟都忘了那里还有个温泉,正好可以教孩子们游泳了。”
刘寻咬牙:“过了节再说!”
刘寻从这日起就开始盼望二月十四,他甚至每天瞒着苏瑾,让人去拾掇行宫,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过,有什么花样,甚至上朝的时候有时候会忽然想到什么点子,一个人笑起来,下头的左相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令帝王发噱。
苏瑾却只是将这当做了次普通的夫妻约会,她的确是很忙,不仅仅是带孩子,后宫虽然没有妃嫔,六局事务却并不因此减少,皇后的职责也是非常多的。
到了二月十四那一天,这日是大朝,刘寻这些日子飞快的赶着折子,将大事都赶完了,就想着到时候在行宫磨着苏瑾多住上几天,好好地重温下刚封后的日子,想起那会儿的“蜜月”,真的是太甜蜜了,这么多年来,竟然再也没有过到那样甜蜜的日子。
退了朝,他叮嘱了下内阁诸相以及六部尚书接下来的日子要分管诸事,又吩咐了淮王负责监察,算了算诸事已安排停当,一边吩咐着高永福准备好车马,一边往承明宫走去。
结果才到殿前,便听到孩子的哭声,听着像是刘歆的,他心里一抽,大步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刘歆窝在苏瑾怀中,声嘶力竭地哭着,满脸通红,几位太医和医官在一侧束手无策的样子,苏瑾急得也是脸色都变了,他忙问道:“什么事?”
几个宫人和乳母已经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苏瑾道:“歆儿去找妹妹玩,看到桌上有鱼,好奇抓了吃,被鱼刺卡到喉咙了,试了几种办法,都取不出来。”
刘寻勃然大怒:“公主的住处,如何会有鱼!”
刘玥的乳母已泪流满面趴着:“奴婢趁小公主睡着,在外间吃饭,有一碟子蒸鱼,结果小公主忽然哭闹,奴婢不察,放下碗跑进去哄小公主去了,外间无人,不知道二皇子进来。”
刘寻更是恼怒:“一屋子人,就你一人?看着二皇子的从人呢?”
几个宫人伏在地上战栗无人色:“二皇子说他自己去公主房里就行了,里头自有人伺候,不许我们太多人进去薰着妹妹,让我们在门外候着。”
刘寻只觉得愤气潮涌,瞪着那几个宫人眼里几乎要出血了,苏瑾眼看不妙,连忙道:“且都先带下去交由慎刑司关着,待取了出来再问罪不迟,一边使着眼色让人将她们先待下去。”
一边低声对刘寻道:“看别吓着孩子,先想法子取出鱼刺再说。”
刘歆哭得已经有些累,声音嘶哑,他平日里又怕刘寻,看到刘寻进来便发了大脾气,更吓着了,只想着哭得更大声些父皇不会责骂他,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软成一团在苏瑾怀里,苏瑾一边替他擦汗一边安慰他,让他长大嘴巴对着亮光,又命人拿了镜子来反射光线入他嘴里,让太医拿了勺子压着他的舌头试着找出鱼刺,结果仍然不行,刘歆抗争剧烈,最后还是苏瑾想起她的麻药,弄了麻药来喷入嘴中,找了手电来照着仔细看,就连刘寻都亲自过来看了,让苏瑾紧紧扳着他的嘴,仔细看,仍是看不到,想必在深处。
也有太医建议吞服韭菜或饭团使之下去,苏瑾却断然否定,认为这样反而会让鱼刺划破食道肠胃,更加危险,太医们交头接耳,又有提议饮醋的,苏瑾摇头否决,这样只会刺激肠胃,刘寻坐在一旁看着日头渐渐斜了,心头烦躁一阵一阵的,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些无用的太医都杀光。
一时之间太医们裹足不前,封太医倒是开了个方子,用威灵仙配了五砂仁来煮水来给刘歆服下,只道这味药虽能通经络、消骨梗,治鱼骨哽喉,但药性太猛烈,二皇子年龄还小,用量要慎之又慎。
待到过了半个时辰,刘歆才忽然说鱼刺没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刘歆这次得了大惊吓,苏瑾只好哄着他吃了饭,又安抚着陪他睡下,一时又有小公主要找母后,太子也过来看二弟,少不得又叮嘱问了几句话,待到拉拉杂杂事情都处理完,暮色已降临,苏瑾才发现刘寻不见了。
她传了几个御前太监来问,都没有问道到刘寻去了哪里,好不容易找到了高永福来问,高永福支支吾吾道:“娘娘,皇上一早就让人备车马说要去澜清行宫的,结果因为二皇子的事情,没去成,适才听御前侍卫说……陛下似乎带了一队侍卫纵马出了宫。”
苏瑾一愣,过了一会儿问:“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高永福低声道:“二月十四。”
苏瑾默然了一会儿,进去看了下刘歆已酣睡着,便吩咐乳母和宫人们都看好孩子,又出来叮嘱了几位妥当的尚宫,她们今日都吓着了,自然是满口答应,人人都战战兢兢的盯着几个小主子。
苏瑾便换了胡服和一套大衣服,也叫人备了马,带了一对侍卫也出城往澜清行宫去了。
赶到行宫的时候,夜已经全黑了,行宫的宫人和内侍们倒是都伺候着,想必是刘寻先到了,苏瑾问了知道陛下在山顶,便也让侍卫们都歇下,自己一个人往山顶走去。
二月,天还冷得紧,山道想必已经清扫过雪,仍然有着薄薄一层雪,两侧树枝上都是雪,苏瑾披着大氅慢慢走上了山顶观景台,忽然呼吸一窒,原来从台上往另外一侧看,下头居然升起了一盏一盏的孔明灯,大约有数千盏,仿佛漫天星子从天上都落了下来,温柔无比。
她默默站在那儿,想着刘寻一个人上来看这原该属于情人节的风景的心情,不知为何,心里揪了起来,上一次这样酸酸楚楚感动莫名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有多久没有和刘寻好好交谈过了?
她四处张望了下,没有找到刘寻,她扶着旁边的柱子往山下看去,除了满山满野的温柔的灯光和满山的雪相互辉映着,什么人都没有看到,远处有飘飘渺渺的乐声奏起,她忽然看到柱子边垂下一根细绳子,一直通往头顶上的大的莲花灯,她一怔,用手一拉,那莲花灯花瓣从中绽开,飘飘洒洒落下来了细细碎碎的花瓣,带着清芬落了她满头满身,风吹过来,又飘飘扬扬地飘走了。
她拿起一朵,看到是红梅的花瓣,梅香清雅,仿佛是才采摘了放进去的。
她眼睛湿润了,轻声喊了声:“刘寻。”
山上空荡荡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观景阁子内却放着炭盆,挂着毡子,几上摆满了点心酒水和果子,本来这里原该是一个美好的情人夜,满怀着憧憬想要给最爱的人一个惊喜,却被一场生活的意外,杀了风景。
苏瑾轻轻坐了下来,发现座位上有些湿润,似乎有人曾在这里坐下,衣襟上的雪落下来,渐渐化了,弄湿了大红毡垫。她忽然发现台子上的果盘下,压着一张纸条,她抽出那张纸,看到上头几行遒劲的字:“国事已安排好,家事吾妻自当周全,朕出去散心几日便回,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