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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锦瞳孔有瞬间地扩大,显然是骇然到了极致,她微张着口半天也挤不出半个字,好半晌方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胡诌,君上怎么可能亲自下河去捞我?”
这不能怪她怀疑,实在是因为太过匪夷所思。那副筑着坚冰的眉眼,看她的眼神时时刻刻都是冷若冰霜的,他是那样骄傲尊贵的一个人,怎么也没法儿和救她性命的那个影子重合。
见她满脸的不相信,寿儿有些急了,一张小脸儿都憋得通红,连声说:“这怎么是胡诌呢?殿下不相信奴婢么?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你若信不过奴婢,大可问问宁毓姑姑!”说完便拿一副看救命稻草的眼神儿瞅着宁毓。
宁毓被这丫头逗笑了,抬眼去看沉锦,朝她嗯了一声,道:“是真的呢公主,确实是君上亲自把您给救起来的。”她说着又回忆了一番那时的情景,徐徐道,“那时您跌下了运河,奴婢们都吓得不知怎么办了。祭龙神的大日子,又是在宫外,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换做谁都镇定不下来了。崔公公慌了神儿,以为是有刺客,便嚷着让御林军们护君山同长公主的驾,谁知一转眼,君上都已经纵身跃下水了,旁的人想拦都拦不住。”
沉锦一脸茫然地听完了,虽然落水的人就是她自己,可她这会儿来听,就跟听故事似的,仍旧是讷讷的神态,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寿儿打量她,伸出五根指头在她面前晃悠一阵儿,忽然皱紧了眉头:“殿下,您听见姑姑说什么了么?”
她迟迟地颔首,听是听清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还拿什么脸再去见慕容弋?难怪他听见她要报答恩人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来,会说她不一定给得起。其实说来也是,他是何许人,操纵天下的君王,想要什么不能够?她居然在他跟前大言不惭地说重谢,恐怕他在心里已经笑掉大牙了吧!
越想越觉得懊丧,她面上一阵青红一阵白,将小脸深深埋进褥子里,口里发出阵窘迫到极致地低吟。
见她这样,宁毓连忙上前去扒拉她褥子,一面拉扯一面道:“殿下这是做什么?怎么把头捂着呢,憋出毛病来怎么办?”
“憋死我算了!”她倔强地同宁毓拉锯,声音从褥子里头传出来,闷闷的,不甚清楚。
真没见过那么坏心眼儿的人,那样义正言辞地同她交谈,心中必嘲弄她几千几万次了。他让她记住自己说的话,就是为了让她羞愤致死吧!她羞窘得攥起拳头砸床,发出砰砰砰的几声闷响,“姑姑不知道,今儿我在慕容弋跟前儿豪气万丈地说要重谢救命恩人,他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耻笑我呢!丢人丢大了,我再没脸见姓慕容的了……”
听她这么说,宁毓很有几分哭笑不得。果然还只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这样的小孩子心性,偏偏生在帝王家,也嫁入帝王家,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宁毓在心头叹息,耐着性子弯腰安慰她,说:“只是件小事罢了,殿下别放在心上,殿下知恩图报,君上怎么会耻笑你?”
她却愤懑地一坐而起,一把将褥子扯了开,露出一头乱蓬蓬的黑发:“那他怎么不直接告诉我是他救了我,装模作样是什么意思?”
宁毓面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容,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说:“君上寡言,合宫里都晓得,兴许……兴许他是不好意思了呢。”
沉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宁毓,“姑姑,一个外人,你怎么看他哪儿都是对的?”
