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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青黄不接的夏季,关陇地区酷热难当,在屋外遛一圈,便让人满身大汗。连续两个多月的异常干旱天气使得池塘干枯,江河断流,农田皲裂,麦穗枯死,农夫焦断心肠。京城富贵人家除了受到天气炎热的影响外,难以外出活动,其余生活均未受到丝毫影响,依旧是灯红酒绿。木府倒是显得平静,没有什么异常。
珑佳公主不避酷暑,冲到木府。梅香在大院巧遇珑佳公主,急忙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珑佳公主急问道:“二公子在哪里?”
“二公子正在后花园。”
珑佳公主带着香秀与兰芷,赶往后花园,正好看见木无愧正在后花园浇花。珑佳公主大喊道:“无愧,姐姐来看你啦。”
木无愧见到珑佳公主既高兴,又害怕,害怕不好向她交代狼狗。木无愧遂笑道:“姐姐,咱们抚琴,如何?”
珑佳公主斗狗余兴未尽,笑道:“无愧,本公主想斗狗,改日再抚琴,怎么样?”
木无愧心里直打鼓,看来卖狗之事无法掩盖,只能坦白交代。于是,木无愧强作欢颜道:“姐姐,小人有重要事情需要跟姐姐商量,去琴房如何?”
珑佳公主惊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神秘秘的,就不能在后花园讲吗?”
“此事非同寻常,需要私下跟姐姐讲。”
“好吧。”
珑佳公主一进琴房,木无愧便吩咐香秀关上琴房小门。珑佳公主吃惊地问:“你小子搞什么名堂?”
木无愧扑通一声跪在珑佳公主面前,凄声道:“小人对不住姐姐,请姐姐责罚。”
“你未尝做出对不起本公主的事,为何要行此大礼。珑佳公主一脸惊诧,弯身去扶木无愧。
木无愧不敢起身,低声道:“小人若是说出此事,姐姐一定会伤心。”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姐姐今日心情好得很,怎会伤心?你小子别来胡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逗本公主。”
“昨日小人不慎失手,致使大狼狗冲出圈门,咬伤府里一位仆人。小人担心恶狗再次伤人,遂擅作主张,卖掉所有狼狗与猎狗。”
珑佳公主气得气不打一块儿出,一把推翻珑佳公主,一拧眉大怒道:“本公主视狼狗为心肝宝贝,之所以送给你,就是让你好好珍惜。你见狼狗,如同见本公主。如今,你却为了一个下人,居然出卖我,简直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该当何罪?”
“小人自知伤害姐姐太深,罪不可赦,请姐姐一剑刺死小人,以泄怒气。”木无愧爬起来,含泪指着琴房里摆放的一把短剑,“香秀姐姐,去取来短剑,交给公主殿下,让公主殿下结果小人。”
香秀与兰芷一起跪于珑佳公主面前,香秀乞求道:“殿下,木公子一向宅心仁厚,不愿伤及他人,无奈做出此举,请殿下饶了木公子一回吧。”
珑佳公主任是一脸怒气,不肯再看木无愧一眼,兰芷哀求道:“木公子是殿下知己,为殿下排解了不少忧愁,无人能替代木公子的位置,何况木公子留下了殿下最心爱的玉环,请殿下三思。”
珑佳公主愤愤地抛出一句:“木无愧,念在你为本公主付出了不少,本公主不想与你计较,你好自为之吧。香秀、兰芷,咱们走。”
虽说珑佳公主对自己下不了手,但是木无愧担心珑佳公主把事情闹大,她现在只是愤而离去,木无愧虚惊一场,这场风波总算安然无事地度过了。木无悔在后花园角落练剑,正好看到珑佳公主一气之下,冲出木府,遂满怀欣喜,终于得偿所愿,让珑佳公主厌弃了木无愧。
木无愧这几日,靠浇花、抚弄玉环来排解忧闷的心情。
司马皇后请来了一个戏班,令其在宫中连演几日。珑佳公主因对木无愧余怒未消,又加上司马皇后派朱总管请她去看戏,遂留在风华宫小住几日。
