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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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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赵丹青派出的第一个士兵从雅州带回消息。上午辰时,金军再次进犯,到了晌午,雅州城门已破,南郭常昭待余下部将撤进城里,与金军展开巷战。

    听了这个消息,众军的心亦都沉了下来,敌军破城,就代表着城池已失,是再无可能守住的。

    傍晚时分,士兵又带回消息,金军在完全冲进雅州城后,下令屠城。南郭常昭寡不敌众,虽然集结了溃军做抵抗,但雅州彻底沦陷。后来,正在金军展开屠城之际,以王玉台为统帅的苍月大军围城,在城外设下包围圈的同时投入大批军伍入城巷战。

    奈何金军人力众多,但仍被这股庞大的兵力杀得措手不及,被包围在城内的金兵被杀散,丢盔卸甲狼狈至极,围城只用了近一个半时辰就将金兵击退,苍月军岂有不胜之理。

    此时,成都府境内完全由苍月军掌控,再无应乐军,一天时间,雅州的守军便完全替换成苍月王的军队。至于南郭常昭,九死一生总算保住了性命,只不过那位生性高傲的漠北军神,只是说次日派人将南郭常昭和手下伤兵送回西宁州,便再不理会。

    雅州一战至此,可谓出乎所有人意料,便是连金军那边都捉摸(艸)不定,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半路会杀出个王玉台来。

    在南郭常昭眼中,比起姜兰亭给他的难以琢磨的感觉,王玉台虽然声名显赫又有身为左仆射的父亲和苍月王作为雄厚后台,生性高傲再所难免,但她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模棱两可,说话从来直来直去,脾性也要好(艸)摸清多了。

    但此次应乐军失守,他自然对王玉台没什么好脸色,王玉台对他更看不顺眼,但好在两人都顾全大局,即使两边的坐镇藩王素不来往,也为彼此保留了三分情面。

    王玉台并非那种有勇无谋的统帅,若是站在女子的角度,她的头脑不比赵丹青差,只是她有个善于谋划庙堂的父亲,自己便懒得用脑子罢了。此次完全收回成都府全部封地,故意耗到应乐军被金军穷追猛打之时再举兵援救,一手谋划皆出自她一人,苍月王和王左仆射从未干涉过。

    待雅州城中尽数换成苍月王的军旗,她也下令加强城防,有过一日后金军再次大举攻城,结果遭到王玉台的守军迎头痛击,未能得手,此后三日,金军每次发动攻城,都没能取得任何结果,反而折损了不少兵将,最终只能望而兴叹,将军营驻扎在离雅州五里外,再另寻机会。

    王玉台趁此机会向朝廷请奏增派六个营的士兵,用以驻守雅州。

    此时的王玉台风头正紧,不仅夺回雅州,由她手下镇守的雅州不动如山,便是连金军都不敢随意进犯。天子看了请奏后,都没有上朝议会,直接委派下六个营的士兵赶往成都府。

    此时的苍月王,直接下辖二十万人马,力压另外六位藩王兵力。

    待得所有守军准备得万无一失,王玉台也遣了守城大将后,这才动身送南郭常昭的人马先回应乐王右军的府地乐州,只是令南郭常昭不解的是,王玉台为何也要一同前去。

    卓云飞的右军人马早已赶回乐州,姜兰亭等人也在第三日赶到。去到乐州当日,姜兰亭便接连晋封,直升为中营第三营将。

    一日之内从部将升为总部将,再从总部将晋升为中营第三营将,在应乐中也是头例。随她一同前来的祝诚和苏昌也被加封队将之位。

    卓云飞招待周全,让姜兰亭先好好整修几日后,再慢慢交由她整建军营的事宜。

    乐州地况与中原相差不大,虽然地处西南,周围崇山峻岭,但乐州知州却借了雪山上流下的雪水在城中修起了一条条贯穿整座城池的小河,与中原的江南水乡景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里许是粗犷民风得到磨砺,所出人才无一例外是儒家或庙堂才子,近一个甲子以来乐州出过最大的官便是朝中如今的国公光禄大夫白恭省,在乐州最大的一家便是白家。

    赵丹青携姜兰亭清晨出行,便是前去拜访白府的一个人。

    二人此时穿了便服,除去姜兰亭腰间系了催花雨外,便再没有多带一刀一人。

    城中最大的舞榭便是白府的‘宝峰楼’,这座楼修得很早,原本是前唐时期一位知府在此修筑避暑的楼庭,楼畔阑杆雕镂,门面玲珑。因为离街道不远,过往还能听到里面丝竹之声从里面流泻出来。因为这座楼中花魁不待客,只作飘香舞蹈,所以素雅得很。