宁毓握着她的手道:“殿下,奴婢不是帮谁说话,奴婢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侍奉您,自然事事都为您好。您别老是对君上有成见,既然您已经来了大胤,慕容氏便不会一直晾着您,成婚是迟早的事,往后君上就是您的夫主,天底下哪儿有人时时同自己的夫主过不去的。”
她听后沉默了半晌,复又摇摇头,“不会的。”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两个无情无爱的人,强绑在一起只是种折磨罢了。
宁毓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她却不愿再听了,仰头躺在了软榻上,侧了个身子面朝里地卧着,口里道:“我困了,你们也去休息了吧。”
两人无可奈何,只得依她的话道福退出去。她本就困倦,说了会儿话更觉得疲累,合上眸子便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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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锦是金枝玉叶,浑身上下娇弱得像是风吹就能倒,沾着这场病便是个大难,渡过去了也元气大伤。将养了十来天,原本还有些丰润的脸颊已经完全瘦了下去,下巴愈发地尖俏了,成了颗名副其实的小瓜子儿。
这些日子她养病,慕容弋前前后后也来过一两回,只是每回来都只坐上半盏茶便离去,也不同她说话,来去匆匆。与其说是探病,其实倒更像一副例行公事的姿态。他对她爱理不理,沉锦心中倒是乐得自在。
只是偶尔会在心头琢磨,这样一个人,怎么也不像是会舍身救她的。不过思索来琢磨去终究无果,一个从来没有了解的人,心思又那样重,凭她的道行想要揣摩慕容弋的心思,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日天气极好,日照当空,黄琉璃瓦折射出万道金光,衬得整个禁城璀璨烁目。她推开窗屉子往外头看,阳光流淌着暖意,冬天已经囫囵翻过去了,春回大地,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沉锦过头去看宁毓跟寿儿,含笑道:“日光这样好,可不能白白辜负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闻听此言,两人皆是面露喜色,连声应是。自从来了大胤,她们的公主或多或少都有些消沉,做什么都恹恹的,难得能有这样的兴致,是个好兆头。
两人伺候沉锦出了宫门,身旁还带了几个内宫监给施派来的宫女,一行人一路漫无目的地闲逛。
沉锦一路都在打量这个庞大的宫禁,从前一直知道它大,却从来不晓得它大到这样的地步,直走得人脚脖子发酸。她略皱了眉,转过头去问那些原就是胤宫的宫人,“这么久了,走了禁宫的多少了?”
听这话,一个宫女似乎有些迟疑,低声恭谨道:“殿下,大胤宫整整有千余亩大呢。”
她闻言大大地叹了口气,心中很是欷歔。大胤的这个皇帝有这么大一座宫禁,却一个女人都没有,着实教人感到奇怪。
……难不成,他有什么隐疾?
她被这个猜测惊了惊,然而再好奇也不敢打听,一则不大敢,二则即便问了这些宫女也是不敢说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一路往前行,不知不觉却已经走到了未名湖边儿上。她立在游廊上往湖面看,金色的日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粼粼的水光,似乎五彩斑斓,定睛去看却又是干干净净的一片澄绿。
再往前走,隐隐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沉锦略皱起眉,只见围栏上斜倚着一个男人。身上着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绉纱袍,手中拎了个白玉壶,神情慵倦闲适。一双清俊的眉眼,侧目静静地望着湖面,似是神出。
她心下奇怪,深宫禁苑,怎么会有如此一个人出现?正不解,却听得身后有宫人已经屈膝道福了,说:“见过驸马爷。”
听见旁人喊他驸马,沉锦面上微露讶色。是时那男人听见了声响转过头来,一眼瞧见沉锦,目光中带上几分探究的意味,缓缓站起了身朝她走过来,脚步略微有些不稳,似乎微醺。他给她略揖了一礼道:“不知姑娘是……”
他一说话酒味便更重,她暗自蹙眉,不待他说完便一笑,沉声道:“驸马有礼,我自梁国而来,起先不知是驸马,还望海涵。”
这么一说,她的身份自不言而喻。虽不曾见过,姚乾之对梁国来的公主也是略有耳闻的。驸马面上浮起个笑容来,朝她拱手见个礼:“臣参见公主,适才唐突,望公主恕罪。”
沉锦朝他略颔首,“驸马不必多礼。”说完又拿眼去看他手中的酒壶,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不由打趣道:“湖光水色小酌一壶,驸马爷好雅兴。”
姚乾之闻言也只是一笑,口吻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世事诸多不如意,能醉一场也未尝不是件幸事。”说完兀自低下头失笑,撑着额长叹道:“臣有些喝多了,说的酒话公主别放在心上。”
她闻言有些尴尬,心头略想了想,话锋一转便道:“驸马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长公主殿下呢?”
他面上透出几分不加掩饰的冷漠来,摆手随意道:“臣并不晓得。”
沉锦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见他脚步不稳,因勉强勾起唇笑笑:“驸马醉了。”说罢吩咐一旁的宫人,“扶驸马爷回去歇息吧。”
两个宫女诺诺应个是,接着便上前一左一右扶了姚乾之的手臂带着他离去了。
她眉头深锁起来,低声道:“大胤的皇宫里还真是不乏怪诞的人。”说完去看宁毓,很是疑惑的模样,声音也压得更低,“上回去钟棠宫也不曾见过这个驸马,难道他同长公主……”
宁毓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四下张望了一番方道:“合宫的人其实都知道,驸马同长公主貌合神离,成婚多年,也不过一对怨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