木府后花园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但是因天气酷热而有些枯萎,木府荷塘水位浅了不少,但是荷花并受到无丝毫影响,依旧是清水出芙蓉,笑傲群花。木无愧心疼这些名花,有时亲自浇花,挤不出时间,则请梅香或者紫苑待劳。
正是水仙、牡丹、兰花等鲜花竞相争艳的时候,纪宛如用过早餐后,一时兴起,独自来到后花园赏花。珑佳公主没来找木无愧,木无愧觉得空虚,顿感无所事事,想去后花园消遣,来到后花园长廊处,瞧见一位身着白色绸缎裙子的姑娘从荷塘里取来一壶水,又轻盈地洒水,情之所至时抚摸柔弱的花瓣。木无愧凝眸一望,原来是冷艳的宛如妹妹,不由得心中大喜,想溜过去看个究竟。
牡丹花虽然雍容华贵,有国色天香之姿,但是也经不起炎炎烈日的炙烤,尽显萎靡之态,纪宛如似乎对牡丹情有独钟,不慌不忙地给牡丹施撒清水,似是怕多撒了水,便一点一点地浇,抚平略显萎态的粉白色花瓣,还不时凑过去闻一闻幽幽淡雅花香。美人独步花间,木无愧只觉得花似美人,美人如花,美人更胜娇花,美人远比鲜花柔媚娇俏。
一阵清风拂来,木无愧掂起脚跟,悄悄地靠近眼前的美人。木无愧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这位姑娘的背后,突然紧紧捂住姑娘的双眼。纪宛如惊慌失色,使劲挣扎,又高声大叫:“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纪宛如越是这样惊叫,木无愧愈是兴奋,哪肯放手。木无愧使出阴阳怪腔,“是哥哥我,妹妹喜欢么?”
纪宛如这才听出是木无愧,颤抖道:“无愧哥哥,若是不放开宛如,宛如就向娘禀报。”
木无愧不由得浑身一震,想到他娘雷厉风行的手段,又想起惨死的绿茵,便有毛骨悚然之感,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可是,他想到他娘向来疼爱他,毕竟他是他娘的亲生骨肉,她娘知道了也不会把他怎么样,遂壮起胆来。
纪宛如一见有脱身机会,便拼命地往药房跑。木无愧以为纪宛如是因为有了绿茵的前车之鉴,害怕他娘将勾引她的罪名扣到她身上,故而想趁早避开。他略作思忖,认为他娘既然认纪宛如为女儿,就不会谋害纪宛如。
越是难以弄到手的东西,越易撩起人的兴致。木无愧岂肯善罢甘休,使起轻功,腾空而起。纪宛如没有功力,木无愧轻松自如地飞到纪宛如身后,轻而易举地抓住纪宛如纤纤素手。纪宛如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挣扎,也是枉然,木无愧死死揪住不放。木无愧盈盈一笑,道:“妹妹,哥哥带你去逛太华门隆庆街。”
纪宛如花容失色,更加忐忑不安,想起越秀美这种烟花场所,仿佛心里烙下的那道伤疤永远挥之不去,浑身颤抖,又哀叫道:“求哥哥放了宛如,宛如不想让娘责备。”
木无愧一怔,纪宛如怎么如此怕他,自己又不是色狼。再说,珑佳公主从来不怕自己,反而是自己害怕惹珑佳公主不高兴。木无愧憨笑道:“妹妹休怕,哥哥不会欺负你的,只是想带妹妹出去玩。”
纪宛如突然潸然落泪,晶莹剔透的泪水从水汪汪的眼眶中滚落到她那粉嫩的双颊。面对这位姑娘的哀求和哭泣,木无愧心里发麻,只好松开手,任其逃走。纪宛如一股脑儿逃到药房,木无愧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木无愧凝眸深思,却看到梅红从纪宛如面前走过。他猛然一惊,断定梅红看到纪宛如泪流满面,定是认为自己欺负了纪宛如。想到梅红是他娘的耳目,木无愧如坐针毡,担心纪宛如向她娘控告他欺负她。即便纪宛如隐瞒不告,梅红也一定会告发自己。木无愧慌张地奔到药房门口,只见他娘正准备向纪宛如讲解《本草内经》,梅红侍立在一旁,表情似是诡异。
纪蕙兰见纪宛如脸上尚有些许泪水,又扫视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木无愧,厉声问道:“宛如,无愧欺负了你么?”
纪宛如低下头来,轻声道:“没有。”
纪蕙兰秀眉微蹙,“那你为什么哭?”