    门口站着两列迎客的侍女,各个都长得眉清目秀,只怕白府是把乐州所有秀丽的小娘子都招了来。

    赵丹青和姜兰亭在宝峰楼的街边食肆里吃了两碗羊肉面片,便被侍女引进楼中。

    这会儿到楼中的人还很稀少,只有些过夜的客人出楼,赵丹青吩咐侍女替她引见这座楼的主人,便被侍女带往楼后山水庭院。

    走过一段长廊,透过小树荫下的光线,姜兰亭远远望见一张藤椅轻轻摇晃,一袭白裙显露出来,她只能看到一只手轻轻晃着一个白釉瓷酒葫芦,轻哼着一段曲子。

    “铁衣寒身裹素骨,蟒吞龙,剑气收。怒马还乡,人去水空流。催花雨过观沧海,临碣石,月如钩。”

    那是一个雅致灵气的女子嗓音,当得天籁。

    侍女上前通禀,那女子手中的酒葫芦顿了顿,躺椅上的白衣动了动,探出头来,回望着赵丹青和姜兰亭二人,那是一张算得动人的脸庞,或许并没有姜兰亭和赵丹青那般出尘,但眼前这个女子白衣白酒葫芦,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连脚上踏着的鞋也是白色的,如同一朵绽放在池中的白莲花。

    可如此特别的一个女子,此时却怔怔望着姜兰亭二人。

    赵丹青轻轻一笑,道:“再看我,眼睛可就要掉出来了。”

    听她好笑的语气,那女子才回过神来,两眼放出和她身上气质不符的光芒,明明年岁还不及赵丹青或者姜兰亭,但身段却是足够妖娆。

    那白衣女子手中轻轻晃着酒壶,媚眼妩媚,走到赵丹青身边,手指点了点赵丹青的下颚,娇笑道:“小冤家,总算想起回来了?”

    赵丹青伸手挑开她的手指,故意作出无奈的样子道:“却不是,我和友人只是走得渴了,想进来讨口酒吃。给银子的,不会白喝。”

    白衣女子仍是笑道:“给银子哪够,姐姐许久不来,怕是得将身上一百来斤的细皮嫩(艸)肉留下给怜儿做肉包子,才够呢。”

    姜兰亭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这两个一青一白,看似相识,却交谈中透着股黑话味儿的两个女子。

    赵丹青笑道:“我却不知白府的生意已经做到黑店的份上了。”

    白衣女子望望赵丹青身后眉目清逸的姜兰亭,道:“怜儿却也不知姐姐何时有了相好?倒是清俊得很。”

    姜兰亭哭笑不得,自己穿上应乐军的将军服,当真有这么像男子么?

    赵丹青面上一红,道:“这位是父王右军的三营营将,姜兰亭。兰亭,这位是我自幼便认识的友人,白怜。”

    姜兰亭叹了口气,点头道:“见过白姑娘。”

    白怜对能跟在赵丹青身边的人都极有兴趣,不管男女,尤其眼前这位的长相还很符合她的眼光,当下好奇地打量他道:“这位相公......”

    赵丹青打断她道:“怜儿,叫姜姑娘。”

    白怜顿时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般惊道:“姑娘......?”

    光禄大夫白恭省膝下有一名孙女,父母皆从商,她长大成人后许是继承了父母精干的经商头脑,在从商上颇得真传,爷爷白恭省也允许她旁听议政,并浇灌了许多兵书,能议谋亦能商,是乐州被众人津津乐道的才女,只是这位才女是众所周知的喜酒,手边总是一个白瓷酒葫芦不离身,却酒品奇差,常常喝醉酒闹了事,都是她府里的管事替她收拾摊子。

    宝峰楼掌柜卧房内。

    “原来如此。”

    赵丹青眉头紧缩:“嗯,所以这次来乐州,一是来看看你,二便是请光禄大夫在朝中多担待。”

    白怜此时收敛了媚容,正色道:“姐姐的事,妹妹哪有不尽心的道理,爷爷那边,我会替姐姐传达到的。”

    赵丹青点头:“如此便多谢妹妹了。”

    白怜笑着摇摇头,问道:“姐姐生疏了。倒是此番是苍月王手下夺回了雅州,那姐姐有没有......”她忽然停了下来,没再说下去。

    赵丹青望着她不被察觉地低了低头,柔声道:“我并没能见到她,在我们快要到乐州时,她的人才进了雅州。”

    白怜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一旁的姜兰亭隐隐觉得,她们口中说的‘她’,恐怕是指王玉台,却不知这白怜姑娘和那漠北军神有过什么来往。

    赵丹青宽慰道:“都过了四年了,妹妹还没有放下么?”

