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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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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静好,难得的安稳现世中时日如梭,梁国皇后并未在大梁停留太久,随沉锦回了大胤宫,歇了两晚,第三日便启程返回大梁。就别重逢后的分离最为难捱,幸而今上体恤,特准皇后送母出宫。

    一番哭诉道别,该走的得走,该留下的还是得留。沉锦死命忍住眼中的泪水,紧紧捉着母亲的手将她送上凤辇,不住道:“慈家,代我向皇父问好,女儿不孝,从今往后都不能再在二老跟前伺候,您们要好好保重身体……家中有任何事,一定要修书告诉女儿。”

    一个“家”字触动梁后情思,强忍了许久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用力地回握女儿的手,颔首道:“锦儿,你永远是母后和你皇父心中的乖女儿--”说着一顿,吸了口气认真嘱托:“母后看得出来,那位大胤的国君很爱你,你能觅得如意郎君,母后很欣慰,也为你高兴。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母后只能告诉你,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彼此信任,明白么?”

    她点头不住地应好,浑然顾不得皇后的尊仪,抬起袖子拭了拭面颊,“女儿一定牢牢记住,母后放心。”

    梁后颔首,母女二人还待说话,一旁却有梁国随行而来的内官端着两手上前催促,恭谨地给两人见礼,诺诺道:“皇后娘娘,该启程了。”

    沉锦听了心中一慌,皱眉呵斥那内监:“何必急于这一时?”

    那内官面上浮起几丝为难之色,对揖了双手朝她拜下去,说:“殿下息怒。殿下有所不知,出行的时辰贯有讲究,误了吉时,恐怕……”后头的话却没再往下说,那内官一顿,声色恳切:“殿下,皇后娘娘该走了。”

    她大皱起眉头,张了张口还想同那内官争辩,梁后却伸手将她一挡,替那内官解了围,口里道:“好了,锦儿,别为难陈公公,母后确实该走了。”

    沉锦鼻头又是一酸,双目赤红了一片:“可是……”

    “母后的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嫁为了人妇,成了一国之母。”梁后伸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眸中浮起欣慰之色,“答应母后,快快长大,你是一个明君身旁的女人,便要足以与他般配,知道么?”

    说完,一旁的宫女便要过来放帘子,沉锦见状急得哭出声来,死死握着梁后的手不松开,“那我再送母后一程,到爻京城门口……”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皇后,回去吧,从今往后,大胤宫才是你的家。”梁后面上的笑容慈蔼和煦,如三月的春风从心口里拂过,她拿手巾揩了揩鼻子,手腕一动挣开了女儿的五指,侧目吩咐一旁的内官,“走吧。”

    “慈家……”

    那内监应个是,复又转身过来朝沉锦揖手拜了礼,臂上的拂子在半空里划出一道瑰丽的弧度,吊着嗓子说:“启程--”

    话音方落,车轴便徐徐转动起来,长长的队伍拉开了几里地,梁后的凤辇缓缓朝前移动。沉锦只感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迈开腿要去追,却被身旁的宁毓一把拦住,劝皇后道:“娘娘,风大了,回宫吧。”

    她面上怔怔的,双目定定地望着梁后离去的方向。车队的影子渐行渐远,连带着车轴轱辘的声响也愈发地飘渺,最终,两扇朱红的九重钉宫门在她眼前重重地合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震得她双耳一阵嗡鸣。

    起风了,皇后身上的广袖华服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几粒沙子被风捎带着从地上吹卷起来,从细嫩的面颊滑过去,袭上一丝丝粗粝的触感。她微微合上眼,待心绪稍稍平复后方重新睁开,仰起脖子,几寸日光从高檐下倾泻而出,流转在红墙琉璃瓦间,绚丽而耀眼。

    母后说的没错,她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嫁给了慕容弋,成为了慕容弋的皇后,从此,这座金碧辉煌的大胤宫,才是自己的家。

    自己是大胤的一国之母,便该母仪天下。

    寿儿静静地立在一旁,侧目觑皇后的面色,略沉吟,上前柔声试探道:“娘娘,回未央宫么?”

    皇后半晌不言声,似乎在思索什么。寿儿也不催促,只静静等她开口。良久,终于听她淡淡道:“君上在什么地方?”

    寿儿眸光微动,回道:“这个时辰,恐怕是在太宸宫里。”

    沉锦微微点头,“好,那就去太宸宫吧。”

    她好想见他,这个念头来得突兀而迫切。说不出心头的那股滋味是什么,今儿打睁眼起就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感到不安,母后回了大梁,万幸身边还有他在。

    从前总有几分小女儿心性,任意妄为,听不进人劝,可经过这种种的事,她的心境也在渐渐改变,渐渐成熟。诚如母后所言,她是君王身边的女人,就该立在足以与慕容弋匹配的地方。

    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她转身,昂首迎着日光往太宸宫走,身后的宫人屏息凝神跟上去,深深垂着头,一路寂静无声。

    从宫道长街徐徐而过,太宸宫巍峨宏伟的轮廓坐入眼中。她提了裙上了丹陛,宫门口的一众内侍见了她,纷纷揖手见礼,恭谨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沉锦嗯一声,探首朝殿内张望一眼,口里道:“君上在么?”