纪宛如不便开口,木无愧冲至纪蕙兰面前,插话道:“宛如在后花园浇花时,不小心摔倒了,摔得有些重,便哭了,孩儿碰巧看见了,立马把宛如扶起来。”
“宛如,是这样的么?”纪蕙兰疑心渐起,显然是不信。
宛如微微点头,木无愧心中大喜,没想到纪宛如原谅了他。纪蕙兰见纪宛如同意儿子的说法,也不好否认。
木无愧料想只要他娘同意,纪宛如必定同意,遂斗胆向他娘求情道:“娘,孩儿闷得发慌,想让宛如陪孩儿去隆庆街逛逛。”
纪蕙兰横眉怒目道:“娘替你请来知识渊博的檀先生,你不思向学,反而气走檀先生,还想把宛如拉下水,简直是可恶至极。”
木无愧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觉察到梅红没有告发自己,否则他娘早就臭骂自己一顿。木无愧冷冷道:“既然娘不许宛如去,那么孩儿只好独自一人去。”
纪蕙兰秀眉一挑,怒道:“隆庆街有许多不干净的地方,你也不许去。”
木无愧沉思半晌,想起隆庆街的秦楼楚馆,想起越秀美,这才明白纪宛如不想去隆庆街的原因,原来他揭开了纪宛如的伤疤,牵动纪宛如在伤心之地的痛楚。木无愧放弃去隆庆街的念头,淡淡地说:“娘,孩儿心情不好,想到外面走走。”
纪蕙兰微微一怔,思忖半晌道:“近来,关中大旱,城外不知饿死了多少人。外面盗贼流寇四起,青丝白马比比皆是,指不定你就会被那些混进城的匪徒打劫,甚至被掳去。”
纪宛如闻之脸色突变,隐隐担忧他爹和他弟弟可能会饿死。梅红倒显得淡定,静静聆听纪蕙兰对二公子的训斥。
木无愧冷笑道:“孩儿这身武艺可是娘亲手教的,对付那些流寇足足有余,娘何必如此操心。”
纪蕙兰秀眉一挑,“那些盗寇并非都是等闲之辈,有些人可能是被逼造反的,娘也未必敌得过那些人,你却如此放肆,不把娘的话放在眼里。”
木无愧打量纪宛如一番,发现她满脸忧惧之色,想起纪宛如在乡下还有生父和弟弟,遂淡淡道:“娘,如今到处闹饥荒,孩儿料想宛如妹妹的老家发生饥荒,咱们不如去看望宛如亲爹与弟弟,正好可以接济他们,以成全宛如的孝心。”
纪蕙兰凝神思虑一番,正色道:“宛如的老家在华阴,距长安有200多里路程,去一趟谈何容易。”
木无愧想起明月山,悠悠道来,“孩儿上次去过明月山,路程也是200多里,半日便可到达,也没什么不妥。”
“宛如,你想回老家一趟吗?”纪蕙兰思一时半刻找到反驳的话来,遂征询纪宛如的意见。
纪宛如突然跪在纪蕙兰跟前,含泪道:“我父亲和弟弟都在华阴乡下,老家发生饥荒,宛如家里实在太穷,我想给他们带些粮食和银两,否则他们肯定会饿死。宛如不想他们死去,恳请娘亲准许宛如回乡下探望他们。”
纪蕙兰闭目深思,半晌方道:“如今,关陇烽烟四起,盗贼攻击官府,你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怎能安然无恙地往返长安与华阴,只怕会在半路上遇到歹人。”
纪宛如希望他们陪她去老家,只是不便于直接开口请他们一起同去。木无愧眼看机会来了,满心欢喜,惊喜道:“孩儿愿意护送宛如妹妹去乡下,请娘放心,若是宛如有闪失,孩儿一定会舍命相救。”
纪蕙兰怒斥道:“以你这点皮毛功夫还想保护宛如,简直是痴人说梦,无非就是白白搭上性命。你死了这条心,娘不许让你去。”
木无愧针锋相对,“难道娘忍心看着宛如妹妹的父亲和弟弟白白饿死吗?如若这样,宛如妹妹定会伤心死了。”
纪蕙兰回过头瞧了一眼纪宛如,只见她泪水沾湿衣襟。纪宛如许久没有回到故乡,极其思念家人。纪蕙兰心中五味杂陈,指着纪宛如道:“无愧,你看看,宛如多么孝顺,你若有宛如一半的孝顺,娘就心满意足,而你偏偏不是那块料。”
木无愧揣测出他娘似是同意纪宛如回乡探亲,但是不确定他娘让他去,遂柔声道:“这么说,娘同意宛如回乡下,不知谁陪宛如同去?”