    白怜望向窗外,似是自嘲一般道:“那些时光,都是错付的......有些人明知道不好,却总是放不下的。”

    乐州的夜晚总是属宝峰楼最为热闹,歌舞升平。白怜好不容易笑面送走一位与父亲相识的旧人,随他在楼中看舞听曲外加茶点,钱一概不收,没成想父亲这位旧识和她聊了整整两个时辰,她硬是滴水未沾,直到送走了那位旧识她才缓缓揭开葫芦塞子,灌一口府中一名老仆酿的白酒,腹中顿时暖热,她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楼门口的两列侍女见了白怜忙道。

    “在楼里待得时间久了,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小姐可得快些回来。”

    “晓得。”

    每到冬季,宝峰楼左近的宝峰湖却从不结冰,岸边草木顶(艸)了硕(艸)大雪花,压得弯了腰,每每此时,湖边总是围满了小贩,在湖边网了鱼后现烤,有的搭了歩棚,生炉子烧起喷香鱼汤,湖边街巷满满的扑鼻香味儿,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若不是白怜适才与父亲旧识相谈时吃进了不少点心,只怕也要坐到棚中,买一碗热烫鲜美的鱼汤喝了暖暖身子。

    天上飘着稀疏雪花,幽蓝湖面被夜晚岸边的明亮火烛映得波光嶙峋,雪花落入湖中,也被照得片片金黄,煞是好看。

    她远离繁闹人群,一个人在湖边慢慢走着,望着湖里。

    记得那个人曾说,要在一个大雪快要停歇的日子,带她去成都府登峨眉山,说那里有最美的雪景。

    她非常想看到那个人口中说出的美景,究竟有多美。可惜,再没能看到。

    回到乐州时,曾有一段时间夜不能寝,食之无味,不断劝告自己有那些念想也是无用,可这样做的结果便是更想。最后,她也麻木了,开导自己说,日子还长着,总会有一天能断了那思念。

    这日子一过,已经四年。

    放下,简单两个字,寥寥十一笔画。

    她漫不经心地走,满脑思绪,不知不觉已经走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直到和一个人猛地撞在一起。

    “抱歉,我......没留神就......”白怜一边揉着被撞痛的鼻尖,一边道歉。

    “若是被怜儿撞到的话,无妨。”狼帽下盘着头发的女子,声音清冷。

    常年握剑生了茧子的手指自然地挑起眼前白衣女子的下巴,拉进自己。

    如同柳叶般狭长的眸子中映出白怜错愕的神情。

    “怎么,许久不曾见,一见我便露出这副表情?”

    不等白怜回答,戴狼帽的女子便朝唇瓣吻上去。

    “唔......”白怜想要挣开,但奈何对方的手太清楚怎么禁锢住自己。

    “......放开!”不知从哪里涌上的力气,白怜一把挣脱女子的手,脸上的羞怒溢于言表。

    “现下却是这副表情?我认识的白怜,可是爱笑的人。”

    敢在众目睽睽下如此放肆的女子,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王玉台一人了。

    唇边有着对方口中淡淡的酒香,王玉台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下唇,微沙的嗓音道:“怜儿的味道还是如一坛封存多年的老窖美酒,这般诱(艸)人呢。”

    “戏弄够了?那告辞。”语气中掩盖不住的冰冷,白怜只想马上离开这个人身旁。

    王玉台一只手横出,五指张开,湖面顿时刮起一阵狂风,白怜面前登时竖起一道被气机搅动的水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若我现在说,当初让你离开我身边,是我的错,对不起,怜儿......会如何?”

    白怜没有说话,但她眼中仅仅一瞬的动摇,王玉台清清楚楚看到了眼中。

    她太了解白怜。

    “......既然当初是你让我离开你,那现在......不可能了......告辞。”

    白怜转身从王玉台身边走过,带着一旁人众惊愕的神情消失在人群中。

    王玉台闭上眼睛,舔了舔唇,只觉得刚刚吻过的味道,比进贡的上等枣集美酒还要让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