    是时从殿里猫着腰退出来一个人,宦官打扮,皇后抬眼一看,见是陈高。陈公公余光里瞥见真红一角,连忙掸了袖子给皇后拜一礼,诺诺道:“奴才参见皇后。”

    她唇角端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公公不必多礼,君上在里面么?”

    陈高颔首应个是,皇后哦了一声,步子一动便想跨进去,陈高却侧身挡在了面前,他面上有些为难,弓着腰谨声道:“娘娘,君上正在里头同阁老们议事,您这时候进去……恐怕不大方便。”

    同阁老们议事……

    她微皱眉,隐约觑出一丝不对头,正要开口再问什么,殿中却忽地传出一阵瓷器碎地的生硬,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众人生生一震。沉锦被唬了一跳,垂眸扫过去,却见宫人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陈公公匍匐在地上,脑门儿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子往下滑。

    今上的紧随着从殿中传出来,淡淡的一句话,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不沾怒气,却寒意剜心--

    “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接着略顿了下,再出口时是一句问句,语调明显和缓下几分,道:“外头是皇后来了?”

    陈高大松了一口气,万岁雷霆震怒,可幸皇后娘娘在这儿,真是救命的福星!他因跪在殿外忙不迭地应是,口里道:“君上,娘娘在殿外求见。”

    里头半晌没再有个回音,殿外众人的心中均是七上八下。沉锦也被那人的怒气吓了一跳,他向来端凝持重,能让他生这样大的气,可见非同小可。她觉得忐忑,暗道来的不是时候,自己似乎往刀口上撞了。

    良久,今上的声音再次传出,已波澜不兴,道:“皇后你进来。”未几,一众着官服的臣工便从殿中弓着腰杆儿退了出来,同沉锦擦肩而过,她悄然打望几人面色,皆是掩不住的惶然之色。

    陈高过来朝她递眼色,掖了袖子往殿门的方向一比,“娘娘请。”

    沉锦吸了一口气复吐出来,定定心绪,这才提了裙摆跨入门槛。香筒中点了安息香,轻袅淡雅的香味,徐徐在殿中飘散开来。隔着迷蒙的烟雾,她瞧见九龙座上的男人,倚着椅背,身子略微倾斜,修长的两指揉捏着眉心,微合着眼,面上显出几分疲态。

    她压着步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仿佛是怕惊扰了他,孰料那头的人眼也不抬便道:“送泰水走了?”

    皇后动作一滞,小脸上悻悻的,整了整衣衫在他面前站定,口里道,“送走了。”

    慕容弋的眸子徐徐睁开,抬眼瞥她,英挺的眉登时皱起:“皇后又哭了?”边说边朝她伸出两手,“过来。”

    沉锦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揉了揉眼睛,挪着步子依言上前,含糊不清道:“我舍不得慈家,也很想念皇父和哥哥妹妹。”

    他双臂搂过她纤细的腰肢,一把将人抱到膝上来,语调带着些宠溺的意味:“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爱哭鼻子。”

    她听了却忿忿不平,转过头盯他,两只大眼睛瞪得极大,“这是什么话?你哪只眼睛见我爱哭鼻子了?又不是小孩子!”

    他听了这话,拿一副奇怪的眼神看她:“原来皇后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我还以为你一直拿自己当孩子看。”

    ……有他这么损人的么?

    沉锦不乐意了,两腮气鼓鼓地争辩:“我知道自己很幼稚又很蠢,犯不着君上变着法儿来提醒我。”说着似乎又觉得很委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走着瞧好了,早晚叫君上对我刮目相看!”

    他闻言却只是一笑,在她耳畔道:“有朕在,皇后并不需要长大。”

    这话说出来,没由来地教她鼻子发酸。沉锦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他,拉起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郑重道:“君上,我慈家说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事就是彼此信任,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不信我,也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慕容弋颔首,“当然。”

    她扬起唇角笑起来,正要继续同他说话,外头却传来一个声音,恭谨道:“君上,穆大人有要事求见。”

    他面色几不可察地微变,转头看向怀里的娇娇,食指挑起她的下颔,亲昵地吻了吻那红艳艳的唇,“乖,回未央宫去,朕晚些过来。”接着便把她从膝上放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心中的不安竟然愈发浓烈起来。沉锦压了压胸口,望着他道:“那我回去等着君上来。”

    慕容弋嗯了一声,她因依依不舍地回身朝殿外走,出了太宸宫,却发现寿儿不见了人影。她心下不解,一旁的一个宫女便道,“方才内宫监来了一位公公,将寿儿姐姐叫去了。”

    内宫监?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等回来了,非得好好罚一顿不可!

    皇后心头不悦却也没有发作,只领着一众宫人回未央宫,半道上却与兰宗不期而遇。

    多时不见,当初的小太监已摇身一变成了内宫监的大秉笔,兰公公前朝皇后揖手,面上的笑容却有几分诡异莫测,道:“奴才给娘娘请安。正说去未央宫寻娘娘,今年乞巧节的绣女已经选好了,劳烦随奴才一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