纪宛如擦干眼泪后,表情如常,温如止水。纪蕙兰秀眉一挑,“娘亲自陪宛如去,但是你不能去。”
木无愧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心有不甘,道:“娘这不是憋死孩儿吗?要不娘一刀结果孩儿,省得孩儿郁闷痛苦。”
纪蕙兰气得声色俱厉道:“胡说八道,娘生你,养你,又把你拉扯大,容易吗?你就是这么对待娘的吗?”
木无愧羞愧地垂下双目,喃喃道:“娘,孩儿一时妄语,望娘切莫生气。只要娘准孩儿同去,孩儿发誓对娘百依百顺,永远对娘孝顺。”
纪蕙兰怒意缓解了不少,抿紧嘴唇道:“娘还还不知道你的德性,你在府里呆不住,娘不反对你去,但是娘也得征求宛如的意见。若是宛如不同意,就不要怪娘心狠。”
木无愧露出温馨的笑容,望着纪宛如,含笑道:“宛如妹妹,哥哥求你让我同去,我拼了性命,也要保护好你,决不让歹人伤你一分一毫。”
纪宛如微微点头,木无愧欢快地叫道:“娘,宛如同意孩儿去了。”
纪蕙兰睥睨木无愧一眼,“瞧你这副臭德性,去乡下好什么好惊喜的。”
木无愧偷笑道:“娘,什么时候去?”
纪蕙兰淡淡回应道:“明日一大早就去。你可不能睡懒觉,若是晚了,就不要怨娘了。”
木无愧嘴角翘起,浅笑道:“孩儿一定早起。不过,还有哪些人陪咱们同去?“
纪蕙兰一怔,“我们三个人就足够了,再加上一个车夫温伯伯。”
木无愧嗔笑道:“要不要让爹也陪我们同去?”
纪蕙兰一时有些征楞,皱起眉头道:“你爹整天忙于庙堂之事,哪有时间去。再说,也不能把无悔一个人丢在家里。”
梅红思前想后,认为二公子毕竟是夫人的骨肉,夫人对待儿子的方式不同于对待丈夫,此时若是咬定二公子欺负纪宛如了,只怕夫人难以相信,何况纪宛如站在二公子这一边,只好闭口不提。
纪蕙兰将此事告知木师安,木师安本就嫌这位婆娘将他看得太紧,巴不得她能有几日不在身边,便爽快同意了。
次日天色还是蒙蒙亮,纪宛如按照木无愧的要求,将贪睡的木无愧喊醒。纪蕙兰安排好一辆双马马车,备置好干粮和饮水,并且带了一些银两,准备送给纪宛如的生父,纪宛如也将这一个月以来的赏钱全部带上,为家里纾困。
京城里任旧是歌舞升平,繁华盛景,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异样。一辆宽敞的双辕青蓬马车缓缓驶出京城北门集庆门,出城后飞速奔驰。纪蕙兰坐在蓬里中间位置,木无愧与纪宛如分坐纪蕙兰左右。车棚两边的帘子全被拉开,但是外面风小,纪蕙兰不时摇动羽毛扇子,木无愧伸出头部,扫视了外面。城外官道两旁尽是干裂土块,小草奄奄一息,树木枯萎。一副衰败的景象扰乱木无愧的兴致,木无愧兴致索然,靠一边小憩。
马车飞速奔跑,卷起漫天黄色灰尘,木无愧立即拉上两边车帘。他端量他娘,他娘身着一件梨花色薄纱裙子,显得端庄清秀,恬静怡然,正在闭目养神,眉宇和嘴角间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木无愧又将目光转向纪宛如,纪宛如身着一套桃花色的薄纱裙子,一双玉手优雅地摆放在裙複上,正在小憩。纪宛如往日冷冰冰,今日双颊如绽放的荷花,娇艳而微笑,诱人而令人心醉。木无愧看得目光陶醉,不知不觉地将手伸过去,摸了一下纪宛如的小手。纪宛如迅速睁开双眸,木无愧怯怯地收回不安分的手。
木无愧将头伸过去,轻声道:“刚才,有一只蚊子正准备咬妹妹,哥哥就把它赶走了,不料触碰到妹妹,让妹妹受到了惊吓。”
纪宛如点头微笑,木无愧觉得纪宛如笑得最灿烂,是世间最美的笑容。木无愧柔声笑道:“妹妹笑得好可爱,给哥哥再笑一个。”
纪然如低下头去,木无愧感觉自己似乎俞越分寸,准备回到座位。纪蕙兰本将羽毛扇放在裙袂上,可能因木无愧凑近而感到闷热,遂猛地摇晃扇子,扇到木无愧的脸蛋上。纪蕙兰突然惊醒过来,睁开双目,发现是儿子,怒道:“你不休息,在干嘛?”
木无愧缩回头,正襟危坐,憨笑道:“这鬼天气太热,孩儿怕娘睡不好,想接过扇子,为娘扇风,不料娘却摇动扇子。”
纪蕙兰脸色稍有缓和,道:“不用了,你只管休息。”
木无愧挤眉弄眼道:“想必娘有些渴,孩儿替娘取水来。”木无愧从一个木框子里取来一个葫芦,塞到他娘手里。
纪蕙兰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你终于开了窍,娘以后鬓白齿黄,行走不便时,就指望你的孝心了。”
“这是自然,孩儿与兄长定会孝顺娘,为娘养老送终。”木无愧淡然笑道,又取来一个葫芦,递给纪宛如,“宛如妹妹,喝点水解渴吧。”
纪宛如朝木无愧笑了一笑,便接过葫芦。纪蕙兰喝得差不多,便将葫芦递给木无愧,示意他将其放在一边。纪蕙兰柔声道:“别顾着给别人递水,你自己也要喝一点。”
木无愧顺手将他娘未喝完的水一饮而尽。纪蕙兰大吃一惊,不由得有些恼怒,“你怎么把娘的水给喝完了呢。”
木无愧淡然笑道:“孩儿小时候是喝娘的奶水长大的,喝这水又算得了什么。”
纪蕙兰绷紧脸,气得无话可说,只是怒瞪了木无愧一眼。纪宛如掩口一笑,又将葫芦递给木无愧。
纪蕙兰咬住嘴唇道:“不能只顾着自己喝,给温伯伯一点水。”
“遵命。”木无愧盈盈笑道,又拉开车子的前帘,将水递给温伯伯。
“温伯伯喝点水。”木无愧把葫芦塞到温伯伯手里,只见黄豆般大小的汗水从温伯伯黝黑的额头上滚落下来。
“多谢二公子。”温伯伯接过葫芦,一饮而尽。
温伯伯年近五旬,为人沉默寡言,但是勤勤恳恳,为木府养马驾车,已有近二十年。
不到中午,三个人纷纷进入梦乡。时至中午,马车进入华阴县地界不久,官道上到处充斥着流亡逃难的百姓,马车遂不能前行。外面传来逃亡奔命的声音,温伯伯急忙勒马停车,三人同时被震醒。
木无愧拉开车帘,无数人背着行李,拖家带口,仓皇逃命,路上横躺着无数具尸体。木无愧将目光移向他娘,惊叫道:“娘,外面尽是逃窜的百姓,莫非华阴发生暴乱?”
纪蕙兰凑过来看,眸子里浮现疑惑地目光,“应该是。你爹没跟我提到华阴暴乱,相必也是这两天才发生的,否则你爹也不会让我来华阴。”
“娘,孩儿下去抓一个人询问一下。”木无愧准备跳下车。
“带上佩剑防身,不可闹事伤人。”纪蕙兰一把拉住木无愧,递给木无愧佩剑,随后松手。
木无愧跳下车去,飞到一个扛着麻袋的中年男子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男子一脸疑惧道:“官爷,怎不逃命,强盗马上就杀过来。”
木无愧惊诧道:“哪里来的强盗?强盗的头目是谁?”
男子急促道:“太华山黑风寨的草寇向来打家劫舍,杀人如麻,无恶不作。他们的头领叫晁彪,这人心狠手辣,着实叫人害怕。你不逃命,可别挡我。”木无愧让开道路,此人一溜烟跑个无隐无踪。
木无愧飞到马车上,向她娘详细告知。纪蕙兰神色微微一怔,抿嘴道:“如今,华阴遭遇盗贼袭击,只怕县城难保。”
纪宛如大惊失色道:“不知道我爹和弟弟怎么样了?宛如很想见他们一面。”
木无愧安慰道:“宛如妹妹莫慌,我跟娘一定带你去看你爹和弟弟。”
纪蕙兰随即吩咐温伯伯饶过县城改走阴平小道,因小道狭窄,马车只得缓缓而行。三人一路上不时拉开车帘,道路两旁农田干枯一片,草木稀少,树木的外皮皆被剥掉,树木附近有许多坑洼,似是野菜被挖去而留下的,令人不胜唏嘘。
待至傍晚,温伯伯按照纪宛如的提示,驱车赶至细柳镇。镇上饿殍遍野,白骨累累,尸骸推挤如山,蠕虫爬满尸身,尸体腐臭味熏天。令人心惊肉跳的是有小孩的尸骨被丢弃在尸骨堆里,其头颅躯干完整,只是腹中和大腿上的肉被割去,这很可能是有人觅食无着,饥饿难忍,遂痛下杀手,易子相食。惨绝人寰之状,阴森恐怖,不堪入目。木无愧心生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赶紧拉上所有车帘,纪蕙兰与纪宛如掏出锦帕,捂住口鼻。纪宛如更是惊恐万状,倒在纪蕙兰怀里,纪蕙兰紧紧抱住纪宛如。温伯伯虽然见过不少尸骨,但也是不寒而栗,眼睛不敢扫视左右,只得垂下双目。
木无愧惊叫道:“华阴县一定发生了饥荒,饿死这么多人,官府为何不开仓赈济饥民呢?”
纪蕙兰黯然神伤道:“今年以来,关中大旱,飞蝗成灾,无数农田颗粒无收。你爹跟我讲过,朝廷拨下救灾粮饷,怎么还是饿死这么多人?”
纪宛如失声道:“我家缺衣少粮,官府未给任何粮饷。我爹向钱老爷借钱,钱老爷非但不给,催逼我爹还债,逼迫我爹把我卖到越秀美。”
木无愧安慰道:“妹妹切莫伤心。如今,你已是我娘的乖乖女,也是我的好妹妹,不再担忧衣食无着,我木家永远让妹妹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待会儿见到你爹与弟弟,就把他们接到木府去。”
纪蕙兰叹息道:“定是华阴那群狗官勾结豪强地主,贪污粮饷,才致使饥民活活饿死。”
傍晚时分,马车驶入钱家村,村里空荡荡的,亦看不到人影,却能瞧见几只秃鹫啄食腐尸。生火烧饭时辰却不见袅袅炊烟,唯见几具尸体横躺在枯树、干塘旁边,满目疮痍,叫人见之心惊肉跳。纪宛如一路过来,既惊惧,又以泪洗面。
木无愧叹道:“娘,这村里看来没有活人了。”
纪蕙兰没有回应,凝眸深思。
马车来到纪宛如她爹卫老三家的屋子附近停下。卫家附近树木凋零,寸草不生,还横躺着几具尸体。几间土木屋子并排在一起,卫家位于最东端,仅有两间小屋。马车突然停在卫家大门口,木无愧斗胆跳下车,只见大门敞开,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尽管无法忍受这种气味,但还是要让纪宛如见他爹与弟弟最后一面。纪蕙兰与纪宛如相继下车,木无愧扶着她们俩缓缓进屋。纪蕙兰、纪宛如以锦帕掩住口鼻进屋,只见家徒四壁,一位瘦弱的老头与一位枯瘦如柴的小男孩倒在灶台旁边,锅里仅有半锅水,却无半粒粮食,甚至连野菜都没有。纪宛如跪在尸体面前,悲痛万分,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浸湿锦帕。
木无愧与纪蕙兰纷纷落泪,齐声劝道:“宛如,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不要哭怀了身子。”
纪宛如拜了又拜,连续拜了三次,纪蕙兰与木无愧扶起纪宛如,缓缓走出卫家。木无愧轻声道:“娘,宛如,我取来火石,正好来个火葬,以告慰亡人在天之灵。”
两人微微点头,木无愧跳到车上,取来火石,点燃灶台后面的干柴。木无愧奔出屋子,干柴迅速熊熊燃烧,一股火光冲上屋顶,整个屋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势蔓延到隔壁的屋子,一会儿整排屋子全部被烈火吞噬,黑烟笼罩整个钱家村。
夜幕降临,马车借着肆虐的火光,驶出钱家村。幸好皓月当空,洒下银光,马车如同蚂蚁搬家,缓慢龟行。待至深夜,马车来到一座驿站前,纪蕙兰决定在此留宿一夜。驿站栅门洞开,马车缓缓进入院内。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地上杂物横躺。温伯伯在前面开路,木无愧搀扶纪蕙兰和纪宛如进入屋内。屋里也是人去楼空,地上杂物乱七八糟,凡是值几个钱的东西早已卷走。
木无愧四处寻找,连个稍好的桌椅也找不到,幸好找到一张床铺,可惜只剩下床板,其它东西荡然无存。吃了一些干粮后,几个人决定呆在车上过夜。